小邱推著輪椅從沿海大堤東頭走到西頭,輪椅上的老先生還是如這幾個月來一樣,靜默得如同一尊雕像。
小邱很享受這份久違的安靜。最起碼,相比于自己那個雞飛狗跳的家,和面前這個古怪的老頭相處起來還不算太差。
“如果能把帆布鞋里的沙子倒出來就更好了。”小邱這樣想著,撇了撇嘴?!幌矚g海邊,但無奈老先生喜歡在不下雨的下午跑去沙灘上看海,作為負責他的護工,她也就不得不在晚飯前去海邊找人。冒著被沙粒硌痛的危險。
又有一顆小石子兒滾到了腳底,小邱皺了皺眉,忍著。自從在爸媽“畢業(yè)這么久找不到工作丟不丟人”的嘮叨下隨便找了一份養(yǎng)老院的工作后,與老先生相處的這幾個月來,她從沒有把自己與這位她人生中第一位客戶之間的這些不愉快告訴任何人。原因有幾分有趣:她不敢。這個平時除了基本禮節(jié)以外幾乎一言不發(fā)的老人,太像她那個沉默寡言、脾氣古怪到讓她敬而遠之的父親。就算她畢業(yè)后兩年里打著“自由職業(yè)者”的旗號成天混跡cos圈,再怎么不問世事也要知道“顧客即上帝”吧?而且,cosplay也沒有完全與世隔絕吧!
“七十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崩舷壬蝗话l(fā)聲,打斷了小邱的回憶。當她還驚訝于一貫少有言談的老人今天類似于菜市場大媽拉家常的開場白時,后者已經(jīng)自顧自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七十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離開了F市。我沒有去送。當然,我也不能去送?!?p> “那個人的一生都是傳奇??上銈兯私獾闹徊贿^是經(jīng)過加工后的故事。雖然也沒有什么誣陷誹謗,但怎么說都算不上是他的人生。”
“那些故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而我已經(jīng)90多歲了,如果我死了,那個人,從生到死,所有的事,都會變成永恒的秘密?!?p> “誰?”這句話小邱幾乎是脫口而出,等反應過來之后才懊悔自己的多嘴可能會帶來不快。
然而老先生似乎并不在意:“一個我們認識的人?!?p> “想聽嗎?明天下午早些時候來這里找我,明天周末的話,應該會有空吧?!崩舷壬[起眼睛,露出少年一般頑皮的笑容。小邱一下子還以為自己出了幻覺。
“小邱啊,你要接手的這位老先生有點特別。不太說話,也不喜歡參加周末組織的出游活動,還不喜歡用自己的名字。雖然他的一個來過幾次的朋友說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傊阆让髅靼?,年輕嘛,這工作熱情也高?!睅讉€月前,上頭曾這樣囑咐過小邱。憑著5.0的視力,小邱一眼瞄到辦公桌上的檔案里沒被領(lǐng)導遮住的那一欄:姓名風。
還真是個特別的老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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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年前,F(xiàn)市中級人民法院。曾經(jīng)一手遮天的巴斯大人將迎來法律對自己最后的判決。這個受到多項指控的男人,在道義的譴責與法律的制裁下終于褪去了以往的驕傲和跋扈,此時的他,穿著一身舊西裝,充血的雙眼邊堆疊著一圈烏青。狼狽不堪,卻換來一眾冷眼旁觀。
結(jié)束了,都該結(jié)束后。這場沸騰了一年的官司早已耗去了他們雙方太多。巴斯揉了揉太陽穴,擺手示意自己的律師放棄辯護。
“我承認原告對我的所有控訴。原告所說全部屬實?!?p> 已經(jīng)無法閃爍起如獵鷹般銳利目光的眼睛艱難地抬起,不服輸似的盯著斜對面的原告方和原告律師:烈焰鳥家族的族長和宗族唯一繼承人。
“但是,在座各位想必都明白,單憑我個人是絕對無法完成犯罪的?!?p> 長時間沒功夫打理的臉頰布滿胡渣,把這個勉強扯出來的笑容襯托地越發(fā)詭異、奸詐。
“我承認,在這么多年間有過雇傭打手的行為。而多數(shù)案件,都是由我的幾個部下完成的。我,只不過是提供指令、資料和資金而已。”
余光瞥過旁聽席,海力布、云曉虎的臉色冷得發(fā)白。后悔嗎,摩多?為家族報仇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這樣的后果?
“那幾個部下就是,去年剛進入陀螺協(xié)會的,風、雨、雷、電?!?p> 你贏了,那,讓他們來為我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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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蹲過局子?”小邱越來越對面前的老人產(chǎn)生好奇。
“是啊,待了五年呢?!憋L慢條斯理地為院里喂養(yǎng)的鸚鵡順毛。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重獲自由,但是鐵窗里面的日子,注定比學生時代的關(guān)禁閉要難得多。
七十七年前的那個判決,巴斯被當庭執(zhí)行死刑,而他們四人被判三年有期徒刑。這樣的結(jié)局,他早在一年以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那個夏天,那個夜晚,林飛少見的沉默,云曉虎忸怩的言辭,雨向摩多甩過去的耳光,還有被他奪下而免遭撕毀的訴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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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恨我嗎?”
“不。你只不過是在做你應該做也必須做的事情。我懂?!?p> —————————————————————————————————————————————————
年少時在小說里看過的鐵鎖鐵窗,只有等到自己置身其中才能體會這四角天空下的滋味。
監(jiān)獄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小團體,一起吃飯,一起打架,一起挨警棍。仿佛一夜之間回到了從前的黑暗基地,四個人,一間房,晚上打著通鋪睡覺,白天在來回的訓斥下干那些雜七雜八的活。
走廊上獄警的咒罵聲把風從睡眠中拉回現(xiàn)實。很快,又有一些人陸續(xù)被吵醒,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巷口老太太的交頭接耳。風翻了個身,扯起被角蒙上頭,盯著畫滿涂鴉的墻回味起剛才還沒有做完的夢。
連續(xù)四天,他一直反復做著同一個夢。他在夢里,他看見他們四人在中學時的第一次見面,黃金周通宵組隊打街機,下學期因為聚眾斗毆被學校開除,走投無路加入巴斯門下。黑暗基地里的人幾乎見不得光,但是四個人打打鬧鬧也讓這樣的日子變得歡樂和美好。
“唉,年輕人啊。都進來了還不懂得低頭,讓不讓睡了。”靠窗的大叔支起身,摳著自己的指甲玩。風這才想起來,在三個月前的那次肢體沖突中,雷和電不治身亡,而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雨黑著臉扔下一句“上面說因為這個事我們還要再加兩年”就摔進被子不問世事。現(xiàn)在,那兩個熟悉的鋪位,掛上了兩個陌生人的名牌。
云曉虎來探監(jiān)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五點,派出所里胖墩墩的小伙兒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便踱到門口抽著煙等下班。
“沒想到這么久了你還是那么傻?!憋L指了指曉虎頭上寫著78的頭巾。
“嘁,你怎么理解得了本大爺?shù)膸洑?!”轉(zhuǎn)而又壓低了聲音,“不過我真的擔心你們的關(guān)系,尤其是雨。”
“摩多連拐帶騙雇我來探訪,修雙學位忙不開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p> “這已經(jīng)是第78次了。”
房間里的兩人陷入了沉默。的確,雨長久以來就視摩多為眼中釘,剛進來那一段時間,他甚至與他們?nèi)死鋺?zhàn),拒絕交流,拒絕勸導。電在私底下和他說:“雨他這樣生悶氣,到底不過是因為他比不過摩多又看不起他。”
“咳,你好像沒休息好?!痹茣曰⑸驳卮蚱平┚?,這種交談技能海力布教多少遍都學不會。
“你轉(zhuǎn)移話題的能力真拙劣。你們都怎么樣了?”
“我們……摩多和海力布的第二專業(yè)快結(jié)束了,下個月他們財會博士生論文答辯。畢業(yè)后海力布接手海氏公司,娶林飛?!?p> “摩多在正言集團也會再次升遷,權(quán)力交接也好平穩(wěn)過度。他爺爺忙了這么多年重振家族產(chǎn)業(yè),是該休息了?!?p> “阿豹那小子在他老家混得還不錯,偶爾也會來陀螺協(xié)會看看我這個會長。這幾年他們在協(xié)會里掛著名不干事,可把我累死了。”
“我們在里面發(fā)生的事,你沒有說吧?”
“還沒??墒牵憔痛蛩氵@樣瞞下去嗎?”
右邊的臺子上,靜靜地立著四個一模一樣的袋子。其中兩個注定等不到打開它們的人。
燕地寒Eza
本人在此聲明,若與我沒有進行任何事先溝通,一切私自采取的所謂的借梗、致敬行為與抄襲無異!我將追究到底、絕不姑息! 謝絕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