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雖在遠處,聽到那老者這一句話,怒氣上涌,轉過身子,叫道:“胡說八道!花大俠明明是被向子玄的蟬翼刀所傷,你們反倒嫁禍好人,要不要臉?”
他內力不足,實是扯著嗓子大呼,與那老者及花如何用內功發(fā)聲不同,在場高手聽他聲音高低不穩(wěn),便覺他武功極為有限,心中奇道:“這少年是誰?怎敢在我教高手面前如此大膽?”
那老者皺了皺眉,道:“你是哪位?”許清濁剛要自報家門,花如何已道:“他是我徒弟?!痹S清濁一怔,登時會意:“是了,今日正主不在,我?guī)熗綋淞藗€空,已是略丟顏面,更不必牽扯到爹爹?!?p> 那老者暗想:“劍仙徒弟怎么是用槍的?”多覷了他一眼,發(fā)覺他腰間劍鞘,方才釋然:“這長槍多半是他從我教教徒手中搶來的,槍掃掃一片,免得讓人靠近。”
當下不去理他,只沖花如何道:“劍仙,向護法是否為你殺父仇人,你不妨親自去問他。我教以煉丹求仙為主業(yè),不會派教中兄弟去做什么傷天害理之事。你們之間必是私仇,與我等何干?還請你就此下山,外人在側,我教儀式無法進行。”
花如何微微一笑,道:“我之所以現(xiàn)身,正是要問向子玄的下落,若不肯相告,你們有什么儀式,也用不著繼續(xù)下去了?!闭f著,缺月劍稍抬而起,指著白玉寶座前眾人。
那老者大怒,喝道:“劍仙,你傷了我教許多好手,我們念你是當代名家,一概都不追究,客客氣氣請你離去,你怎么反倒欺人太甚?真當我教無人能敵你么?”
花如何回以冷笑,寒聲道:“你丹教暗下做著什么勾當,你們自己心里清楚。不過我今日前來,只是尋仇,為民除害的事暫且擱在一邊,告訴我向子玄在哪。不然,我不介意先把你們一鍋端了?!?p> 她此言一出,丹教眾人無不變色。要知他們平日在外,雖不吐露真實身份,但與武林中人相處,向來瞧不起人家,都是傲慢慣了的。換個人來法會上鬧事,早就被他們亂刀砍死,拿去喂狗了。
唯有武林中的“一拳一槍,一刀一劍”和秦嶺武鳳雛,乃是天下絕頂?shù)母呤郑曃渲寺牭剿麄兠^,自然而然會生出怯意。更別說教內很多人曾輸給過拳神、槍王、刀魁,一提這三人的名字,就嚇得慘無人色,那老者數(shù)見不鮮。
鳳雛、劍仙雖出手不多,名頭與三人一般,那老者哪敢小覷了?況且單憑花如何剛剛露過的一招,瞬間擊暈五名高手,已然名不虛傳。所以以那老者地位之高,仍不敢有分毫怠慢,言語間頗顯謙卑。
花如何一連數(shù)問,那老者和向天嘯都規(guī)規(guī)矩矩,不敢發(fā)作,只是小心陪話??扇粲薪逃压k在外,其他人泄露其行蹤,便是大違教規(guī),要受極刑處置。私下偷偷交流倒還罷了,如今大庭廣眾之下,豈能當著大家的面公然悖逆?
那老者把心一橫,怒道:“我教護法的行蹤,死也不能泄露!劍仙,今日你闖入我教法會,偷窺我教隱秘,已是向我教宣戰(zhàn)。但只要你答允守口如瓶,這都可以既往不咎。你再得寸進尺,我們奉陪到底!”
那老者狠話一出,使了個眼色,玉座兩側的高手們,紛紛拔出兵刃,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向天嘯微露苦笑,搖了搖頭。花如何嘴角掛著冷笑,長劍一斜,道:“久聞‘三刀’之名,向老師,花如何領教你的絕世刀法?!?p> 她不搭理那老者,反而朝向天嘯約戰(zhàn),自是表明:在場唯有與“四劍”齊名的“三刀”之一,方才配和自己比較武功。那老者氣得發(fā)抖,大叫:“取我雙拐來!”
幾個人忙湊上來,勸道:“大當家的,不可魯莽?!毕蛱靽[一笑,擺手道:“劍仙見笑了,‘三刀’之名在向某這里斷絕。向某是向家的罪人,這才戴罪入教,盼得他老人家點化。”
花如何聽他意思,竟是自認武功低微,不敢與自己爭鋒,心下鄙夷:“不料這人身為昔日頂尖高手之一,如此自賤。不敢比武不說,還置武林前輩的身份于不顧,去盼著一個邪教教主來點化他,這里的人都失心瘋了么?”
略一沉吟,抬劍笑道:“好罷!向老師不肯出戰(zhàn),那就退而求其次,你們一同上吧!”那老者哪里還忍耐得住,幾步長跨,去門人手中搶了自己的雙拐,怒吼朝花如何打去。其余人怕他有失,紛紛亮出兵刃,追隨他而至。
那老者練的雖是偏門武功,已練到極高境界,殊途同歸,恃偏凌正,一身武學修為足以與“少林四景”、“武當五天”并稱?!吧倭炙木啊笔切?、小石、小池、小舟四位神僧,“武當五天”則是天玄、天龍、天懷、天趣、天定五位道長。
其中,小橋禪師為少林寺方丈,天龍道人為武當派掌門。換而言之,連少林方丈、武當掌門這樣光是稱呼就能威震武林的大宗師,同那老者較量武功,勝負也不過是五五之數(shù)。
然而少林、武當兩派強在門派武學底蘊,真正能把武功練到巔峰的,還得是絕世天才。花如何習武時日不到那老者三分之一,武功卻何止強出三倍?亦沒空戲弄他,缺月劍一掃而過,寶劍鋒利,便將他雙拐切成四段。
那老者嚇得急忙拋開兵刃,單足往后急跳,身邊其余高手涌過,朝花如何撲去??烧Q酃し颍@些人全部倒飛回來,比那老者跌得更遠,要么手中已失了兵器,要么直接暈倒,絕無再戰(zhàn)之力。
那老者慌道:“劍仙!你不要逞兇!”奮力揮掌再上,花如何隨手一劍,劍尖點中他左肩,“藏花勁”將其內力轉向。那老者陀螺一般旋轉了數(shù)圈,暈暈乎乎倒在地上,掙扎欲起。
向天嘯在一旁觀戰(zhàn),忙道:“劍仙!還請手下留情!”那老者還沒站穩(wěn),聞言怒喝:“向長老,你還不出手?難不成你敢勞煩教主?”花如何眼神一斜,瞧向向天嘯,后者連退兩步,擺手道:“劍仙,我說過不敵你,不會與你作對的?!?p> 那老者愈加惱怒,叫道:“姓向的,你雖辭退了護法之位,仍是我教長老,大敵當前,你豈可如此縱敵?”向天嘯苦笑道:“向某年老力衰,身有舊傷,何必自討苦吃?”
那老者心生悶氣:“今日護法就我一人在場,姓向的這老東西打都不敢打!隨行的正副堂主、壇主也都非武藝拔尖,就算一齊拼命,哪能傷得了劍仙分毫?哎,今日我主持大局,這般出丑,讓教主都瞧在眼里,老臉全丟盡了!”
他為丹教東護法,在護法中年紀最大,人望最高。教內的骨干,包括不少正副堂主、壇主,均乃他一手提拔上來,屬下都尊稱他為“大當家的”,稱呼之中,隱隱把他抬為五大護法之首。
他無論在內主持儀式,還是在外履行公務,向來前呼后擁,人人奉承,今日一敗,可謂顏面盡失。再次打量向天嘯,暗想:“姓向的虎毒不食子,總不能把親兒子送到劍仙劍下,難道他一開始就打算請動教主了?”
花如何見面前敵人都倒地呻吟,唯一能站起的那老者和向天嘯對望不語,不耐道:“向子玄的行蹤,你們究竟說不說?此劍再動時,便要殺人了。”轉頭一瞧,許清濁持槍立在場邊,已打退了幾個身手好的,無人再敢闖上石臺。
目光移向白玉寶座上,周天教主端坐無恙,似乎潛神入定一般。她心想:“這人裝神弄鬼,戴著一副沒有孔洞的古怪面具,坐在椅子上,別人也不知他是無動于衷,還是嚇得動不了,抑或是神游天外去了?!?p> 那老者臉色數(shù)變,走到花如何面前,躬身道:“按武林規(guī)矩,論武功高下,我們丹教在場教徒盡皆服輸,今日是你大勝!倘若你肯就此離去,我教教徒以后遇見你花苑中人,自當卸甲棄兵,退讓十里?!?p> 許清濁在遠處聽到這一句,對花如何佩服到了極點,暗想:“丹教高手如云,花苑不過我?guī)熗?、三芳?shù)人,他們竟然肯以多服少,從此只消見了我們,就回避十里。這名聲若傳出去,以后哪還有徐貫之流敢到花苑撒野?”
花如何道:“用不著你丹教服輸,我只問向子玄的下落。”那老者嘆了口氣,點頭道:“好罷,我就料到你會這么說。但有教規(guī)在上,我教絕不出賣教友,向護法的行蹤,恕無法相告!”
他不待花如何發(fā)作,忽地哈哈一笑,似是解脫,笑道:“作為武林人士,我們輸?shù)眯姆诜?。只不過,我們的武林身份僅是微末,侍奉教主才是終身大任,接下來,那就不是武林中的事了!”
他一掀袍底,大步邁到白玉寶座下方,跪倒磕頭,叫道:“教主,今日強敵來犯,屬下無能,難以護教,眼看我教教眾與新來投誠的好朋友們都要葬身于此,乞求您神歸仙軀,降妖除魔!”
丹教眾堂主、壇主也都忍痛爬到那老者身后,跪了一地,向那教主磕頭道:“乞求教主神歸仙軀,降妖除魔!”這些人內功不俗,喊話連成一片,聲撼云霄,石臺之下的嘍啰們和川夷八族為之震驚,也情不自禁跪下,給教主磕頭。
場中便只?;ㄈ绾螏熗秸玖ⅲ蛱靽[單腿著地,似跪非跪,口中不言,神色卻也甚為恭敬。許清濁又是吃驚,又是好笑,見丹教嘍啰們都跪著磕頭,無人進犯,把長槍倒拿了,走到花如何身邊,問道:“師父,怎么辦?”
他認定周天教主跟陶仲文一般,是個招搖撞騙之輩,教徒們磕了半天頭,這人紋絲不動,不由想起自己盤腿運功,給馬祥麟誤會成了耍心眼避戰(zhàn),暗想:“這位教主學我許清濁,大掛免戰(zhàn)牌,卻不懂師父焉能忍他許久?”
不料目光移向花如何,發(fā)現(xiàn)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峻,心里沒來頭一慌,收起笑意,愣愣地望著周天教主??汕屏撕镁茫矝]看出什么端倪:那人始終保持一個姿勢端坐,從未動過,面具遮著臉,整個人仿佛一截枯木。
那老者領頭跪了半晌,也喊了半晌,全然無功,無奈之下,轉向向天嘯,低聲道:“向長老,教主最信任你,唯有你喊了,他老人家元神才能歸竅?!毕蛱靽[為難道:“可教主神游不久,咱們就打擾他......”
那老者心下恚怒:“什么時候了,這還用你提么?無非是想讓我服你!”雖是怒極,深知教中只有向家父子、鄧無魂等寥寥數(shù)人得受教主垂青,卻也無可奈何,低聲道:“向長老,耽誤不得。教主怪罪下來,全由我扛著?!?p> 向天嘯這才微微一笑,上前兩步,重新跪倒,朗聲道:“屬下向天嘯,懇請教主元神歸來,解救我教大難?!背良帕似?,忽一聲極為奇特的聲響,不知從哪傳來,又似乎始終都在,仿佛晨鐘暮鼓,震得眾人心神恍惚。
許清濁定睛一看,只見周天教主已經(jīng)站起,身材高大,可是毫無其余動作,形同僵尸一般。他心里咯噔一下,暗想:“我一直都盯著他,他怎生站起來的,我怎么全沒發(fā)覺?他坐著、站著兩個姿勢,倒像是瞬間換成!”
丹教教眾大喜過望,那老者既喜且愧,心道:“哎,到底還是姓向的受寵。”忽聽花如何問道:“這場上的石球,是怎么裂成四個的?”那老者一驚,轉過身來,點頭道:“劍仙眼力當真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