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靈子三人少了追兵,大松一口氣。奔近冀州城城門,毒靈子道:“苗梟,你將馬引走,回去等我傳令?!闭f著,和風倦月對視一眼,二女躍下了馬匹。苗梟牽了二騎韁繩,一人三馬轉了個彎,揚長而去。
今夜二女合力,方才劫到了“松鶴萬壽丹”,少了誰都不行,饒是如此,還賠上了毒門和神岳鏢局幾十條人命,不可謂不兇險。風倦月心中佩服毒靈子的機敏,毒靈子也暗贊風倦月的身手。
城里雖是宵禁,二女輕功非凡,不知不覺回到酒樓,推門而入,許清濁仍在熟睡。風倦月掏出小盒,拿了一枚“松鶴萬壽丹”,和著清水喂他咽下了。不到一頓飯工夫,許清濁呼吸轉粗,面色紅潤了幾分。
風倦月狂喜之下,珠淚涌至眼眶,伸袖去抹。毒靈子也歡喜不已,面上極力克制,故作平淡地道:“谷豐庭不是凡輩,我令門人故意掩去蹤跡,他幾日之內,卻也沒準兒能查到這里來?!?p> 風倦月沒什么江湖閱歷,一怔問道:“那怎么辦,送藏羚兒離開么?”毒靈子搖頭道:“他身子還虛弱得很,不可胡亂移動,養(yǎng)三五日再說。再說了,‘中州神龍’交游何其之廣?只要他愿意,東南西北各路好漢,甘愿給他當眼線。咱們何必自尋煩惱,冒著危險轉移?”風倦月點頭道:“不錯。”
毒靈子笑道:“你嘴上不錯,心里肯定沒主意。哼哼,這事交給我吧,就讓他在這客棧安心養(yǎng)傷。掌柜、伙計之流,我有辦法封他們的口。對了,你劫鏢前,還曾驚動了其他人沒?”
風倦月心道:“我連該怎么劫鏢,都是找人問的?!币膊浑[瞞,把怎么得知谷豐庭押鏢而至的情形全說了。毒靈子稍皺眉頭,道:“胡鬧!你不知遮掩么?姓蔣的那一群人,若得知此鏢遭劫,必然懷疑到你頭上?!?p> 風倦月道:“那怎么辦才好?”毒靈子見她慌亂,得意道:“怕了吧?不過嘛,幾枚丹藥而已,于整支鏢九牛一毛,神岳鏢局未必會大肆聲張,至多暗訪咱們下落。只消把那姓蔣的嘴封住,其他就好辦了?!?p> 風倦月道:“你要殺人滅口?”毒靈子笑道:“這你就不必管啦。嘻嘻,而且谷豐庭這一回,自身難保!不出幾日,他想活命都難,哪還有余力追查咱們?”風倦月好奇,忙問為什么,毒靈子笑而不答。
毒靈子瞥了床上的許清濁,忽然轉過身,說道:“本姑娘去了,善后之事交給我,保管你們住在店里,一切如常。萬一有什么要緊事,我再使人知會你們。”
風倦月忍不住道:“你要走了?不等藏羚兒醒了?”毒靈子哼了一聲,道:“別搞錯了,我這次救他,只是因為他救過我,一報還一報,省得拖欠麻煩。他醒不醒來,關我什么事?”
風倦月知她言不由衷,透著一股別扭勁兒,也懶得拆穿她,點頭道:“好,我先替他謝謝你了。”毒靈子心頭不悅:“老是你替他,他替你的。哼,憑什么?你們又沒成親!”
她經歷數劫,對許清濁情愫加深,自然不愿留風許二人獨處,可惜手上有一件大事不得不辦,相衡之下,唯有忍痛離去,才借善后的名目脫身,暗想:“等本姑娘歸來,非得把他從你手里搶回不可?!?p> 風倦月沉默片刻,又道:“便不替藏羚兒,我也很佩服你?!倍眷`子奇道:“佩服我什么?”風倦月道:“你很聰明,機靈百變,還懂許許多多的東西,我遠遠不及?!?p> 毒靈子數次斗嘴,被她氣得半死,忽聽她夸贊,反倒不適,瞅了她兩眼,道:“我走了。記住,別讓愛哭鬼知道今夜的事?!憋L倦月道:“為什么?”毒靈子道:“谷豐庭是他父親的師兄。”頭也不回,出門離開。
風倦月暗想:“若藏羚兒刨根問底,我仍要如實告知?!遍]緊了房門,坐在床頭,盯著許清濁一會兒,無邊的倦意涌上來,趴在他身邊,慢慢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次日一晨,風倦月醒來,聽許清濁呼吸均勻,一探脈搏,縱然還很虛弱,脈象四平八穩(wěn),性命已是無憂。她心里喜孜孜的,下樓一趟,端了些湯水,喂許清濁喝了,便坐到桌邊,重新展開那油布包。
此刻心無記掛,這些書終于讀得進去了。她掃了幾眼,拿起一本《天象歷算》,讀了兩句,始知講的是西洋人的天文。其中所載,敘及日月星辰,顛覆常識,不禁大感興趣,目不轉睛地閱覽。
正陶醉其中,耳邊似傳來人聲。她戀戀不舍扭過頭,只見許清濁已經醒了,歪著腦袋盯向自己,嘴里不住叫喚“月娃”。風倦月一怔,又驚又喜,合上書本,忙走過去,問道:“你醒了?幾時醒的?”
許清濁苦笑道:“我、我喊了你半天了,你一句也沒搭理我?!憋L倦月臉上一紅,道:“你覺得怎么樣?身上還疼么?”許清濁道:“不疼了,就是累得很,沒有力氣,身子動彈不得?!?p> 風倦月頷首道:“你得再調養(yǎng)些日子,方能活動自如?!痹S清濁道:“......我記得我暈過去了,是怎么逃出來的?”風倦月道:“我?guī)銈冇紊狭怂?,恰遇打漁的小舟,救了咱們一命。”
許清濁又問:“周天教主呢?還有......毒靈子呢?”他暈倒之前,身子虛弱,念頭卻頗清晰,連毒靈子嘴對嘴分給他真氣,也是歷歷在目,回憶起來,不禁臉上泛紅。
風倦月道:“周天教主被沖進迷宮了。”頓了一頓,道:“毒靈子昨夜剛走?!痹S清濁哦了一聲,語氣有些失望,半晌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的傷勢怎么好轉許多?”
風倦月道:“離咱們逃出來,有三日了?!睂⑦@幾日的事告訴了他,依毒靈子叮囑,隱瞞了劫鏢,只言“松鶴萬壽丹”是毒靈子拿來的。許清濁知她師父是煉丹的行家,沒有起疑。
風倦月見他神情悵然,若有所失,問道:“她走了,你不開心?”許清濁道:“嗯......”風倦月道:“你很想和她在一起么?”許清濁回過神,急道:“不是!她取丹藥救我,我沒能親自謝她,這不太好......”
風倦月忍不住道:“你雙手要能動,估計都擺得飛起來了?!痹S清濁面紅耳赤,噤聲不言。風倦月微微一笑,回到座位上,繼續(xù)翻看那本《天象歷算》,道:“你精神還沒恢復,先休息吧?!?p> 許清濁頗為心虛,問道:“你在看什么?”風倦月道:“宮夫子所譯的書?!痹S清濁道:“西洋人的書么?里面都寫了什么?”風倦月道:“這一本是關于星辰日月的?!?p> 許清濁笑道:“日月?那不是你最愛的了?西洋人有沒有告訴你,月亮離咱們多遠?”風倦月點頭道:“有?!痹S清濁笑道:“多遠?”風倦月道:“最遠時,有七十一萬四千七百九十二里;最近時,為六十萬萬八百四十八里?!?p> 許清濁眨眼道:“啊?”風倦月道:“咱們腳下的大地是一個圓球,稱作地球,全徑為二萬八千六百四十七里又九分里之八。日月及五星離咱們的距離,他們用大地的半徑計之。我按他們的法子,算出來的?!?p> 其時中外的航海者,不少人完成環(huán)球航行,早證實了地球之說。但許清濁這樣長年生活在中原的漢人,受儒家天圓地方思想的熏陶,自然難以接受,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風倦月興致卻高,又道:“西洋人很聰明,他們根據同一刻相隔兩地的日影長度,算出了大地的周長。還說月亮之所以有月相,是由于大地的影子投在了上面,拿月亮被大地影子遮住的時長,與一個月的日子相比,就能計算地月之間的距離;到了弦月時分,日月之連線和地月之連線,恰好垂直,又可以......”
許清濁聽她滔滔不絕,簡直頭大,打岔幾回均沒成功,唯有靜聽,只覺字句有如經文,不一刻沉沉入眠。風倦月對這些喜愛非常,孜孜不倦,等情郎睡著了,更是專注研讀。
實際上,因年代、認知所限,書中算出的結果,與真實情形誤差極大,乃至十倍、百倍有差。但西洋古人所用方法之妙,一眼就能明白。風倦月童年與玩伴隔閡,讀書習武,織衣放牧之余,習慣一個人幻想。
天為何物,地為何狀,日月多大多遠,都是她時常琢磨的問題,而今獲知答案,猶如魚之得水,發(fā)自內心的歡悅。一連數日,除了照顧許清濁,她都癡迷于此。
天文知識繁多復雜,她看累了,也翻閱別的書籍略作消遣。許清濁一聽天文昏昏欲睡,她便也從宮夫子其它譯作中,找些異域逸聞,講給情郎解悶。
許清濁所受之傷極重,雖得“松鶴萬壽丹”的神效,撿回一條命,尚不能痊愈。自服第一枚丹藥后第十日上,傷勢再度發(fā)作,渾身有如撕裂般痛楚,風倦月忙喂他再服下一枚。
風倦月經此一事,終于確定,若想令他徹底康復,單靠“松鶴萬壽丹”無法奏效。好在神醫(yī)客居花苑,只待許清濁身子調養(yǎng)好一些,手足能活動了,兩人便動身返程。
眼下許清濁手足麻痹,極難移動,吃喝拉撒,洗浴清潔,都需風倦月料理。兩人已非常親密,風倦月又多年在藏邊生活,自力更生,干慣了臟活累活,從不介意這些。許清濁略有些難為情,但也沒有辦法。
如此住了近一月,太平無事。酒樓的掌柜、伙計,似乎全給毒靈子買通了,一見風倦月,滿臉堆笑,盡心伺候,卻是分文不取。當日那群辦宴的江湖人士,再沒來過酒樓,也無人尋他們麻煩。
這一日,許清濁傷痛復發(fā),更服一枚“松鶴萬壽丹”。風倦月替他按摩,許久才疼痛方消。許清濁長吐一口氣,道:“可疼死我啦,若無這神丹,我定得疼暈了過去。”
風倦月?lián)鷳n道:“你經脈臟腑破壞,無法修復。每隔十來日,傷情重新發(fā)作,仿佛永無休止,那可怎么辦?”許清濁笑道:“放心,神醫(yī)妙手,我這條命還保不住么?只怕武功有損,又打你不過了?!?p> 風倦月?lián)u頭道:“還有心情說笑?咱們也得趕早,在丹藥吃完前回到花苑?!痹S清濁笑道:“一枚神丹能管十來日,算下來,還有兩個月呢,爬也爬回去了?!?p> 風倦月剛要說話,忽聽門外有人道:“風姑娘,許公子,在下奉靈尊主之命,奉送‘松鶴萬壽丹’三枚,請二位務必收下。”風倦月打開了門,面前的人正是“千足蜈蚣”苗梟,侍立在外,畢恭畢敬。
風倦月請他進了門,奇道:“我們還有剩余,怎么又送來三枚?”苗梟遞上丹藥,道:“回姑娘的話。靈尊主說,許公子傷重,須多服幾枚,固本培元,方有望根治。故另從他處,尋了三枚丹藥,派在下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