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十二點剛到，古斌面無表情，沒有一句言語，只是沖車得勝點了點頭。見狀，車得勝二話沒說，帶著身后的部隊，便悄無聲息轉(zhuǎn)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毫無征兆的槍聲響起，黑夜之中，出膛的子彈帶著的火光，可以清楚地看見。車得勝他們那邊已經(jīng)打響，張孬看了古斌一眼，本想是開口說些什么，但是卻只是揮了揮手，轉(zhuǎn)過身來，對身后的戰(zhàn)士們只說了一個字，“走！”便率先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繼南邊開火之后，東邊再度發(fā)生交火，而且是從剛開始的試探，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愈加激烈?？纯磿r間，剛剛過去十五分鐘，沉默了一下，古斌抬起頭來，看向站在身邊的楊升和李自奇。本來他想要保持淡然的語氣，但是剛一開口，卻立馬變成了期盼，“別的不多說了，把弟兄們都活著帶出去！走吧！”說完之后，古斌不著痕跡地轉(zhuǎn)了過去，偷偷的將眼角的淚水給擦拭干凈。
沒有聽見回答聲，只是一陣窸窣的腳步聲，讓古斌又轉(zhuǎn)過了身來。看著那些漸行漸遠的背影，古斌在心里默默地向老天爺禱告，祈求老天能夠保佑他們這一次，能夠平安逃脫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留下來的人，沒有人會知道結(jié)果會如何。因為不管他們成功還是失敗，恐怕都不會有人，來告訴留守在這里，用自己的生命，來為他們拼搏出一條能夠活下去的路的人！
南邊的攻擊，雖然是首先開始，但是先顯現(xiàn)出頹勢的，卻是東邊張孬帶領(lǐng)的隊伍?？赡苁撬麄儽е厮赖臎Q心，剛開始就擺出一副搏命的架勢的緣故，又過了不到二十分鐘，射向東邊的火力網(wǎng)，變得越來越稀疏，看上去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停下來的可能。
看看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將近零點四十五分鐘，稀稀拉拉的幾個人，他們屬于重傷雖然還能夠動，但是卻已經(jīng)無力再上戰(zhàn)場的那種人。此時陪著古斌，還站在原地，雖然傷痛每一秒鐘都在折磨著他們，但是戰(zhàn)友還在浴血奮戰(zhàn)，他們也不愿在此時找地方休息。滿心擔(dān)憂的朝東南方向看去，突然又是毫無征兆，東南方向竟然聽見了開槍的聲音。雖然此時槍聲吵雜，或許分辨的不是十分的清楚，但是看子彈射出時的槍口炎，望遠鏡里卻是可以清楚地看見。
“應(yīng)該是撞上了鬼子，”古斌在心里默默地說到，不過讓他稍微安心的是，槍火只是稀稀拉拉的一丁點。“或許他們只是碰見了散兵游勇，或者是一些放哨的鬼子罷了。只要能夠盡快將他們解決，應(yīng)該就可以跑出去了。”古斌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著自己。
或許是老天爺沒有聽見古斌的禱告，又或許是今天晚上幸運的天平，沒有倒向他們這一邊。已經(jīng)顧不上東邊的火力，幾乎要停下來，或許那是象征著，張孬他們已經(jīng)全部犧牲！古斌握著望遠鏡，死死地盯著東南方向，雖然交戰(zhàn)的雙方的火力，都還依舊是稀稀拉拉，但是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好久，交火卻還遲遲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想要派個人，過去偵查一下情況，但是看看身邊的人，古斌只能是長長的嘆了口氣。十五分鐘，整整十五分鐘，在東邊張孬他所帶領(lǐng)的部隊，停下了開火的同時，東南方向的交火，才終于算是停了下來。
村子邊上，古斌帶著幾個傷兵焦急的等待，南邊交火的雙方，火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減弱，與之不同的是，東邊的交火，已經(jīng)徹底停了下來。
不到五分鐘，一大群人相互攙扶著，從東邊急急忙忙跑了回來。古斌見狀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卻只見這一群人，剛跳到戰(zhàn)壕里，立馬調(diào)轉(zhuǎn)槍口，做出防御的姿態(tài)。稍微穩(wěn)了一下心神，古斌再仔細一看，這才大概辨認出來，原來這些人，正是跟著張孬的那些人中間的一部分。
“你們這是？”古斌帶領(lǐng)著幾個留守的傷員，趕緊跑到他們身邊，滿是關(guān)心的問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古斌再度開口問到：“老張呢？咋沒見老張？”
“張隊長，”不提張孬還好，一提張孬離古斌最近的那名戰(zhàn)士，幾乎哭了出來，哽咽了好久，情緒才算是穩(wěn)定了下來，“張隊長，張隊長他回不來了！剛開始交火，張隊長就沖在了第一線，因為我們找不到合適的防御的東西，張隊長還有他身邊的幾個人，都受到了鬼子的重點照顧。張隊長渾身上下中了最起碼四五槍，臨走的時候，讓王釗隊長將弟兄們帶回來。等到我們實在是頂不住的時候，王釗隊長讓我們撤退，而他則是帶著幾個人，負責(zé)攔下鬼子的追擊，給弟兄們撤退創(chuàng)造條件！……”
說到這里，那名戰(zhàn)士毫不掩飾自己的悲痛，大聲哭了起來，悲傷地情緒迅速在他們中間蔓延開來。雖然現(xiàn)在的條件艱苦，但是平心而論，張孬還有王釗，對待他們可以說是著實不錯，跟以前那些只是拿他們當(dāng)炮灰的長官相比來說，無疑要好上了許多。
古斌默然，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而且也每有開口去安慰他們?；蛟S此時讓他們嚎啕大哭一場，釋放一下心中的壓抑，要比讓他們將悲傷深埋心底，要好上許多。
……
南邊的交火，眼瞅著也已經(jīng)接近了尾聲。東邊已經(jīng)陷入了沉寂，東南方向在經(jīng)過稀稀拉拉的交火之后，同樣也陷入了趁機。雖然留下來，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與其依托戰(zhàn)壕，臨走前多捎帶幾個鬼子來說，現(xiàn)在就這么死去，倒顯得有些太不值得了。
車得勝已經(jīng)開始組織戰(zhàn)士，斷后的斷后，該撤退的已經(jīng)分批撤退了兩次。雖然規(guī)模都不大，但是再撤退一批，剩下的人就可以全部都撤回去了。正在全神貫注注意著南邊鬼子的動靜，突然感覺好像有人，正在迅速地朝自己這邊接近。車得勝趕緊趴在地上，舉起手槍將保險打開。
“隊長別開槍，是我?！?p> 定睛一看，來的竟然不是別人，而是讓帶領(lǐng)戰(zhàn)士撤退的楊升，而且跟他一起來的，還有李自奇、張根和張大有三個人。
“我靠嫩娘，不是叫你們撤退了嗎？誰他媽叫你們又跑回來了！”雖然天很黑，但是車得勝心如明鏡，今天晚上的進攻，最起碼三十條弟兄們的性命，留在了這里，而張孬那里還不知道情況如何。拼了這么大的犧牲，就是為了掩護他們突圍，沒想到掩護的竟然會是這個結(jié)果。因此車得勝看見楊升的那一刻，他不由得便怒火中燒，兩只眼睛怒目而向，死死地盯著他們幾個，幾欲噴出火來生吞了，看他的表情好像要將他們幾個生吞了一般，一張嘴就是破口大罵。
車得勝的罵聲停了下來，天地之間只剩下呼呼地風(fēng)聲，還有那稀稀拉拉交火的聲音。目光相對，沉默了將近三分鐘的時間。
“撤退撤退，都他媽給我撤退！”好像要將他們車得勝壓低了聲音，對周圍的人吼到。
所有負責(zé)阻擊敵人的戰(zhàn)士，如退潮一般地撤去，而鬼子竟然沒有乘勝追擊?；氐綇埓笳臅r候，古斌正好是正面迎了過來。“現(xiàn)在趕緊收攏人員，跟老張說一下，放棄東邊和南邊的陣地吧，將所有人都集中在村子里。依托村子里那些倒塌的房子，我們再構(gòu)建一道防線，應(yīng)該還能再抵擋一段時間！要不然人員太分散，恐怕我們頂不了多長時間?！笨匆姼嚨脛倩貋淼臈钌?，古斌當(dāng)即就是心里一沉，張張嘴剛想開口說話，聽見了車得勝的話之后，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便率先去安排部隊去了。
張大寨的村子里，房屋在鬼子的炮火中，都已經(jīng)變成了殘垣斷壁，根本找不到一間完整的屋子。找了一間四下背風(fēng)的墻角，將自己的配槍隨手扔在地上，車得勝順勢也做了下來。李自奇的左手，一直捂著自己的右胳膊，剛見面的時候，車得勝還沒有太在意，此時終于坐了下來，趁著微弱的火光，他才算是看了明白。
原來李自奇的右胳膊，被流彈擊中，直接就給打了一個對穿。不過他也可以說比較幸運，因為對穿，所以子彈沒有留在胳膊里，要不然以現(xiàn)在的條件，還真得要了他的小命，只不過就是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所以傷口一直在流血，即便是他一直用力捂著，也基本上無濟于事，因此導(dǎo)致他現(xiàn)在的臉上，幾乎看不見一絲的血色。
折騰了好一陣，別說繃帶，就算是布條也沒有找見一根。車得勝干脆將自己的上衣脫下，然后二話沒說，便將之撕成了一縷縷的布條，然后將李自奇的左手拿開，用布條將他的胳膊臨時包扎了一下。
從碰見張孬，和他們的部隊攪在一起之后，數(shù)百人馬折騰到現(xiàn)在，雖然可以說是斬獲頗豐，但是那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歸根結(jié)底來說，現(xiàn)在這里所生的人手，滿打滿算，也就是剛剛過百，而且還是個個帶傷的那種。人手少了，命令傳達的倒是快了，沒多長時間古斌已經(jīng)將他們安排到位，而他自己則是來到了車得勝這里。
“老張呢？他咋沒過來？”車得勝剛將手中的煙卷扔掉，看見古斌就開口問到。
“老張，老張”古斌本來想趕緊將關(guān)于張孬的消息，告訴他們幾個，但是張了張嘴，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堵在喉嚨里，嘗試了幾次，那哽咽的聲音，幾乎要哭了出來。穩(wěn)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又深深地呼吸了幾下，古斌這才又開口說到：“老張，他沒了?！?p> 輕輕地語氣，淡淡的憂傷。這五個字說出來，古斌似乎是感到了一陣解脫，同時而來的，還有莫大的悲傷。
“什么！孬哥他咋啦？”聽見古斌的話，反應(yīng)最大的不是車得勝，而是一直跟著張孬的李自奇。此時聽見這樣的消息，他已經(jīng)將手臂上的傷痛，給忘的一干二凈。手臂上才剛剛止住血的傷口，此時因為他情緒激動，給扯得再度開始流血，但是他似乎沒有察覺，只是睜大了眼睛，滿眼不肯相信地看著古斌。此時他多么希望，這僅僅是古斌給自己開的一個玩笑，張孬只是受傷了，只是不想讓大家擔(dān)心，所以才擺脫他，編排出這個謊言，來欺騙大家而已。
“怎么回事？”相比之下，車得勝要冷靜許多。只見他緩緩地站起身來，輕輕地拍了拍李自奇的肩膀，示意他先坐到一旁，先照顧好自己的傷口再說，然后這才開口詢問具體的情況。
古斌將自己的聽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又給他們講了一遍，直到最后，甚至連他自己，還是不愿意相信，這件事是真的。但是事實就是事實，而且是已經(jīng)發(fā)生，無法更改的事實。
聽完古斌的話，車得勝二話沒說，顫抖的手顫顫巍巍從口袋里又摸出來一根香煙，幾乎用盡了一盒火柴，才總算是將煙卷給點著。什么都不用說，什么也都不用問，雖然相處的時間短，但是車得勝此時的心情，肯定不會比李自奇好到哪里去。但是對張孬的過往，大致了解了一些的古斌，此時的心情，或許比起他們兩個來說，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