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波拿了左手墊在腦袋下,好像是在旁觀別人的故事一樣難以置信,只聽她說道:“師父總愛說大師兄是一牛鼻子,哪曾想,那竟也是一性情中人。只是大師兄出了事,萬靈山的事務便落到了我的頭上,你也是知道的,我哪里會那些啊,不過插科打諢大約過得去也就行了?!毕肫鸸驅O來,覓波說不出到底是個什么感覺,是該夸他還是該罵他。
“大師兄?”公羊孫一向是個穩(wěn)妥的,他能犯什么事?
“可別說了,就這個,差點沒氣死師父他老人家?!币挷ㄒ灿行┥袂轺鋈唬瑒e說師父了,萬靈山上怕是誰人都沒想到還有這般奇怪的事情?!耙膊恢腊l(fā)生了何事,大師兄竟然為了一女子自斷了右臂。”
蘇云音立馬便坐了起來,這是那個不開竅的大師兄?“此事當真?”
“還有什么當真不當真的,萬靈山上有多少人都是親眼瞧見的。當時大師兄抱著斷臂從師叔的居處跑出來的,都說是因為師叔嫌那女子貌丑,不同意嫁入公羊家,大師兄才斷臂以示心意的。只是不知這女子為何人,竟有這般本事?!敝两褚挷ㄕf起公羊孫來還會嘖嘖出聲。
當真怪事,云水真人常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自己的夫人也不過是個中等之姿,此間卻因為姑娘貌丑,逼的大師兄斷臂明志?蘇云音此時的表情,怕是驚愕也難以形容的。
“哎!山上的事情還沒個著落呢,煩人的事情便接踵而至,楚南……楚南又出了事,我哪里還有心情待在山上?!?p> 是了,在回宮的路上,自己被胡郵擄走,因為中毒所以也記不起那路上發(fā)生了什么。蘇云音急急問道:“楚大哥和孟姑呢?他們怎么樣了?”
“你就放心吧,他們都是習武之人,皮糙肉厚的,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币挷ㄅ呐奶K云音的手,讓她寬心,想著那兩人是因為護送蘇云音才受的傷,又怕蘇云音暗地里愧疚,只好再寬解了兩句,“當真大好了,我方才便是從楚南那屋過來的。孟姑自然不必多說,一點皮外傷而已,敷上金瘡藥自然也就沒什么大問題了。倒是你,最應該善自保重才是,本就還在病中,想那些個勞心費神的做什么?!?p> 覓波說的這些,蘇云音又何嘗不知道。此次雖是勉力保住了性命,到底虧損了底子,日前越見覺得這身子不中用了,懶懶的沒什么精神。只是那日危急當頭,蘇云音是寧可拿自己十年的壽命也要換得穆少霖平安無事的,所以她并不后悔,至少給穆少霖留下了必須得記住自己的理由。
見蘇云音只乖順地歪著也不說話,覓波心中一柔,想著自己方才是不是把話說的有些重了,輕咳兩聲,想著就不該說這些的,竟逗地蘇云音這般。覓波絞盡腦汁,總算想起了一樁趣事來,興致昂揚地拉著蘇云音就開始嘀咕起來:“王叔,師妹還記得吧?”
“這個自然,正是王叔救我出水火的。”
“看來你已經知道王叔的王爺身份了。”覓波也不意外,翻了個身,接著說道,“我也是聽師父偶然提起才知道的。竟沒想到,王叔還有這般厲害的背景。這也就罷了,還說王叔本名胡也,和那胡野正是同胞的兄弟,也是此前師妹說的那位水月先生胡誠的兒子,當真是匪夷所思?!?p> 蘇云音淡然道:“說起王叔來,我也不甚了解,因著當時急著離開,王叔也并未談及這些老話,我也不便多問。只是,師姐倒是知道的清楚?!?p> 覓波一陣狡黠的笑,而后附在蘇云音的耳邊低聲說道:“這些也都是我偷聽來的?!?p> “據說是胡誠厭惡了大理皇室的心狠手辣,帶了妻小隱姓埋名過上了布衣的生活?!闭f起胡誠來,覓波倒是有些佩服,一個王爺說不當就不當了,愣是靠著販賣字畫養(yǎng)活了一家人,還創(chuàng)出了一片天地來。覓波搖著蘇云音的手臂問:“你可知道,胡誠離開大理時,也并不完全順利,還招到過追殺,也是因此走丟了胡野。后來一家子在南安安定下來后,又得了一個兒子,因想念長子,才特特取名為也的。為保平安,后又該姓為王了?!?p> “追殺?”何人會追殺一落魄王爺?
“這個師父沒提,許是他礙了誰的財路,有人買兇殺人的也未可知。”覓波說得興起,直接忽視了蘇云音眼底的疑惑,“說來胡野是個運氣好的,后來被大理的皇上找回,照樣封了王。不過到底是血肉至親,胡誠不愿做王爺,這胡野也寧可去做一江湖客,果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p> 見覓波這幅表情,蘇云音不禁莞爾,捂嘴輕笑,片刻之后才喃喃問道:“聽半夏師姐說,你和這敏王爺也頗有淵源?”
“這半夏,頭里才吩咐她替我保密,轉頭就告訴你了。”好在都是些陳年舊事,也不怎么頂要緊罷了,覓波還是裝出有血海深仇的模樣來,糊弄糊弄蘇云音,“胡野的佩劍可算得上是我周家的秘寶,被他奪了去,我還能罷休,他日遇上,定叫他討不了好去?!?p> 覓波還在比劃著招式,當了胡野就在眼前一般,哪知蘇云音身體不濟,已經沉沉睡了過去,是蘇云音自己想知道這淵源的,倒讓覓波討了沒趣,一時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氣,也無可奈何,只得幫她蓋了被子,自己悄悄的出去了。
“哎,忘了正事。”自己本是找她來開解自己,想說說萬靈山上的怪事,說說師父的事情,竟然都給忘記了,倒真?zhèn)€變成陪著蘇云音閑話了。罷罷,好在蘇云音還得在莊上住一段時日,之后在說也是一樣的。
次日晨起,蘇云音用過早飯后,便決定親自看一下楚南和孟姑的情況。確如覓波所說,孟姑已經大好了,還在院中打了一套拳法自證,蘇云音也就放心地去看楚南了。
蘇云音到了西廂房的門口,聽聲音就知道覓波也在。楚南正用盡了方法誘哄覓波給自己喂藥,強詞奪理地說自己雙手受的傷最重,端不起來藥碗。覓波當然知道那是個謊言,也照樣甘之如飴??磥沓系膫膊皇菃栴}了,只是大約他還不希望痊愈的吧。蘇云音靠在門外,聽著屋里蜜里調油的兩人微微勾起了嘴角,她算是多慮了。
大家都死里逃生,也算的上是一大樂事。蘇云音告訴自己,還能再見上大家一面,見上穆少霖一面,她該知足了。蘇云音坐在聽雨閣的廊下,歪在柱子上,手里玩著柳條枝,微閉了雙眼,仰著頭對著太陽的方向,走馬燈一般,回憶著兩人從兒時一直到那晚穆少霖將自己護在懷里的場景,也借此將這個人深深地印在腦中。
許是回憶起了兩人相處最愉快的片段,蘇云音情不自禁地揚起了眉,滿臉燦爛的笑容。
穆少霖本來是找蘇云音說話的,卻遇上這副美景,朝陽之下,美人巧笑倩兮,輕笑間發(fā)絲凌亂,柳條枝微擺,倒讓穆少霖像初見蘇云音一樣怦然心動。真美,當真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了。這還是他第一次這般近地看她,也是第一次見她笑的如此活潑動人,不知不覺中,站在十步開外的穆少霖已經看的癡了,哪里還想得起自己要說什么。
大約是穆少霖的眼神過于熱烈,不久,蘇云音便睜開了雙眼,見到不遠處的穆少霖,兩人視線交匯的瞬間,具是一愣,有種當小偷卻被當場抓住的惶恐。蘇云音手足無措,慌亂地丟了柳條枝站起來,措辭半晌也沒能說出一個字來,臉卻像喝醉了酒般先暈染了一片。
都說樂極生悲,一點也沒錯。蘇云音在想,自己這番手忙腳亂的模樣一定愚蠢至極,越是這般想法心里越是羞窘萬分,更不好開口了。
穆少霖也好不到哪里去,抓耳撓腮的,不知從何說起。
兩人望著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一時半刻,竟沒有一人愿意打破這份微窘的安靜?;蛟S,他們都清楚各自未來的去向,所以才貪戀著這最后的獨處時光。
這兩個為情所困的傻子,大約也愿意忘卻前塵舊事,就這般彼此對望,站到天荒地老的吧??墒牵樯橙A再美,到底是終生花葉不能相見,若世間事事皆順心如意,又哪里來的那許許多多的癡男怨女呢。
也不知他們站了多久,穆少霖終是先開了口,因為他不愿把份為難留給她。從到了這靜園小莊養(yǎng)傷那日起,穆少霖便為這事輾轉發(fā)側,夙夜難眠,或許這些都還是輕的,等著這話一出口,就要成了日后千萬個日夜痛徹心扉的開端了,但他卻必須如此。
天時人和地利,穆少霖微笑的恰如其分,卻要準備做一件掃興失風雅的事。他上前一步和蘇云音行了禮,便請起罪來:“微臣沒能護得公主周全,請公主賜罪?!?p> “將軍……”蘇云音后退了一大步,笑容早已斂去,苦笑著問,“將軍特來請罪?”
穆少霖一本正經地答道:“穆家兄妹少,微臣只得少婉一個妹妹,說句冒犯了話,微臣一直把公主和太子殿下當做自己的親生弟弟妹妹一般看待。今日既不能護得小妹周全,他日如何讓陛下相信微臣還能護得南安的周全?!闭f到這里穆少霖躬身,更加恭敬道,“微臣確實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