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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闕

第四十二章 一世風華

謀闕 酒時衣 3037 2018-09-14 20:11:26

  東方家族以藍田血心入酒終是暴露,但這足以被西土各派討伐之事卻呈現(xiàn)出詭異的沉默。

  一切,都是因為東方游龍的出現(xiàn)。

  連日來,東方游龍在三生園造出極大的動靜,無論所來殺手是針對誰,都逃不出東方游龍的法掌。他打殘了一批又一批人,讓全天下人見識到另一個層面的厚積薄發(fā)。

  東方游龍的怒氣,反倒讓天下人覺得藍田血心之事是東方家族被逼迫之舉,他在做的,便是給各派一個交待。況且這個古董級的存在,能拿出這樣的態(tài)度,已是預期之外了。

  這夜天朗云疏,風拂一絲涼意。

  酒畫天廊的一處客棧里,北冥家族此來西土的核心人物匯聚于此。

  北冥梟風塵仆仆,似是剛剛歸來,見他冷目望著北冥柯、北冥杼,“關于東方游龍,你二人并非一無所知,強攻那三生園毫無意義,他要找的就是我們,以給西土各派一個交待,這么簡單的事情,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

  北冥柯默然不語,這對孿生向來都是妹妹北冥杼拿主意,近有二十歲的年齡差距,加上很少見到天鷹,讓北冥柯對這位二哥有著如父般的心懼。

  然而,北冥杼卻大膽得多,她不僅是十二鷹中最小的,還是惟一一個女子。

  “二哥,相比交待,探探東方游龍的底才更加重要。我們安排了三波人,東方游龍只是打傷,而他每次都無法形成碾壓之勢,更為關鍵的,是他出現(xiàn)的時機。”

  “說你的結論?!?p>  “第一,東方游龍已不復當年之力,天下能與他抗衡的大有人在;第二,他的出現(xiàn)在為東方家族做最后一面屏障,他已接近油盡燈枯;第三,他死守三生園與那古揚無關,他只是想與我家族的話事人對話,亮出他最后的籌碼?!?p>  北冥梟微微凝目,“我家族在他身上吃過虧,此事萬萬謹慎,你的應策是什么?”

  北冥杼展顏一笑,似是早已想好,“東方家族在等待東方游龍這顆定心丸的效用,但東方家族卻不是我們的頭等考量,這老古董時日無多,很快他們一方便耐之不住了?!?p>  “你的意思便是等下去?”

  北冥杼微微點頭,“東方游龍是東方家族挺立百年的柱石,他的故去牽連深遠,所對應的收獲也意想不到,此等良機豈能錯過。”

  北冥梟道:“但眼前形勢已不容我們等下去,三生園我們非去不可,這勢必會催發(fā)古揚與東方家族的交集。”

  “古揚,古揚,又是這個古揚!”北冥杼滿目怒意,“二哥,發(fā)生了什么?”

  北冥梟深眸凝目,“正是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我們才必須有所行動?!?p>  北冥杼急道:“去年青骨堂大規(guī)模攻擊三生園,乃是洛王牧青主的授意,今時而言,少而快的刺殺尚可一試,真若群起攻之,必會驚動驤府?!?p>  北冥梟道:“做任何事情,你們永遠都不要忽略大前提,牧青主是這片天地的王,如果他真的在意古揚的死活,三生園豈有如此多的明槍暗箭,甚至他也是一個不怎么希望古揚活著的人?!?p>  ……

  也是今夜,三生園的風恰到正好讓人清爽。

  古揚再一次走向那棵大槐樹,這些日子,每當月華初上,他便會提著一壺酒來到東方游龍這里。

  之于古揚,東方游龍起初并沒有太多注目,他來此地為的是找到北冥殿的人。

  但古揚每日都來,只帶酒而無話,有時望著夜空賞賞月,有時對著石桌發(fā)發(fā)呆,有時一直到東方游龍閉目小憩他才離去,有時立足片刻便匆匆走開。

  東方游龍雖已百歲,但老態(tài)龍鐘這樣的形容并不適合,他的情態(tài)游刃平和,像個只是添了白須白發(fā)的中年人。

  “當年老夫所認識的人只有兩種,傻蛋和渾蛋?!?p>  正當古揚把酒放下的時候,東方游龍第一次開了口,而且他的言辭頗為不友好。

  “自以為是最聰明的就是傻蛋,亂忖他人心思的便是渾蛋,想不到時過多年,依舊是這副德行?!?p>  古揚道:“長者、樹下、月夜、美酒,喚起晚輩些許記憶而已?!?p>  “以情相牽,奢求共鳴,后生,為了讓這次談話繼續(xù)下去,你已經亮出如此手段了嗎?”

  古揚微微抬目,“前輩閱人無數(shù),若以為此,便是如此了。”

  東方游龍看也不看那酒碗,抄起酒壺直飲起來,但就剛剛那一瞬,他看到古揚的雙目如同一口幽潭,若有若無的一絲漣漪被他瞬間埋葬。

  古揚起身正欲離去,卻見東方游龍先站了起來,“你當年應是喜酒之人?!?p>  “前輩何以見得?!?p>  “不曾沾過酒之人,視酒如凡物,沒有熱望也沒有漠然,而你卻是刻意的平靜?!?p>  “晚輩不勝酒力……”

  古揚乍一開口,東方游龍便不停搖起頭來,他的話全然不像一位長者,“不碰感情,一定是被感情傷慘,酒呢,也是這個道理。”

  古揚緘默不語,東方游龍又道:“因酒而嘩變了人生的人,老夫見過不少,其結局無外乎兩種,或酗酒更厲直至亡命山野,或痛改前非視酒如仇,而你不在此列?!?p>  古揚道:“視酒如仇就要恨目以對嗎?那樣的話,人生的仇恨未免太多了些?!?p>  “所以我才說你并非此兩類,你解開的并非酒之恨,對于酒,你依舊藏著衷腸,是因為你對于未來的路明達通徹。你視酒如凡物,是璞玉成為瑾瑜而又蒙了塵的璞玉。”

  東方游龍的話,古揚只字難以反駁,又或者他根本無心反駁,這世上“酒中之圣”“畫中之圣”“琴中之圣”原本就是一圣。

  看得透性情、鉆得進人心,一目入魂、一語一生,便是“圣”。

  古揚望著酒壺,但不等目光凝定,東方游龍已將其抄起。

  這一口酒下去,東方游龍的話更多了,這讓古揚不能不意外,東方游龍這種字字如金的人,說得多了會讓人生出傷感。

  甚至,叫寒意。

  “老夫曾奪回過失去的東西,卻如一盤相隔太久的珍饈,縱使奪了回來也不是曾經的味道。此言也許會讓后生你失望之至,但人生即是如此,失去就是失去。雕欄玉砌、舞榭歌臺,早已是他人的痕跡,親之情、朋之義,也早已不可追憶。你奪回來的并非失去的,它只能是一種新的擁有。”

  “奪回了那一切時,前輩后悔過嗎?”

  東方游龍微微搖頭,“人的一生,總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啊,可惜多數(shù)時間都在學著怎樣浪費,比如眼前?!?p>  “此情此景,晚輩并不覺浪費?!?p>  “老夫所言,并非是你。”

  他背著身將酒壺緩緩放下,待酒壺落到桌上,忽覺尚未飲盡,只好再度端起。

  咕咚……

  他終于把酒喝完,這一次是真的要放下了。

  咚……

  好似木桶滾進了深淵,發(fā)出沉厚的聲響。

  東方游龍扭過了頭但沒有轉身,夜風吹亂了白發(fā),蕩在他雙目之前,如棉朵一般時而纏繞時而綻開。凝著遠處黑暗,灰袍的袖子里,慢慢伸出一雙蒼勁的手掌,每一個關節(jié)都透著遒勁,每一次收張都分外霸冽。

  這一雙手濃合他所有的氣勁,也仿佛就是他曾縱橫天下的法器。

  他的雙目,是不屑,那種如同經歷過大風大浪看見漣漪四起的不屑。

  黑暗中,人影未現(xiàn),暗器疾出。

  只是眨眼的工夫,無數(shù)箭簇暗兵如滂沱之雨,又似狂卷之云,不由分說悉數(shù)馳向東方游龍!

  東方游龍面不改色,立在那里,如松柏、似磐石,透著舉世間最鈍厚的定力。

  可若以為他的打法如宗師泰斗般沉厚內斂,便也錯了。

  要知道,他可是一條“游龍”??!

  就在千百冷簇飛抵身前的剎那,東方游龍忽然大袖一敞,見他雙目一緊,好似綻出輝光,袖子斂住暗器的同時,腳下忽如生翼!一如其名般矯健,灰衣之內仿佛藏著一把風馳電掣般的巨劍,電石火花之間,東方游龍躍步而出。

  枯葉在夜風中輕墜,園燈映出石板的斑駁,平添這天地的蕭瑟,也更顯那位老者的勃發(fā)。

  步如蟬翼,掌若驚雷,暗中沒有任何聲音,即便被擊碎了關節(jié)、震創(chuàng)了胸骨,那些人也發(fā)不出絲毫聲音,只能在地上打滾。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

  快到枯葉未曾落下,快到石板布滿影子。

  待歸來時,東方游龍一臉泰然。

  一股腥味刺入鼻腔,東方游龍緩緩垂目,他的袖子幾片朱紅。

  那是血,是別人的血。

  怕的就是,別人的血。

  慢慢抬起頭,東方游龍望著清澈的夜空,那里有星墜落,也有無比月明。墜星有華,月光亦有華,光華與剎那,到底哪一個更亮呢?

  還是說,一生之華、一刻之華,根本無有高下,華,便是永恒?

  這天地忽又慢了下來。

  那幾片朱紅,仿佛滴進了東方游龍的心,滲入了他的骨。像一條界,界的那邊、界的這邊,從未如此清晰。

  “老夫一生,飲過自己的血,從未沾過別人的血?!?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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