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與江湖。
從前朝堂畏江湖,那些身懷異術的人無規(guī)無矩、不惜死活,走在巷子口、坐在車輿間甚至臥在床榻上都有可能被他們偷襲。
從前江湖憤朝堂,俸祿幾乎等同于庸庸碌碌,他們永遠都在那個樣子,只有刀口架在脖子上,才會想想做錯了什么。
然而廟堂深沉、江湖高遠,自古至今從未有過大規(guī)模的對立。江湖人有的講求快意情仇、有的講究閑云野鶴,有的苦研一門功法,大半生未得其奧義。
總之,江湖人五花八門,各有各的忙法與活法,把這樣一個群體號召起來,背后的耕耘難以想象。
當然,這已不是大雍時代那個純粹的江湖,而是摻雜了很多“殺手”的故事。但骨子里的不事權貴不曾改變,縱然是那太傅之職也不及金樽清酒。
說起太傅,便說起了這次干戈的“名義”。
大雍最忌“出師無名”,此行的名義頗是讓人意外——
斬童賊、正綱本。
這“童賊”指的就是當今的翎國太傅童尤,連他本人都嚇懵了,這“賊”字從何而來?但仿佛就是一夜之間,翎國大地傳遍了一份“童賊九宗罪”的文書,扣軍餉、結朝臣、盡貪瀆、篡律令……
童尤當然不怎么干凈,但如此籠統(tǒng)的東西又讓他有些想笑,這般編纂罪書也太不動腦了。但他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此事緣何在一夜之間傳的沸沸揚揚,他在第一時間拜見了翎王,痛呼奸人作梗、無視翎國權威。
但對古揚來說,這些都不重要,即便童尤在三天之內洗清一切罪名并由翎王澄清天下都無關痛癢。
他要的只是一個動機,哪怕它看上去很是粗糙。
羽衣澗到圣翎城,九百里之遙。
凌瀟天池是個神奇的地方,不止是瀟水的發(fā)源,從歷史上看它還充斥著輪回與宿命的味道。
八馬套車,馬是云驍馬。
云驍馬是當年瀟國最優(yōu)質的馬匹,身上流有水紋圖案,水紋越是規(guī)整價值便越高,最好的云驍馬被稱為“水鬃云驍馬”,即是說連那鬃毛都能看到水紋的過渡。
八匹水鬃云驍馬之后,是一輛軸長三丈的馬車,衡軛之上八鑾之響,車身左右飄渺流云。最引人注目的,是這車輿上的蓋頂,不同時間的日光射在上面便會展現(xiàn)出不同的色澤,時而如金紋流走、時而似孔雀開屏、時而風起秋葉、時而夏雨淅淅。
后來人們把它稱作“八驍幻頂穹”。
車輿之前三尺之處,立著一桿通體青黑的雙尖長槍,槍桿像斑駁的樹皮,蜿蜿蜒蜒像龍蛇游走。雙頭各有不到一尺長的槍尖,槍尖有些泛紅。
“畫穹”。
古揚想要的動靜,只憑這八馬一車顯然不夠。
若有一雙可俯大地的眼睛,定會被這九百里之路震詫入髓。
黑衣與花臉,成為這片天地最悍的符號,每過五十里,便有戰(zhàn)馬匯涌,隊伍越拉越長。
黑馬黑衣長風烈,黑風黑云摧城闕!
一條黑龍直刺翎國大地!
一面漆黑的金邊大旗,上書一個血紅的“古”字,萬千黎民無不膽寒避退,襯著那冷冽的黑衣,仿佛真是一支從古時跨越時空的“異世之師”。
黃昏時候,從西方而來的他們,正好被那血陽所映襯,馬背之人所執(zhí)的半月彎刀映出煌燁的光彩,那一襲襲黑衣恍若鐮刀般鋒利,透著悍然無匹的氣勢!所過之處,葦如牛舌舔、虎狼皆顫??!
他們從何處來、要往何處?是要殺神明還是屠奸佞?無論怎樣,那一面古字大旗在翎國浩土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馬蹄聲,也不乏殺戮聲。
千騎直搗圣翎,所行豈會無阻。
越是逼近王城,所遇到的阻力也就越強,即便如此,也是盡顯不堪一擊。
好似馬踏泥牛,來阻的力量莫說對峙,連讓這支黑風之師慢下來的實力都沒有,一邊殺戮一邊馳騁,速度竟是絲毫不減。
木龍士駕車,龍覆雨親臨在側,“望月三十六星”領行沖陣,除非重兵提前合圍或是實力接近的戰(zhàn)隊來阻,否則想攔下來簡直是癡人說夢。
倒是黑衣大隊的背后,一如之前集結那般,也漸漸匯流成一支數(shù)量可觀的兵馬,可惜他們被越落越遠。待到快入王城時,已被足足甩開三百多里。
圣翎城北三十里,小湯原,便是“護國軍”的駐扎之地,除去抵御“北患”的軍隊外,剩下的三十萬大軍都在這里。
舉城而望護國公府。
但太史瑜靜默而坐,他有理由阻擊古揚,但也有很多理由不作為。
首先,童尤罪書大彰天下,這“斬童賊、正綱本”頗是應和民怨;其次,若是古揚硬闖王宮,首當護佑之責的乃是禁軍,如果護國軍也平定此事,日后這朝堂之上豈不更要說他太史瑜無孔不入、以綱遮目了?
當然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太史瑜想看看古揚究竟要做什么,他知道這一切的名義都是編造,但只用敵、友來形容他二人的關系未免太幼稚了。
太史瑜從來就不是個簡單的人,他是智略的完全體,這世上有古揚和沒有古揚,他都假想過。甚至,有沒有牧遙他都想過。牧遙與古揚并存、牧遙與古揚反目,終究哪一種是最利于自己的,他統(tǒng)統(tǒng)都有過深思。
那古揚終究是要離開的人,再如何染指這大雍山河,最終都不過是他的底力。帷幄了大雍的江湖與廟堂,所歸注定是茫茫海疆,那么這江山與湖海最終會是誰的?
會是誰的?會是誰的!
看看現(xiàn)在的西土,北炎和大猷打成一鍋粥,北方的燎國無義而惑民,致使燎國各地揭竿連連,當年的洛國西境軍哪里有平瀟大軍這樣的力量,燎國危如累卵。
南嶼與翎國,遲早有駭世一戰(zhàn),再想想日趨明朗的東土楔欒之戰(zhàn),這樣的翎國還能撐持多久?
所以,古揚的存在,對太史瑜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
別再去想“崇煙八柱石”,也別仰慕“某國首謀”,那最強的捭闔者、深謀者,一直都在自己身邊?。?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