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午門,弘晝優(yōu)哉游哉地上了馬車,吩咐耿亮:“回王府!”他現(xiàn)在饑腸轆轆,這個點回去沒準還能蹭點,錯過的東西他不喜歡再勞煩別人。
耿亮剛放下簾子,弘晝便改主意了,“不回王府,去御史臺!”
耿亮應了聲“好嘞!”便趕著馬車往御史臺方向走,可沒走兩步,弘晝又改主意了,“不用去御史臺,去來保那兒!”
耿亮迷糊了,“哥!咋們到底去哪兒?。俊?p> 弘晝背靠著馬車,仰起頭,想了一會兒,說到:“不改了,去來保那兒!”
對于來保來說,弘晝可是稀客,這位主會來他府上是他意想不到的。前一刻還在擺弄院子里的花草,后一刻管家便進來通報和親王來了。來保丟下手中的剪刀,趕到前廳,卻見弘晝坐在那兒嚼著點心,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弘晝拿起餑餑剛要往嘴里塞,余光瞟見主人來了,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里的點心,站起來說到:“本王剛從養(yǎng)心殿出來,這一大早的便到大人的府上,實在是唐突!”
“王爺哪里話!”來保笑了笑不以為意,“王爺您坐!不知這么早到老臣府上是有何事啊?”
“也沒什么事情!”弘晝坐下,背靠在椅子上,摸了摸光潔的額頭,“本王剛從金川回來的時候,傅恒便叮囑過本王有時間來拜訪大人。可是之后因為一些事情就耽擱了,親事那天又因太過繁忙,無法與大人相談,實在遺憾。今日本王從養(yǎng)心殿出來覺得時間尚早,便順道來拜訪大人!”
來保坐在椅子上半瞇著眼摸著胡子,順道?這可是一點兒也不順啊!來保不言其它只是招呼弘晝:“王爺要是不嫌棄點心粗糙,不妨再用點,想必王爺早上入宮到現(xiàn)在還沒用過膳吧!”
弘晝摸了摸手里的杯子,搖了搖頭,“不必了!先前已經(jīng)吃了些,夠了!”弘晝將杯子放在桌子上,站起身雙手背在后面,在廳堂里轉了轉,“大人果然是清貧?。〖揖叨际桥f的,門檻都被踏破了,不過點心還不錯!”
“王爺過獎了!老臣侍奉過三位君王,見過了太多繁華,都是過眼云煙,不足留戀!”來保摸了摸胡子,榮華富貴他不在乎。
弘晝低下頭看著地面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難怪皇上會如此的器重大人!今早在養(yǎng)心殿,皇兄可是不停地夸贊大人,真是讓本王羨慕??!”
“老臣受世宗皇帝所托,不敢絲毫怠慢,恐負了皇恩,盡了臣子的本分罷了!”
“嗯!若是朝中每個臣子都能像大人這般盡心盡力,那我大清必定國運昌盛?!焙霑冋f完嘆了口氣,“可惜?。』市置慨斉c本王談及此事,便唏噓不已,本王亦深感慚愧,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上抬愛了!老臣亦受之有愧?。 皝肀J冀K都保持著謙遜。
“大人謙虛了!”弘晝轉過頭,神情變得向往,他看著來保說到:“皇兄今早還與本王交心,自說雖處皇庭,坐擁六宮卻甚感孤獨。當談起秦昭襄王的時候,皇兄更是感嘆,文,身邊卻無范睢這樣的能臣;武,卻無蒙武、王龁這樣的良將!話到痛處,本王慚愧至極,縱然有心卻使不上力,誒!實在無顏!”
“王爺過謙了!”來保終于舍得放下他的胡子,神情由放縱變得嚴肅。
弘晝認真地望著來保,“范睢雖是魏國人,卻受到魏人的迫害,轉而投奔了秦國,這是智;初入秦國,他不過是一介客卿,卻敢直面皇權貴胄,助贏則攬皇權固帝位,此乃賢;即便晚年范睢失去了秦王的寵幸,卻未改投他國,依舊向君主舉薦能臣,謂之忠。雖然后世有人說他構陷武安君,可那不過是傳聞,豈能信為真?!昂霑冋f罷嘆了口氣,”誒!皇兄每談及此,心中便是羨慕,渴盼身邊能有一位這樣的能臣!”
弘晝小心地望了眼來保,小聲地說到:“大人何不效仿范睢,助皇兄成那千古一帝,到那時大人亦能名垂青史,容后人敬贊豈不美哉?”
來保只是輕笑,嘴角動了動,牽動了臉上的皺紋。他不說話,低著頭看著地板,右手放在桌子上,來回滑動著桌面。
弘晝輕輕坐在來保的邊上,“大人,皇兄乃是位惜才的明君,他心中渴望有著能夠超越圣祖、世宗的功績。只是可惜前有狼后有虎,雖有鴻鵠之志,奈何一手獨拍,雖疾無聲!”
弘晝一說完,來保便抬起眼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問到:“狼為何,虎為何?”
“臣奉于君,乃為忠。一君一臣,萬古千載,不近虎身。一袍一頂,甲子春秋,不畏狼言?!焙霑儨惤藖肀]p聲而言:“大人是在猶豫什么?”
來保眼珠轉了轉,似乎是因為年老而導致身體僵硬,他緩緩地直起身子面無表情地望著弘晝,“這些是皇上讓王爺來說的?”
弘晝笑著瞇起眼點點頭,“是皇兄的話,亦是皇兄的期盼?!?p> 來保有道:“那王爺,又想成為誰呢?”
弘晝瞥了眼來保,一臉豪氣,“若能有魏無忌之賢,那便足矣!”
“王爺忠心耿耿乃是大清之福?。 眮肀V匦旅鹆怂暮樱樕系男θ莼謴腿绯?,好像剛剛那些話兩人就沒談過。
“大人謬贊!”弘晝很謙虛,“于情,本王是皇兄的親弟弟,皇兄待本王不薄,于理,本王乃是世宗之后,大清宗室一員,大清昌盛乃是我等的本分?!?p> “王爺真是這般想?”來保瞇起眼盯著弘晝。
弘晝瞧著來保那張狐貍臉,心中冷笑,嘴上說到:“那是當然,莫不是大人心中還有他想?”弘晝面色變得惶恐,“大人這可使不得啊!本王可是在皇兄面前替大人做了擔保,大人莫要尋本王開心!”
來保瞪大了眼珠子,“王爺說笑了,老臣侍奉三代君王,豈會有二心!”
弘晝吁了口氣笑道:“那便是好!我等是大清的臣子,奉的是乾隆正朔,聽得自然是乾隆皇帝的話,皇帝說什么,臣子便做什么。若是尋了他處,那便是不忠,聽了他言,那便是不義!這等不忠不義之徒,莫要等皇兄開口,本王也絕饒不了他。”弘晝說完瞟了瞟來保。
來保蒼老的臉有些紅潤,忙應承道:“那是自然的!”
“嗯!”弘晝很是滿意,“如此我等便可一心侍奉君王,我大清必將天道昌隆!”
“對了!傅恒可有來過這里?“弘晝突然想到了傅恒,乾隆曾經(jīng)替來保的孫女說了媒,但是現(xiàn)在傅恒要娶別人了,不知道這老頭兒心中會不會不痛快。
“尚書大人也有事情要找老臣?”來保只覺得奇怪,傅恒來找他作甚?
既然來保這么說,那便是心中沒有梗了,“沒什么?就是問問!“弘晝站起身來,躬身一拜,“本王出了養(yǎng)心殿,深受皇兄感觸,遂借了傅恒的口來拜訪大人??v觀朝堂,唯有大人能但得此任。請受本王一拜!”
來保急忙抬起屁股拖住弘晝,“王爺可使不得!老臣受命于皇上,自然盡忠于皇上!”
“如此!本王此行也不枉皇兄所托!”弘晝頓了下收住了嘴,他把這趟推給了乾隆,反正來保是肯定不會問皇帝的,“方才本王想起還有些其它事情,就不再叨擾了!告辭!”
“王爺慢走!”來保起身準備將弘晝送出門,弘晝擺了擺手推脫了,跟隨著管家出了大門。
弘晝剛走,來保身后便蹦出個俏麗的姑娘,一雙杏眼滴溜溜地轉,她注視著弘晝的背影,問向邊上的來保:“爺爺!這位王爺不是很精明么,我瞧他能言善辯,與傳聞中的大不相同,這是為何?”
“我們說話你都聽見了?”來保詢問女孩,“姑娘家的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我一直都在里面,桌子上的點心還是我讓人送上的呢?”姑娘笑著吐了吐舌頭,“我瞧他進門的時候摸著肚子,估計是餓了,便讓人送了點心!”
“呵呵!你倒是心細?!皝肀G屏饲七吷系呐?,姑娘再體貼也是要嫁人的,女大不中留?。?p> “爺爺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女孩在一旁催促。
“是與市井傳言不同,正是因為不同,所以太后娘娘才不放心??!”來保皺著眉頭,“和親王這人行為荒誕卻不紈绔,做事無序卻有章。性情而為方可保身,明事而行實有所謀,此人有冢虎之相!”
狼顧?女孩搖了搖頭,這種話不能亂說,“那爺爺覺得今天是他自己要來的,還是皇上讓他來的?”
“這不重要!”來保搖搖頭,“重要的是今天沒有早朝,可皇上仍舊將他喚進養(yǎng)心殿,那說明皇上對他非常地器重!”
“那他來的目的又是什么?”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忠君之事。僅此而已!”來保的回答很干脆。
只是來保邊上的女孩卻笑了,“那他這是來拉攏您還是在給提您醒?。抗?!”
“是拉攏,不過更是在提醒老夫!”來保喃喃道,不過那聲音只有他自己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