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墨,歸字謠看著溪水中,自己姣好的面容,這些年自己絲毫沒有衰老,可片刻卻已然看不清了,溪水里夾雜的妖氣越來越重,本是清澈不染的溪水,已經(jīng)逐漸成為淡紫色。
歸字謠抬起頭望向來路,那個(gè)衣衫襤褸的男人,一步步向這邊走來。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那男子并沒有搭理她,而是勁直走了過去,連帶而來的一陣腥臭,讓歸字謠鼻腔甚是難受。
“你......你便是李沉舟?”歸字謠轉(zhuǎn)頭望向那男子的背影。
那男子一頓,停下了腳步,他低頭望了眼自己的身子,苦笑一聲道:“我不認(rèn)識他?!?p> 歸字謠莞爾一笑,跟在這男子身后,同他一道向前走去。
“我也很好奇,是他們吞噬了你,還是你融合了他們。”
男子一愣,顯然這話語戳到了他的什么痛楚,他轉(zhuǎn)過頭望了一眼身后的女人。
歸字謠繼續(xù)說道:“阿鼻地獄里面的那些家伙,應(yīng)該不怎么講道理才對?!?p> 男子終于止住了步子,污泥之下一雙深眸,望向歸字謠。
“我沒有選擇,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也只有這樣才能不欠她。”
“你能說出這番話,那你便仍是李沉舟,是你就好。”
李沉舟蹲下身子,幺起一抔溪水撲面,可怎么也洗不干凈自己身上的淤泥,除不掉這滿身的惡臭。
歸字謠拉扯李沉舟松垮的外衣,掩蓋住他背后的詭異圖案,她說道:“你說的不欠她,這個(gè)‘她’是指南妄嗎?”
李沉舟眉頭一皺,從溪水的倒影中打量起身后的女人。
這個(gè)女人,竟然和南妄長得九分相似。
“你是她的姐姐吧?她救過我一命,我還她罷了?!?p> 歸字謠聽到這番話心里就像開了花兒似得,這小子雖然此刻滿身惡臭,但嘴巴還是挺討人歡喜的。
可還沒等到歸字謠開口解釋自己的身份,李沉舟便已癱倒了下去,半個(gè)身子跌入了溪水之中。
歸字謠抬頭望了眼天邊的明月,無奈地聳聳肩,輕聲道:“承淵,就算你欠我一個(gè)大人情吧。”說罷她一手捂鼻一手拎起李沉舟,繼續(xù)向天邊走去。
陰暗潮濕的地底洞穴里,所見之處遍地是尸骸枯骨,黏糊糊的尸油更是惡臭難擋,少年癱倒在其間,動(dòng)彈不得。他的身子逐漸浸沒下去,一點(diǎn)一點(diǎn)被尸骸吞噬,起初是雙腿,撕扯著陷了下去,其次是雙臂,夾雜著淤泥的尸油如沼澤地一般將他往里頭拽。
少年渾身使不上勁,他厭惡這般骯臟的東西,卻又逃不出去,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被一寸寸撕裂開來,血肉筋骨與那些穢物融合,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僅存的意識在與死亡做最后抗?fàn)帯?p> 直到,直到少年的全部身子都陷了進(jìn)去,他的身子已經(jīng)毫無知覺,只有孤零零的一個(gè)腦袋,裸露在尸骸之上。他聽到了許多污言穢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譏諷嘲笑,也有戲謔玩弄,總是對這個(gè)少年百般欺凌,壓榨著他最后殘存的意識。
他的意識已經(jīng)化作空白,這里亡故的死者們,生前的記憶涌入他的腦海,一遍遍洗刷著他的記憶,他也許已經(jīng)忘了,自己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自己是誰。
他看見了諸多慘狀,妻離子散、眾叛親離、城破國亡,他也看見了很多奸邪之行徑,偷竊殺戮、欺騙出賣等等......這是沉睡在這阿鼻地獄里,萬千亡魂的記憶。
“啊啊啊......”李沉舟從睡夢中驚醒。
歸字謠就在屋內(nèi),她意味深長地望向李沉舟,端來一碗土黃色的湯藥,說道:“來,小沉舟,喝藥了。”
李沉舟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張木床上,身上掩著厚重的棉被,這里是一件低矮的小屋。
李沉舟這些年,風(fēng)吹雨打,身子不適就自個(gè)兒悶在被子里睡覺,熱出一身汗來,病癥也就隨之去了,他已經(jīng)好些年不曾喝藥了,這是何等待遇,是李沉舟想都不敢想的。
這碗湯藥就端在他嘴邊,他只要張一張嘴,便能舔到那股苦澀。歸字謠微笑著,她脾氣耐性好的很,等候著李沉舟。
“咕嘟咕嘟咕嘟......”李沉舟竟是一口干了那碗湯藥。
歸字謠驚訝地望著空蕩蕩的碗,感嘆道:“這藥湯,不苦嗎?”
李沉舟雙眼圓瞪不解地說道:“苦嗎?沒啥感覺啊?!?p> 歸字謠笑道:“那你八成是味覺失靈了?!?p> “苦?呵呵......”李沉舟笑著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果真,苦苦苦苦苦苦苦?。?!
原來是這小子如飲酒般直接咽了下去,根本沒有過口,那苦澀便也沒有嘗到。
歸字謠不禁笑了起來,她招呼李沉舟又躺了下去,遂起身又坐到了鍋爐旁邊。
李沉舟記得自己是在河邊暈倒的,他也記得,這個(gè)酷似南妄的女人是她的姐姐。
李沉舟道:“你給我喝的是什么藥?”
歸字謠搖著蒲扇生著火,似乎沒聽見。
李沉舟又問了一遍,歸字謠才作答:“喝都喝了還問什么,喝不死你的,放心吧。”
“那敢問這位前輩,怎么稱呼?”
“你就叫我謠姐姐吧?!?p> 李沉舟有些納悶,這女子難道不應(yīng)該也姓南嗎?但他沒有張口發(fā)問,因?yàn)檫@樣實(shí)在是不大禮貌。
歸字謠繼續(xù)說道:“你可別睡著了,你還有一味藥沒有吃呢,免得我待會兒叫醒你,擾了你的清夢?!?p> 清夢,李沉舟不覺身子一顫,方才的夢......一言難盡。
“謠姐姐,你可知道我是得了什么病嗎?”李沉舟問道。
歸字謠笑瞇瞇地又端來一碗湯藥,輕聲道:“我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p> 李沉舟一臉無奈地說道:“那你給我吃藥,還一碗接一碗的......你這藥我不喝了。”
“你這是怕苦?你一個(gè)十五六歲的男孩子,這是怕喝藥嗎?”言語間,藥碗已經(jīng)喂到了李沉舟嘴邊。
可李沉舟的嘴巴卻是紋絲合縫地閉著。
“給我張嘴?!睔w字謠一聲令喝,李沉舟被眼前者為溫婉的女子,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嚇得不輕,嘴巴也是張開了一個(gè)小口子,那碗湯藥也順勢給灌了下去。
“得了!完事。小沉舟,好好休息?!?p> “我的身子到底,是怎......”話沒說完,李沉舟只感到大腦一片空白,再無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