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無論是辦喜事還是打發(fā)喪事，人們都會選擇良辰吉日。一代代延續(xù)，約定俗成的講究，若置之不理、不屑一顧，事后心里反倒是不踏實。在柳家入席開箸的良辰是十二點，柳家的親朋好友拭目以待。他們之間紛紛傳言福海的未婚妻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氣質(zhì)文文的，好像北灘那樣出類拔萃的賢淑女性屈指可數(shù)般。自不待言，今天是至福至美的一天。
誠然，吳琴感覺良好。雖然這是首次大張旗鼓去男方家吃餛飩，然而，過去跟那些女友她可是尷尬萬分。每次有女友訂婚，她陪同吃餛飩一進入男方的巷道里，站立于兩旁的男方親友或圍觀的閑人總按耐不住喁喁私語?！澳膫€是某某某的對象？”“是不是那個眼睛大大，看上去秀氣?！薄安恢溃瑧撌前?，人家某某某多排氣呀。”受到如此的矚目，吳琴很是尷尬。無形中便是女友們的相形見拙。因此，每次在別人面前露臉，她決不會將自己打扮得光彩奪目。即使是自己成了主角，她依然如此。父母留給她的足以在別人面前彰顯，用不著在臉上大下功夫。那仿佛成了鋪張浪費。
夏麗萍雇了三輛農(nóng)用三輪車滿載著親戚朋友，在坎坷不平的柏油路上顛簸這。到五里鋪時，三輪車頭頂著屁股依次停止跋涉。自從吳天菊與夏麗萍吵架后，就再也沒有來往。夏麗萍一家人掂量后覺得應該叫上吳天菊。如果此次不叫，女兒出嫁時，她理所當然不會光臨，五百元的份子錢也就不翼而飛了。若此次不叫，就是明目張膽的告訴親友們吳天菊的五千塊錢夏麗萍是不還了。這以后的路顯然不好走。解鈴還須系鈴人，夏麗萍說吳天菊主要是生吳恩軍的氣，作為一個晚輩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攻擊長輩。王靜也說丈夫的不是，“你那天太不自制了。”所以，吳恩軍單槍匹馬去請三姑那五百塊錢。即使他對先意承志一竅不通，迫于多方的壓力，吳恩軍答應低三下四一番。五百塊錢呢，要是給別人打工，還得汗流浹背一個小月呢。
吳天菊家進行了一次翻天覆地的破舊立新，夫婦倆暫住鄰居家。吳恩軍見了姑媽姑父后語氣相當溫和，幾近肉麻。像是當年跪拜在王靜的石榴裙下；與姑姑登門討賬那天判若兩人，舉止唯唯諾諾與那天判若天淵。然而，吳天菊看見跟弟弟一樣志氣不到地方的侄子，心中殘存的那絲怒火便急劇膨脹。他諧瘧道，“你快去吧，告訴你媽我今后可是不敢高攀她了。我對她教養(yǎng)的兒女更是佩服地五體投地?！?p> 吳恩軍緊繃著臉，不言不語，頗有幾份母親的神色。
“軍娃，你還有臉來？不管我長輩再吵鬧，你作為晚輩那天太放肆了。家家都有難念的經(jīng)，這么多年了你媽還不還我的錢。照這樣下去，以后誰還敢借給你們錢。你當真是媳婦娶到被窩里了，崽子也生下了，就感覺不到我們一家人的好了?！眳翘炀盏恼煞蚍e郁多日的悶氣好不容易噴涌而出。夫婦倆萬萬沒聊到吳恩軍會來。而這就更顯吳天胡的馕揣無能了。
“等琴琴嫁了，我媽還你錢?！眳嵌鬈娂鼻卸笄诘卣f。他可不愿意再聽姑父說下去。“現(xiàn)在我家里根本沒那么多錢。”
“你也別說了，今天就是你爸媽親自來了，我和你姑父也不會去?！眳翘炀仗┤蛔匀簟?p> 那吳恩軍本是個火爆脾氣，根本耐不住性子與別人啰嗦，只耐臨行時妻子賜他錦囊妙計，“無論他們怎么說你，再尖酸刻薄都不要犟嘴，她要是不來，你就一直慪在她屋里，不離不去。”
在路口的親戚們談笑自若，一副對此事漠不關心的態(tài)度。吳琴的大姑父見狀，對潔身自好的妻子說，“還是你去吧，你畢竟是她大姐。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看夏麗萍是不會屈尊的。你不瞅她坐在那里，蛤蟆吃秤砣的樣子，跟個沒事人似的。”
“她得了錢，讓我去賣乖?！眳翘旆殴緡佒铝巳嗆?。
吳天菊不來，夏麗萍就不下命令繼續(xù)前進，讓人們守望著聲名狼藉的兄妹兩家的慪氣。誰丑態(tài)百露，她才不在乎呢。就是坐在車上也能望見黃家胡同的那座藍色磚瓦房，她才不發(fā)燒呢。反倒挑釁似的說，“你們把她扔了，我把她養(yǎng)大了，就有權支使她。誰笑話誰呢。”
吳琴無心加入伙伴們微微低語偶爾發(fā)出歇斯底里大笑的行列。讓她與姑姑斷絕關系，她于心不忍。自己家里的窘狀是現(xiàn)實，可姑媽來要錢也沒有出錯。錯就錯在她不應該蓋房子。自己安逸了，為什么就不能幫幫窘境中的娘家，她不理解。
吳天放來到妹妹屋里，看見他們?nèi)齻€僵持著各個啞口無言，分明各個都很痛苦的樣子，自顧自看著電視。她讓吳恩軍先行一步，說他們隨后就到。吳恩軍不依不舍，疑心姐妹倆有什么圖謀。
吳恩軍一言不發(fā)地板著臉走后，吳天放這才發(fā)揮自己的親情本事。
“走吧，琴琴不是也快過喜事了嗎。你的事我也聽說了，咱不和她一般見識?！?p> “姐，那家人沒法子打交道?！?p> “我知道，你覺得她沒法子打交道，就少往來。但是紅白大事咱總得顧及顏面。都是親子熱妹，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咱又不跟她在一個鍋里攪和稀稠。說句不好聽的，你也該知足了，還有錢往外借，你看姐一天到晚還不是緊巴巴的。再說，她不是說不還你錢。不就是跟軍娃生氣了嗎，別跟晚輩一般見識。你看夏麗萍多想開。她覺得自己沒錯，就不來，軍娃頂撞你了，她就打發(fā)軍娃負荊請罪。咱也沒有做出什么對不起姑娘家的事，咱為什么不去呢。軍娃能來，咱也能去。現(xiàn)在幾輛三輪車都在街口等你呢。總不能弄得咱反倒沒理了吧。夏麗萍又該說你不去是看不起娘家?！?p> “咱姐說的對，走吧。”
“今天去是去，以后我絕不上她門?！眳翘炀辗褐蹨I。
悶里使術的夏麗萍不輕易說風涼話，更何況今天是女兒定親的日子不過她已經(jīng)決定讓吳天菊對他們的來遲以及親人三求四請造成的不良影響付出理所當然的代價。
柳家的親朋好友已經(jīng)企踵而盼，議論紛紛，男女雙方訂婚吃餛飩遲到還是微乎其微難遇難逢。人們又急之奈何，餛飩本就是以清白包裹花花腸子。豈不吃得有滋有味。直到十三點，吳家人才風塵仆仆帥眾趕來。還未下車，人們的眼睛齊刷刷掃向了那群姑娘，最終聚焦于大眼睛皮色白皙的姑娘身上。如此強烈的光照，自然而然使吳琴耷拉著頭一副做作的樣子。人們對她那翹然不群的女友也不屑一顧。梁麗與她的胳膊去蜷曲在一起，款款放步，步態(tài)輕盈。顯而易見，她們舉止矜持是為了沽名釣譽，就這種姿態(tài)，將她平俗的行頭換成披麻戴孝，她的目的依舊人們對她的溢美之詞潮水般滾滾涌來，勢不可擋。同時，人們的懷疑也油然而生，“秀色可餐的姑娘居然會選中三兄弟之家下嫁，太可怕了。聽說她家很窘迫，現(xiàn)在看來確實如此?！?p> 柳家及男方的親戚熱情迎接女方。翠花站在大門口，拉長著臉，漠然問了夏麗萍一聲，她心里在糾結，“太過分了，無論什么理由，都不應該晚點一小時?！贝浠y以接受，夏麗萍也不是滋味，剛剛挨了吳天菊一槍，現(xiàn)在還得面對親家的斥責臉色。雙倍創(chuàng)傷的接踵而至往往會釀成四倍的痛楚。好在夏麗萍深信最終的勝利非她莫屬。
張德發(fā)迎上王德茂握手后，借一步小聲問，“怎么耽誤了這么長時間？”
王德茂瞎編胡侃地搪塞。
“好了，不說了，進屋坐吧?！?p> 張德發(fā)進入院內(nèi)就抽出底氣吆喝客人趕快入座喝茶。吳天胡一馬當先，低著頭只顧腳下，趔趔趄趄向上房走去，親朋們雄赳赳氣昂昂尾隨其后。拾級而上，在八仙桌上你推我一番就大大咧咧坐定。轉(zhuǎn)眼間，男女雙方風卷殘云狼吞虎咽起來。
吃餛飩其實就是打著訂婚的旗幟，讓女方的親戚看看房子。長生將酒席定在村里的飯店里，即節(jié)省又省事。他和張德發(fā)商議后，決定將茶桌擺設在家里合適。
“女方來后，咱總不能讓人家在院里干站著，然后到飯店里吃飯?！?p> 吳琴與女友坐在西上房，吳家的女性坐在柳老太太房里。其他坐在正房，開吃沒多久，福海的堂弟福喜就踅進西上房與姑娘們攀談起來。他是一位見著年輕苗條的女性就浮想聯(lián)翩，決不會失之交臂的主兒。要是哪位正經(jīng)八百給他找對象，他還不高興呢，“那不是找根鐵鏈栓住我的人生嗎?！彼哪康闹皇轻炂G，品嘗夠了便扔回湖里。這只是他今天的一個目的，另一個目的就是向吳家的女眷掏幾個煙酒錢。很簡單，在吃差點將盡時，他只用給她們的茶桌上端上一碗玲瓏剔透的餛飩。吳家的女眷不敢端碗動筷子，動了就得掏錢。淘這種喜，不但要死乞白賴，更要有火焰般的舌頭，不然女眷回敬兩句，你就理屈詞窮陷入語塞，使她們也覺得沒勁。結果往往是扔出早已準備好的幾塊錢來打發(fā)。禮尚往來夸贊小伙子伶牙俐齒能說會道的客氣婉拒就不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