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方帕子
心有蓮花,清風自來。老夫人心里反復揣摩檀宗的話,失魂似地走出偏殿。
朱雀跟在她身后,呼吸著山里的新鮮空氣頓覺心情大好。那老和尚說的話她聽不懂,遠不如這蒼翠深山吸引她。
阿瑞看老夫人眉頭凝重,便上前:“夫人,那檀宗的話也不可盡信。雖說他善于觀相,但終究不是神仙,以后的事情誰能說得準。至于這鳳凰之相什么的,我看也懸。小姐還小,八歲孩子還沒長開呢!興許過上幾年,小姐長大了,皮相變了,那鳳凰之相也就變了呢?”
一番話說下來,老夫人的眉頭漸漸舒展,檀宗不是神,看相總有走眼的時候。想到這里,她拍了拍阿瑞的手:“我們不信他的,回府!”
跟在后面的朱雀一聽“回府”二字,立馬急了:“外祖母這么快就回府了?小竹說法清寺特別靈,我想給鞅哥哥求個平安符。也不知道鞅哥哥在峨山習武怎么樣了……”說完看向遠山外的天空,似要把山巒看穿直奔峨山去似的。
老夫人想著這二人打小沒這么長時間分開過,這些日子下來,相思病是該犯了,“那我們一起去求,求完了就回府好不好。”
朱雀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聽說平安符要自己求自己送才靈驗,外祖母先找個地方歇息片刻,今日來寺的人多,怕是要耽誤些時候呢。”
阿瑞附和道:“夫人,聽聞法清寺的云露茶不錯,雖比不得宮里賞賜的茶葉,品品也是不錯的。幾盞茶的功夫,小姐也就求到平安符了?!?p> 老夫人點點頭:“如此,我便品品那云露茶吧!”
朱雀看著阿瑞扶著老夫人遠去,滿意地伸了伸懶腰。這幾日,不是腳傷就是脖子傷的,躺得身子都快僵了,可得趁機多活動活動筋骨。順便吸吸這法清寺的靈氣,把自己身上的霉運統(tǒng)統(tǒng)趕走。
她朝大殿走著,由于腳傷還痊愈,沒法快步走,只能緩步行著。這一緩步走,來往上香求簽的人目光都紛紛投了過來。
秋日颯爽的風中隱隱飄來行人的對話。
“這誰家的孩子,這么小就這么美!長大了可還了得!”
“你看她脖子上系了粉紗,可真好看。趕明兒也給我閨女弄一個?!?p> “你看她走路的姿態(tài),不急不忙,緩緩而行,想必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小姐吧!”
“胡說!哪家小姐出門不帶丫鬟的……”
小竹嗎?小竹的五姑媽的六表姐的三弟妹生了個大胖小子,今早就被她娘親接走喝喜酒去了,臨了還塞給自己兩個紅雞蛋呢!
來往人群中的對話還在火熱進行,朱雀顧不上細聽。因為求平安符的大殿只露出遙遙一角,這要隔平時,她早就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了,今日只得一步一步得慢慢走過去。
朱雀眼里冒著不耐煩的干火,卻不知二樓上一人品著云露茶,看著她搖曳生姿的步伐滿意地點了點頭。
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朱雀終于來到大殿,可能時值正午,香客都去用齋飯品云露茶去了,大殿里人寥寥無幾。平安符也很快就求來了。
朱雀拿著平安符心里美滋滋的,把這個送給鞅哥哥就不怕他習武受傷啦!對了鞅哥哥以后是要上戰(zhàn)場殺敵做大將軍的,有了它護身,便可所向披靡,沒有攻不下的城池。
想到這里,她的眼睛笑成了一彎好看的月牙,白嫩的小手舉著紅彤彤的平安符,對著日頭滿意端詳片刻,便小心翼翼收進衣袖里。
剛要邁個步往回走,忽想到自己出來的時間不長,老夫人那里怕是一盞茶都沒有喝完。
“讓外祖母好好歇息一下,我看看風景也是好的?!闭f著,便沿著眼前的石板路一步一步下了臺階去。
時值初秋,樹木雖枝葉茂盛,但比夏日生機勃勃的綠意多了份收斂,那綠也不是張狂的鮮綠而是略帶深沉的碧綠,給人幾絲涼意。
路旁的草叢里秋日的菊花打起骨朵,似靜靜等一場霜來,然后,滿開。
遠山外,峰巒蒼翠連綿之上是碧空萬里,干凈的不夾一絲云絮。朱雀只覺心曠神怡,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看看這秋山碧空。
走過一段石板路后,便來到空曠的地界。這里有幾處茶室偏殿,空寂寥落,看風景最適合不過。
茶室前的石凳上,一枚精美的織錦帕子鋪在上面,上面繡的是枇杷秋月,真真映了秋日的景致。
朱雀盯著石凳上的帕子好生奇怪,這里空無一人怎么會有鋪石凳的帕子在這,莫不是法清寺為香客賞風景專門鋪上去的帕子不成?
不過這法清寺香火旺盛,做這種奢侈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能。再說,這帕子鋪上去不就是給人坐的嘛!走了這么多路,她的腳又隱隱作痛,心想著這是不歇歇腳,這腳傷怕是難好了。
想到這里,她便一屁股坐了下去。石凳還沒焐熱,只聽間身后一個聲音道:“哎呀!這里不能坐!”
那聲音驚得朱雀立馬從石凳上彈了起來,應聲看去,那聲音的主人,一個梳著垂桂鬢丫鬟模樣的女孩氣呼呼地走過來,看模樣就比朱雀大三四歲,脾氣倒是大出了天去。
還沒等朱雀開口,那丫鬟瞇眼就上下打量她:“你哪家的?知不知道你剛才坐的是誰的帕子。”
朱雀從來就是吃軟不吃硬的,本來還想著真誠地道一下歉,此時看著眼前無比牛氣的丫鬟,朱雀叉腰道:“姑奶奶我還就不知道了,你一個帕子放這里我就不能坐了?這帕子有那么金貴?”
“你可知這是誰的帕子?”丫鬟厲聲喝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p> 朱雀一個白眼拋過去,那丫鬟說不過她,便氣得跺腳。
“雪鳶,佛門清凈之地豈容你喧嘩。”身后一個柔美的聲音響起,似一汪甘冽的泉水。
連接茶室的長廊上,一少女緩步走來,一身緋紅金絲掐花錦服,挽起的發(fā)鬢上簪著幾朵淡粉珠花,幾支做工精美的金釵插在髻上。一雙丹鳳眼勾畫出絕美的弧度,再加上眼尾下的一點丹紅的痣更顯風情。
少女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但一舉手一投足中都是超越了她這個年紀的穩(wěn)成。她身后跟著十幾個模樣乖順的丫鬟,聲勢浩大的走來,看那陣仗還以為公主出宮呢!
她一路走來,朱雀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沒注意她身旁站著的竹青色袍子的少年。
“表小姐!”章韶光的語中帶著一絲驚喜,那絲驚喜在身旁的章韶嫣聽來格外刺耳。
章韶光開口,朱雀才把眼睛從章韶嫣的身上拔了出來。雖說章韶嫣和章韶光是龍鳳胎,但長相完全不同,以至于她沒能猜出章韶光身旁女子的身份。
她回過神來沖章韶光笑著:“原是章公子,朱雀還懊惱著沒能好好謝你救命之恩,今日倒巧又遇見了,”說著眼光又瞄向章韶嫣“這位是?”
“這是家妹韶嫣,韶嫣,這位是侯府的表小姐?!闭律毓庠诙酥虚g做介紹,依然是一臉暖暖的笑。
話落,章韶嫣莞爾一笑:“久仰表小姐大名,韶嫣有禮了。”說完微微屈膝行了一禮。
這一禮來的有些猝不及防,朱雀連忙倉促地還了回去:“朱雀有禮了?!?p> 行禮的同時還在想著,為何是久仰大名?殊不知這只是大家閨秀出席社交場合的客套話。
朱雀有些難為情地指了指帕子:“方才我走山路走累了,不知是章小姐的帕子就坐了上去,對不住?!?p> 章韶嫣又是一笑,這次笑得花枝招展:“朱雀妹妹不必掛在心上,一方帕子而已,誰坐不是坐,都是雪鳶大驚小怪了,沖幢了朱雀妹妹,我給她陪不是了?!?p> 柔美的聲音說出的一番話令朱雀心都要化了,世上竟還有這樣美好的人,人美聲美,連心都是美的。
一旁的章韶聽完只是笑笑。像是習慣了自己妹妹處事的圓滑。
章韶嫣不經(jīng)意間看向章韶光,只覺他看向朱雀的眼神多了她幾分不喜歡的東西,頓覺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雪鳶,把茶室里準備的茶餅和云露茶一并拿出來吧!哥哥約了相府的云瑤小姐品茶,約莫時辰她也該到了?!?p> 話落,章韶光一道目光如劍一般殺了過來,拉她到一旁:“我什么時候約云瑤品茶了?你亂說什么?”
章韶嫣白了章韶光一眼:“我就是不喜歡這女孩在這里礙眼!”說完便臉上掛著笑朝朱雀走來。
不知怎么的,章韶嫣人雖長得美聲音也好聽,待人接物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可她就是覺得被她那一雙丹鳳眼盯地喘不過氣來。
那種壓迫感就像是面臨天家時的被動感,以皇后禮儀養(yǎng)大的章韶嫣,連氣息都帶著天家的味道。
她有些局促地握了握手掌,迎著章韶嫣走了上去:“章姐姐,我外祖母還在茶室等我,就不打擾你們品茶了,先告辭?!?p> 她快速轉身逃離那一片被章韶嫣掌控的空氣,沒注意身后,章韶光跟了上來。
“表小姐請留步?!鄙砗笫钦律毓饪觳阶邅淼哪_步聲。
朱雀轉身看向秋陽里走向自己的少年,不由的笑笑:“章公子何事?!?p> 章韶光低頭看著不及自己肩膀高的朱雀忽而綻開一笑:“我就是想問問你的傷怎么樣了?!?p> 朱雀仰頭迎著絲絲陽光笑道:“脖子上的傷大好了,多虧了章公子及時出手,多謝。對了,”說著,解開隨身的小包,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帕子“章公子的帕子洗凈了,我便一直裝在身上,正好今日可物歸原主。”她小手把帕子舉得高高地遞了上去,行了禮也不顧腳傷便一溜煙的跑了。
跑出許久,回頭看見不到章韶光了,才停住腳步呼哧呼哧地大喘氣。
碧空中飄來幾絲潔白的云絮,如雪。
她輕輕一嘆氣,她和章韶光從此之后再無相欠了吧!就這樣成為陌生人吧。
茶室旁,章韶光看向空無一人的走廊,低頭看著手中的帕子,隨后舉起一聞。
他的嘴角微微一笑,是淡淡的,杜若的味道。
他的身后,章韶嫣指著石凳上被坐得有些發(fā)皺的帕子,滿是嫌惡:“把這帕子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