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覺醒
祁桓自鐘粹宮回殿，挑了一條偏僻的小路。恰好遇見去討炭火的德子。見他臉上大塊淤青右臉腫得老高，便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不給炭火便不給，怎么被打成這樣?！逼罨改樕弦廊徊桓臐M滿冰冷，一句責(zé)怪的話卻讓德子掉下眼淚。
“爺。您好歹是皇上的三皇子。堂堂皇子怎么能由得那幫奴才欺凌。奴才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朱雀一邊仔細(xì)聽著假山后主仆二人的談話，一邊往前走。當(dāng)聽到“三皇子”一詞時，腳步不由僵住。
三皇子，不受寵的三皇子，鞅哥哥侍讀的三皇子，此時就在假山后面。那個聽了無數(shù)次的稱號，今日終于得以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
但聽這聲音，卻有點像是蘇桓的聲音。
她忍不住探出頭向假山一側(cè)看去，那身著湛藍(lán)長袍，負(fù)手立于瑟瑟秋風(fēng)之中的不正是蘇桓嗎！
此時祁桓正巧面對假山站著，朱雀這突如其來一個探頭，正和他對了個正著。
“你，你是……”朱雀驚地睜大眼睛，說話差點咬住舌頭。
“我，我是……”祁桓不知自己剛才說的話有沒有被她聽到，不知為何慌張得舌頭打結(jié)。
一旁德子捧著腫成豬頭一樣的臉，站在二人中間，覺得十分多余。
朱雀大步從假山后沖祁桓直直走過來：“你是蘇桓？還是三皇子？”
德子看著眼前明麗的少女直沖自家主子撞過來，立即擋在祁桓前面道：“大膽！三皇子面前不得無禮！”
腫成豬頭的太監(jiān)橫在面前，朱雀和他對視不過三秒，便“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祁桓看她一笑，心中繃緊的弦便松了下來：“早該跟你說，一直都沒有機(jī)會。”
朱雀把德子扒拉道一旁，仰著小臉，一雙杏眼盯著祁桓片刻：“怪不得鞅哥哥在書房里收起的那張美人畫我覺得分外熟悉。原來我早就見過三皇子的，”說著便彎腰屈膝給祁桓行了個禮，“鞅哥哥把那幅畫好生收起來，想是入宮要送您的?！?p> 畫中的女子便是自己的生母吧！祁桓心中微微作痛。那個人他見也沒見過，但卻是他心里最要緊的人。
他低頭看著給自己行禮的朱雀，悵然若失。
他已經(jīng)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眼前的人他不想漸行漸遠(yuǎn)。
修長的手臂將朱雀扶起，冷冷的桃花眼將心思藏得極秘，仍是微涼的聲音道:“在我面前無需拘禮?！?p> 朱雀聞言猛地直起腰，眼睛笑成了一彎月：“三皇子早說嘛！我就說先前三皇子待我那樣好，定不會是拘禮之人。剛才賞菊會上我處處守禮，可是累得不輕?！?p> 祁桓見她自己放得開，桃花眼中的冷意已融，微微笑著。
“你也無需叫我三皇子，就按之前叫我蘇桓，祁桓……或叫哥哥都可以?！逼罨傅皖^看著她，眼中有說不出的情愫在流淌。
“爺。萬萬不可，她一個不知哪里來的小丫頭片子怎么擔(dān)得起？”德子小眼一瞇上下打量著朱雀。
還沒等祁桓開口，朱雀便一口反駁道：“我是侯府來的小姐！才不是小丫頭片子?！?p> 此言一出，德子做恍然大悟狀，沖朱雀行了禮：“原是侯府的小姐，夏天我們爺冒著大雨等得就是您吶！”
德子雖沒了作為男人重要的東西，但對兒女情長還是懂得。自家主子在大雨里等人的那天，他便猜出一二。今日一見，果真是個小美人，日后是能把自家主子迷住的傾城國色。
德子一席話喚回朱雀久遠(yuǎn)的記憶，夏日之約因衛(wèi)錦的急病她未及時赴約便連夜出了宮，本想著大雨里祁桓不會赴約，但聽德子這話，祁桓像是等了她很久的樣子。
還未等朱雀開口，祁桓便開口斥責(zé)起德子：“我?guī)讜r冒著大雨等人了？你被人打了臉，腦子也不好了？”
德子聞言嚇得一哆嗦。便知趣地閉緊了嘴巴。
一股愧疚之感在朱雀心中散開，她仰頭看著祁桓的花容月貌，想著那日的大雨該把他淋得不輕：“三皇子對不住。那日是我大姐姐突發(fā)急病，我和外祖母連夜回府，也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p> 祁桓低頭看著朱雀眼中有晶瑩亮光，故作微怒狀把頭轉(zhuǎn)向一邊緩緩道：“真想道歉？”
朱雀猛得一陣點點頭。
“那便照著以前叫我桓哥哥就是。”命令的語氣中聽得出一絲期待。
朱雀有些為難地看著眼前高自己一頭的祁桓，雖說之前不知他的身份，叫他哥哥，但他畢竟是天家之人，自己怎么能稱他做哥哥？但心中確實對夏日爽約之事心懷愧疚，便想著在沒人的時候叫也無妨，便開口道：“聽桓哥哥的便是。”
話出，德子閃了一下腰。他家主子雖說不受寵，但身上也是流著皇家血脈的。怎么能容一個侯府的小姐“哥哥，哥哥”的叫。但看自家主子嘴角一閃而過的笑，德子便打住了心中的萬分不滿。
看樣子，這侯府小姐是他家主子心尖上的人呢。
祁桓看朱雀孤身一人走進(jìn)這處極偏僻的園子，便無奈道：“說吧！今日怎么又迷路了？”
朱雀不好意思撓撓頭：“和眾小姐來御花園賞花，走在隊尾，一個不留神便跟丟……”
“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老三在這和女子私會??！”假山一側(cè)，祁晟搖著扇子走出，像是發(fā)現(xiàn)什么秘密一般，眼中放著不善的光。
朱雀的話被打斷，不快地看向瑟瑟寒風(fēng)里搖著扇子裝高雅的傻缺。
祁晟原是癡迷章韶嫣的姿色，一路尾隨她到皇后的椒房殿。回來時怕人瞧見，便挑了一條極偏僻的小路。沒成想撞到祁桓和女子說話。
他上下打量著祁桓身旁的女子，雖小小年紀(jì)模樣竟比章韶嫣都要美上三分，只不過衣物略素，將她的姿色給藏住了。那一襲月白色的蜀錦服提醒他她便是今日在園中跪在地上接旨意的女孩。
那個原先母妃預(yù)定給自己選中做皇妃的女子。
當(dāng)時她跪在地上，并未瞧見正臉，現(xiàn)在看著，他有些感嘆自己那沒腦子的母妃終于做了一件對的事。沒成想?yún)s被太后那老太婆攪黃指給了侯府衛(wèi)鞅那小子。
剛才他見祁桓和女孩聊天，想著祁桓心中定是有些鐘意此女的，便想著太后干的好事不能只膈應(yīng)自己一人，笑道：“原來三弟侯府小姐相識。不過我可奉勸三弟一句。可不要在這偏僻之地和有婚約的女子私會，免得招人閑話。三弟還不知吧！就在剛剛父皇下旨把侯府的小姐指給衛(wèi)鞅了。”
話落，祁桓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沒有想過。
將她獨占，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想著自己再過幾年便可出宮成府，那時便可置辦家業(yè)，待功成名就之時，也可有踏進(jìn)侯府的臉面。
但，上天貌似對自己不公。沒了娘親，爹不疼，沒人愛。好不容易有個女子闖進(jìn)自己的心，卻是有緣無分。
原是他自己晚了一步，被人搶了先去。
一旁朱雀并不知祁桓被打擊得不輕，只當(dāng)是他礙于身份之差不好反駁。但祁晟剛才的話也損了自己：“想必二皇子誤會了，我只是迷路碰巧問路而已，何來私會一說？”
祁晟嗤鼻：“我母妃說越是貌美的女子越輕浮。就像我三弟的生母，本來是個端茶遞水的宮女，仗著自己模樣好，魅惑父皇，趁父皇醉酒爬上龍床。這等齷齪事，老三可給你講過？”
“你！”祁桓手握成拳，抖得厲害。
母親是他最大的忌諱，他不允許任何人踐踏她的尊嚴(yán)。
祁晟看祁桓的拳頭，不屑一笑：“怎么？三弟要打我不成。你打我，我便向父皇告狀說你目無尊長。據(jù)我所知，你殿里可是連過冬的例碳都拿不到了。這萬一父皇大怒，罰你宮里斷糧，或是將你逐出宮里貶為庶民也不是不可。”
話落，祁桓只覺胸悶無比，天旋地轉(zhuǎn)。喉嚨處一股腥熱涌出，彎腰一咳，石板上一灘駭人的鮮血。
朱雀見狀連忙上前扶住要倒下的祁桓，一把怒火燃了起來：“望二皇子自重！敢問您剛才那番話在皇上聽來，是不是目無尊長至極。對育下皇室血脈之人說出剛才那番話是不是得治個大不敬之罪。現(xiàn)在皇儲之爭，朝堂之上，章家一派就盼著您犯錯，捏到您的把柄。隔墻有耳，二皇子剛才的話要是被人聽去，可就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一番理論駁得祁晟啞口無言，一時惱羞，“啪！”地甩了朱雀一個重重的巴掌。
朱雀只覺耳邊嗡嗡作響。竟然敢打姑奶奶我！想死不成！
但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反甩祁晟一個巴掌。只見身旁祁桓猛地站起，甩手給了祁晟一個耳光：“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這一巴掌扇得極用力，像是連之前的賬一起算上一般，打得祁晟在空中身子轉(zhuǎn)了兩圈，他氣得渾身發(fā)抖；“你就等著被父皇逐出宮吧！”只撂下一句話，便甩袖離去。
朱雀見祁晟離開告狀，又嚇又急。眼淚不知為何像斷了線的珠子：“桓哥哥，要是皇上發(fā)怒，真把你貶為庶民了可如何是好？”
祁桓低頭拂去朱雀眼角的淚：“我不想出宮就沒人能讓我出宮?！?p> “可是……”朱雀看著彼時花容月貌的少年，此刻面無血色，心中散開萬千感慨。早就聽說三皇子不受寵，但她不知他過得是如此水深火熱的日子。
“雀妹妹，你在哪里……”遠(yuǎn)處傳來賀文嫻清脆的聲音。
“有人來接你，我便放心了?！逼罨竿鲁鲞@樣一句話，便捂著胸口緩步朝前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回去別忘了給臉敷些藥?！闭f完，便轉(zhuǎn)身繼續(xù)緩步朝前。由于剛才氣急攻心，吐了口血，精力已是大損。在加上剛才用力甩出的一巴掌，祁桓此時已全身無力。
德子見狀，欲上前扶。只見祁桓擺擺手，便在他身后小心跟著。
“公公且等一下，”朱雀小聲叫住德子，掏出在賞菊會上收到的金銀錁，“剛才聽說你們殿中連炭火都沒有，這眼下天兒越來越冷了，是萬萬不行的，這些你就先拿著，托人置辦些。”說完，一邊堤防著祁桓回頭，一邊快速塞到德子手中。
德子拿著沉甸甸的金銀錁，小聲道謝。便快步跟上祁桓。
祁桓聽見身后腳步聲，便知德子跟上來了，便道：“侯府小姐叫住你做什么?！?p> 德子笑笑：“沒啥，就說好生照顧爺。爺，這侯府小姐可是個好姑娘。”
嗯，是好姑娘，他一開始就知道。
但，她以后會嫁給別人。
胸口又是一陣痛，他捂著胸口，看著朱墻外蕭瑟秋日，一只孤雁追逐落葉，翅膀撞在墻上，吃痛亂叫幾聲后，依舊逐著落葉，最后折騰幾番銜起落葉高傲地叫了幾聲，振翅高飛。
祁桓看得出神，引得德子也看過去：“爺，這只孤雁是不是頑固，那落葉又不是什么好東西，終歸要落泥里的，它費(fèi)力銜去做什么?！?p> 話落，只見祁桓給了一個冷眼，他便知趣地閉嘴了。
片刻，祁桓緩緩道：“晌午皇上在哪個宮歇息？”
“今日是十二，每逢這一天皇上都要去皇后娘娘的椒房殿午睡?！钡伦庸Ь创鸬?。
“大皇子宮中的例碳可送過去了？”
“沒呢爺。那么一大筐上好的金絲碳，聽說傍晚派人送過去?！?p> “你回宮，跟月笙說一聲。打扮得好看點，去內(nèi)務(wù)府把大皇子例碳的牌子和我們宮里調(diào)換一下，她做事比你機(jī)靈?！?p> 德子應(yīng)下，仍是一頭霧水。
祁桓看著孤雁振翅遠(yuǎn)去的背影，道：“從來都是我避世，今日開始也便要爭一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