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沐錦正手持鐵锨揮汗如雨,埋頭挖埋在地下的酒壇子,宮門一響,進來兩位穿著綢緞衣裳的嬤嬤,嬤嬤往門兩邊一站,門神一樣的身板,兇神惡煞的眼神。
隨著一聲咳嗽,一位花枝招展的婦人手里甩著手帕子妖妖俏俏的走進來。
“能喘氣的都給我出來,新上任的主管郝姑姑來了。”站門兩邊的嬤嬤一齊喊道。
梁沐錦覺得這事跟她無關,自做自己的活計,費力的從泥土里把酒壇子拔出來,隔著泥封深深聞下去,似乎聞到酒香,可這鼻孔里的酒氣還未散盡,手中的酒壇卻一把被人奪走!
“啊呀,哪用這么客氣,我這個人呢,心腸很軟的,瞧著你們也可憐,斷不會磋磨人的?!焙鹿霉脤⑹种械木茐舆f給身邊的嬤嬤,滿臉笑容,大嗓門朝梁沐錦吆喝著。
梁沐錦拍拍手上的泥,自認倒霉,朝她咧咧嘴角,算是回答。
嬤嬤從管事屋里拿把椅子放在院子中央,扶郝姑姑坐下。
郝姑姑開始清點人數,訓話。
梁沐錦站在隊伍里,打瞌睡,腦子里卻惦記著九王爺,心腸軟不是件好事,至少她是這樣認為了,她現在好似就犯了心軟病,覺得實在對不起九王爺,人家明明有了機會出去,卻被自己幫了個倒忙,又給整回來了。
雖然說頭上扣著殺人罪的罪名走出去,可畢竟是皇上的親兒子,頂多也就是個流放充軍之類的懲罰,雖然苦卻是自由了。
“梁沐錦!哪個是梁沐錦,點名為什么不答應!”老嬤嬤驚天動地的吆喝聲將她扯回到現實,忙舉起手,大叫一聲:“到!”
椅子上的郝姑姑“吃”笑一聲:“別人關冷宮都關的死氣沉沉,你倒好,挺開心哈?”
“回姑姑的話,事已至此,也只能自娛自樂,死氣沉沉也是被關,開開心心也是被關,橫豎都是這樣的日子,何不給自己找點樂子呢?!绷恒邋\擺弄著手指上沾的泥巴,說著實話。
郝姑姑眼睛瞇一瞇,點頭:“很好,我就喜歡你這樣蠢蠢笨笨,沒心沒計的丫頭,以后你跟著我,給我鋪床疊被,有我吃的,就有你喝的?!?p> “多謝姑姑?!绷恒邋\施個禮。
郝姑姑點名完畢,卻是少了一名廢妃。
“我當是誰,原來是她,她原有面子,當然不把我這個新上任的主管當回事!”郝姑姑瞧著花名冊上的名字,冷笑。
“姑姑,你稍等,我們將那小賤人叫出來。”嬤嬤殷勤的說道。
“不用啦,她不來見,我自去見她,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也如姓梁的這丫頭一般,過的自得其樂呢?!?p> 郝姑姑站起來,面色不善,朝后面院子走去,卻又回頭吩咐眾人:“你們都散了吧,該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是廖凡,人好性子軟,由著你們拿捏,這里雖然是冷宮,不過你們也不能閑著只吃干飯,一會兒分配活計與你們,做的好自然有賞,不肯做的?那就別怪我郝蓮花不給面子了?!?p> 梁沐錦瞅了一眼拖拖拉拉散去的眾人,沒來的那一個是山姜,紅極一時的皇貴妃娘娘,因為給皇上的飯食里下瀉藥被貶了進來,自三個月前進來后便一直淚水漣漣,逢人便稱自己冤枉,足足哭出一個未名湖來,也只是無濟于事。
梁沐錦進了隔壁小哥屋,小哥正在瞧書,見了她,放下書,嘴角一抹譏諷的笑:“懂事啊,請我喝的酒孝敬了主管大人,弄了個好差事?”
梁沐錦裝作聽不出他話里的刺兒,在椅子上坐了,擰眉,傷心:“我壞了你的大事,你為什么一句都不罵我?嫌說臟話臟了你的口兒,打一頓也成啊,至少能出出氣不是?!?p> “時也,命也,我束回命該如此,管你何事?!本磐鯛斘⑽⑿Φ?,好看的像朵盛開的花兒。
“你越是這樣,我越是難受,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到法子讓你光明正大的依皇子的身份從這里走出去,相信我一回,也不枉你把我當成妖精這一遭?!绷恒邋\揉揉鼻子,面色不太好。
“好,我相信你?!熬磐鯛敐M口答應。
梁沐錦咽口口水,心頭壓力徒增,猶如被大山壓頂,呼吸都沒有之前順暢了。
她雖然不是說出來玩玩,可也沒想到這個九王爺這么痛快就答應呀,至少也該客氣客氣,給她留條后路嘛。
“梁沐錦,你很熱?”九王爺看著她額頭的汗,問。
梁沐錦展袖子擦汗,不斷點頭。
“跟我來?!本磐鯛攺臅负笳酒饋?,撩開臥室間的簾子,請她進去。
梁沐錦臉上的汗流的更勤,嬌羞的像含苞欲放的花朵,忸怩起來:“這樣不好吧?”
“來吧?!本磐鯛斶^來拉起她的手,走進臥室。
梁沐錦跟在他身后,偷偷深呼吸幾口,幸福來的太快,她有些暈頭轉向,有些懵逼。
“等著?!本磐鯛攲⑺淘诖策叄宰呷ゴ皯粝卵b衣裳的高柜。
梁沐錦屈一條腿在床上坐了,心里似揣了只兔子跳的厲害,一邊說這樣不好吧?一邊急吼吼的安慰自己,男未婚女未嫁,沒什么不好吧?
九王爺彎腰在衣柜里搗鼓一陣兒,梁沐錦跟前的地板突然就裂開一道大口子!
正想入非非的她,不提防,險些一個跟斗栽下去!
“小心!”九王爺上前一步揪住她的袖子,將她提摟起來。
“暗道機關?”梁沐錦心有余悸的拍著胸脯,驚訝的問。
“也不算什么暗道機關,當年我母親住在這里的時候,為了討皇上歡心,暗地命人挖了這個地洞,用來儲藏美酒食物?!?p> 九王爺拉著梁沐錦慢慢走下去,點亮了地洞里的燭火。
梁沐錦好奇的四處逛逛,地方挺寬敞,只可惜是個死的,沒門,她仰頭長嘆,扒拉著手指算著如果接著挖下去,將暗道通往宮門外究竟要多少年。
《肖申克的救贖》里面,主角用了二十年的時候挖通地道逃出生天,她應該不用,因為她有工具呀!
“十年可以了,十年之后逃出去,本姑娘尚是大好年華,可以過個自由自在的下半生哈!”梁沐錦望著洞頂,笑出聲來。
九王爺提著一壇拍開泥封的酒,走過來,疑惑的盯著她的臉:“說什么呢?你不請我喝酒,還是我請你喝吧,沒剩下幾壇了,都喝了罷?!?p> 梁沐錦看著他的臉,被他的目光吸引,燭火下他好看的眸中沒有好看的光,而是種冷徹心扉的絕望,深,深邃的讓梁沐錦身上陡然起一層雞皮疙瘩。
他根本就沒有相信她給他的承諾,他叫她下來喝酒也不是為了慶祝什么,倒像是臨死之前的狂歡。
他也根本沒把她當成朋友,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與他共醉的人,不管這人是誰。
九王爺就著壇口喝一口,將壇子遞給她。
梁沐錦豪氣的也對著壇口灌了一大口。
“以前的你不是這樣,雖然住在這里,卻像只高傲的孔雀,只對凌鎮(zhèn)風露出笑容,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極其勢利的女子?!本磐鯛旈_口。
“這酒真好喝?!绷恒邋\又灌一口酒,文不對題的回他。
九王爺奪過她手中的壇子:“你是不是也經歷過如我這樣的絕望,所以才變的如此不羈,不再去想以后的人生會怎么樣,不再想著用身體或是用金錢去賄賂哪些人,才能從這里出去?從這個角度講,我們真的是同病相憐,同為天涯淪落人,都是在等死的人?!?p> 九王爺抱著酒壇子席地而坐,語調痛苦。
“以前的我不怎么的哈?”梁沐錦坐到他身邊,尷尬的說一句。
“沒有,你沒錯,一點錯兒都沒有。當你懷揣著夢想走進后宮,卻被兜頭潑了一身涼水,在最接近成功的時刻被最好的朋友出賣而跌進地獄,那種感覺一定很不愉快?!本磐鯛斖榈恼f道。
老娘的經歷比你說的要慘痛多了。
梁沐錦心中感嘆一句,嘴角卻露出微笑:“我不絕望,我從來沒有對生活絕望過,就算老天一再捉弄,我也要靠自己的雙手給自己闖出一片天空來。就比如現在,雖然我活在冷宮里,沒多少指望能夠出去,可我從來都不氣餒,只要有信心,我相信,終有一天,我會走出這個地方,開始新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九王爺迷惑的看她一眼,將酒壇子遞給她:”喝酒罷,還沒醉,就已經開始說醉話了?!?p> 梁沐錦不再言語。
不管她的前任是什么樣的人,她跟她都沒有一點點的關系,她不過是用了她身體的另外一個魂靈,她會用自己的方式按自己的意愿活下去,不管有多苦有多難,不管前世遭遇過什么樣的不公。
因為在她看來,上天給你一條命,就是要你珍惜活著的時光,不管因為什么,都決不可以對自己的生命輕言放棄。
她現在的境遇是有些不濟,可她并不想被這種不濟所羈絆,她相信就算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也照樣可以活出自己的風采,活出自己的樣子來!她得給自己拼一個光明的未來,雖然現在并不知道這未來究竟在何方。
他們在地洞待了一個時辰,喝了兩壇子酒,九王爺已經醉眼朦朧,梁沐錦卻是越喝眼睛越亮。
九王爺還要開壇子,梁沐錦怕在下面呆久了,有人找,便好說歹說扶他上來,關好洞口,理好衣衫,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風和日麗,一切都十分晴好,梁沐錦對著日光打個呵欠,臉上露出愜意的笑容。
“你倒是跑到他屋里賣什么騷,有用么?難道想跟他生個孩子,一輩子呆在這里不出去?”春月走近來,冷聲笑道。
梁沐錦歪著腦袋瞅著她:“郝姑姑找著山姜了?她怎么不出來?”
春月左右瞧瞧無人,方才低聲開口:“我剛才打聽過了,她們倆個在外面原有仇隙,如今那得勢的反倒落進了不得勢的那一個手中,能有什么好?我看呀,這個月死三個不夠,山姜也難逃死劫?!?p> “長的挺周正的小嫚,若就這么死了,怪可惜的?!绷恒邋\打個呵欠朝屋里走去。
她這話還真是一語成讖!
第二天一大早,梁沐錦趿著鞋睡意朦朧的走出來洗漱時,春月大驚小怪的跑到她身邊,氣喘噓噓的嚷:“主子,你說對了,山姜她,她昨晚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