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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舊夢謫皇孫

第十七章·舊情

京都舊夢謫皇孫 畫地捕羊 4609 2019-06-07 19:30:00

  趙屬這幾日便待在家里,誰也不見,哪也不去,享受這難得的清凈。

  他現(xiàn)在接著抱恙的名義,什么世俗也都不理會,只安靜的放空自己,早睡早起的,還時長練練拳腳,也不在乎有什么長進。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卻又人還是執(zhí)意邀他出門。

  此事他換了便服來到酒樓,推開雅間的門,劉平易劉大人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參見王爺?!?p>  “免禮罷,我如今不必從前了,也沒那么講究。”

  趙屬說這話,讓劉平易多少有些內(nèi)疚。當年趙屬被貶去宜州,也是因為從他手里要去的《西郊浴馬圖》。

  雖然誰也不曾想到,這幅畫便引得皇上猜忌,但趙屬卻一個字都沒有提及劉大人,此情此義,讓劉平易感念至今。

  “王爺如今這樣,我一介閑官無能為力,只希望能替王爺多分憂。王爺上次說的高重茂我也特意去看過,是個知書識禮的好孩子。從前我顧及皇后的關(guān)系,才不愿多牽扯,如今卻沒想到與王爺有關(guān)了?!?p>  趙屬當然明白他的為難,趙禛最恨官員結(jié)黨,私下的交往也要過問,何況高家外戚身份最為敏感,劉平易的作為也算可以理解。

  “高家雖然是外戚,但這個高重茂卻不算皇后本家出來的,他應(yīng)當算是高婕妤的弟弟,只是他兩個姐姐都被皇后認了侄女的,所以細算便不是干系很大?!?p>  劉平易點點頭,他只不知其中的糾葛,聽趙屬這樣講也算明白。

  “王爺,這些都是小事,臣幫的不過舉手之勞,也不是專門來討謝的。臣以為宮中雍王年紀尚小,而且一直多病,若今上真的要立儲,怎么看都是王爺最后可能。只是沒想到會成為如今的樣子。臣一直心中有虧,以為是自己害了王爺?shù)摹!?p>  趙屬也不說話,只舉杯給他敬酒。

  “本王多年來生養(yǎng)宮中,本就少有機會結(jié)交外臣,再則多年來并無建功立業(yè)。只因年幼封做皇嗣,白白得了這些虛榮,若不是今日全都革去了,本王又要背著這些寸步難行。”

  趙屬明白,劉平易來找他應(yīng)當絕非偶然。劉平易出生科舉,同年很多已經(jīng)身居要職,只有他身在禮部稍微輕省一些,又與他早年認識,就算被問起一起喝酒也有說頭。

  如今他連司馬玨都鮮少聯(lián)系,何況是劉平易之外不熟悉的官員,想必他背后一定有些想要暗中押寶的,推出劉平易來試探他。

  “王爺真這樣想也好,我還深怕王爺郁結(jié)于心。既然這樣,不如還是多出來走動走動,臣府上還有很多字畫的?!?p>  “也好,既然劉大人都這樣說了,本王一定去?!?p>  趙屬本意是一會就走,沒成想劉平易卻頻頻敬酒,推杯換盞間好像有話要說,終于在半醉之時開口了。

  “臣當年將畫讓與王爺,絕不僅僅是因為王爺當時位高權(quán)重的。臣雖然也談不上閱人無數(shù),但這些年來也從未見過神采有超過王爺?shù)?,斗膽一句,就連王爺生父晉王也沒有。就連皇上……皇上也……”

  趙屬只聽他說下去,說道一半自己卻醉了,剛想去搖他起來,他自己又開口說起來。

  “我也不是冒大不敬之罪,王爺是不知道,朝中多少人想要結(jié)交殿下的。”

  “劉大人你醉了?!?p>  趙屬這樣說著,劉大人立即會意,這樣的話是不能隨便說的,何況如今。

  等劉大人走后,趙屬也不喝酒,只枯坐著,也不知想些什么。

  趙禛了了心事,卻還覺得不對。

  趙禛不比趙屬心態(tài)好,只因他年紀如此,隨時都可能要死的人了,而趙屬還年少,如果老天爺不給趙禛十年時間,如果雍王長不大,如果一旦出現(xiàn)意外,趙屬就永遠可以是朝廷的希望。

  好在那天過后,雍王就已無大礙,只是補藥不曾斷過。從前也聽人說兩三歲的孩子最容易生病的,他也只求熬過這幾年,老天垂憐給他的兒子,希望不再是曇花一夢。

  豫王當年身體也算建康,只可惜一歲多的時候暴斃而亡,為這個他還大哭了一場。

  他唯一的安慰應(yīng)當是劉賢妃,御醫(yī)診脈也說脈象平穩(wěn),他只求也是個兒子才好。

  好在如今劉賢妃又有了身孕,趙禛尤為關(guān)心,除了照例去看雍王,多半的時候還是去探望劉賢妃。

  眼下便是如此,劉賢妃斜靠在床頭,趙禛殷勤的喂她吃著葡萄。

  “愛妃可是喜歡吃酸的?”

  劉賢妃自然知道趙禛心里所想,只回他:“尤其愛酸,平時吃的都沒味道了?!?p>  這話恐怕也只有哄著趙禛高興了。

  “愛妃再吃些?!?p>  趙禛還要再喂,劉賢妃卻是搖頭拒絕。

  “葡萄太涼了,臣妾聽御醫(yī)的話,要保重身體的。如今臣妾身子重,也沒法子服侍皇上,不若請來高妹妹?”

  趙禛聽到這里,收斂笑容,放下果盤,若有所思不做聲。

  “陛下?”劉賢妃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回想方才的話,難道是“高妹妹”。

  “陛下恕罪,臣妾不是有意冒犯皇后名諱的。”

  趙禛回頭看她,仍不做聲。

  他哪里想的是皇后,分明是另外一個。

  或許也不是,這么些年,人與事太多了,都種在他心里,時間一長,根都盤踞在一起,分不出誰是誰了。

  “不怪你?!蹦悴恢溃薏还帜恪?p>  趙禛沒有多留,走到殿門處,看見步攆也不去坐,只背著手慢慢踱步。

  他年紀大了,腿腳不比從前,體力也不好,走幾步總要停下來一會。他本想直接回寧福殿的,但估計錯了距離。

  也是,從前有步攆,晃晃悠悠的到哪里都很快,自己走卻不然。

  他抬頭去看,高墻之上,是殿宇的屋頂,前面直走就出了宮殿。

  右邊,右邊是自己的寢殿。

  左邊……

  他望著空空的一片天想了一會,是東宮,對的,左邊是東宮。

  怎么才幾天的功夫他就忘了呢?

  算起來幾天來著?

  趙禛一陣心驚,四天前的事,他竟然就這樣忘記了。

  對,東宮走水了,降下來的天火,殿宇都燒沒了。

  趙禛心里害怕,但他還想掩飾自己記憶不好的事情,他望著身后的內(nèi)侍黃門,他們都是一副生面孔。

  啊,也是,他從來沒注意過他們,不是他記不得。

  原先的時候……他一個人呆呆站著,從前的事在他腦海里雜糅著,一會想起這個,一會又想到那件。

  “陛下?”

  “你是誰?”趙禛突然后退,差點跌倒,他望著眼前這個人,真的不認得的,一點也沒有記憶。

  “陛下,奴婢是林忠厚啊,服侍陛下十年之久的,陛下親封的兩省都都知,陛下忘了嗎?”

  “你騙朕!”他分明記得的,自己從未見過這個林忠厚。

  林忠厚正要伸手去扶趙禛,卻被他一揮手甩開。

  “你當朕這樣好騙的嗎?朕親授的兩省都都知是許英,朕在去年剛封的怎會記錯,許英呢,叫他過來!”

  林忠厚知道有異,連忙摒退了左右內(nèi)侍,只小心翼翼的靠近趙禛。

  “是奴婢記錯了,望陛下恕罪,許都督他有事暫離了,陛下說過,明年才叫他回來呢?是說元興三十六年的。陛下記起來了嗎?”

  林忠厚只是試探,趙禛轉(zhuǎn)著眼珠想了片刻,忽然更生氣了。

  “大膽,你怎么當差的,自稱都都知即為僭越,如今又記錯年月,玩忽職守,更加有罪!朕記得朕下旨說,叫他元興二十六年回來的,你怎么也給記錯了?”

  趙禛圍在原處打轉(zhuǎn),嘴里的話絮絮叨叨的聽不清楚,周圍的小黃門都害怕得不敢靠近,林忠厚壯著膽子走過去,猛一把抱住趙禛。

  “快來人,快吧陛下抱住!”

  眾人立即三五下的圍上去,趙禛動彈不得罵的更大聲了!

  “你們這是謀反,快叫程檀前來救駕!”

  這更可怕了,程檀是程璠父親,四年前就再西夏之戰(zhàn)中戰(zhàn)死了,如今就算叫也叫不來。

  還是林忠厚叫的管用。

  “去叫御醫(yī)來,還有張道人。都叫來!”

  趙禛不知是不是累了漸漸放棄針扎,可剛放松下來,又劇烈的抽搐。

  眼看著牙關(guān)緊咬,白眼上翻,林忠厚趕緊用手摳開他牙齒,又將手掌放在趙禛嘴里,果然被用力咬下。

  “不要管我,趕緊將陛下抬回寢宮!”

  坤寧殿內(nèi)

  皇后才新抄完一遍心經(jīng),又閉目念過一次,才緩緩起身。

  她望了望佛龕里的佛像,又閉上雙目,雙手合十,緩緩嘆出一口氣來,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李莉韻守在佛堂外,見皇后出來便伸手去扶。

  正巧這時,門外急匆匆跑來一小黃門,一進門便急著扣頭:“回稟皇后娘娘,皇上如今得了急癥,正尋御醫(yī)看診呢!”

  “怎么回事?”

  皇后方才平靜的心又在此刻混亂起來。

  “奴婢也不知道,是林都知叫奴婢趕緊請娘娘過去的。”

  大半夜里出這樣的事,誰的心里都不安,何況這些天里宮中的事一件接著一件的。

  皇后趕緊趕往寧福殿,剛到殿門處,一只金玉的杯盞就從屋內(nèi)擲出來。

  “陛下,陛下喝口藥罷,陛下!”

  御醫(yī)們追著陛下,如同躲貓一般,生怕趙禛傷著自己。

  而趙禛本人則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盯著眾人,將手邊一切可以丟出的東西望外扔。

  “朕要走,你們怎敢攔朕!你們是太后派來的對不對!朕殺了你們!”

  林忠厚躲閃著丟來的物件,一點點往后退去,直到看見皇后,他立即求道:“皇后娘娘!您想想辦法罷,這可怎么辦哪?”

  皇后也不知如何是好,可這句話也落入趙禛耳中。

  “皇后?欣蕊來了嗎?不能叫她知道了,她要知道又跟朕鬧脾氣的,如今她懷著身孕的,別叫她來!”

  趙禛獨自一人絮絮叨叨的,又鉆到珠簾后,縮到臥榻中去了。

  “娘娘,這?”

  皇后想了想,略有猶豫的來回踱步。

  李莉韻也猜到皇后的打算,考慮了片刻,還是上前道:“不然還是讓蕤兒入宮來?”

  “我也不是不想,但這樣也實在委屈了她?!?p>  “如今陛下如此,還是要先喝藥才行。有奴婢陪著,只今晚過去就好辦了?!?p>  皇后扶著李莉韻的手,半響才開口道:“千萬不能出事!”

  李莉韻得了吩咐,立即出宮去。

  高蕤夜半里被叫起來梳妝打扮,李莉韻只說有要緊的事,她只當皇后有什么呢。

  一進宮,見了皇后,分明毫發(fā)無損的模樣。

  “李姑姑,這是?”

  “快,將這件衣服披上,進去了只不說話就是,勸皇上把藥喝了就沒事了?!?p>  李莉韻拿著皇后的外袍給她披上,臨進門又囑咐了一句。

  “乖,不怕的,御醫(yī)們都在,有什么事林忠厚會安撫的,你只管勸住皇上喝藥,等皇上睡下就沒事了。”

  她心里害怕,但也知道這件事她推拒不得。慢慢走進殿內(nèi),這該是她第一次進皇帝寢宮了,可她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只想快點跑開。

  “誰,又是誰在外頭?”

  她又走近一些,臥榻前跪著十來個御御醫(yī)。跪在床邊的是林忠厚,此刻他正端著藥碗,試圖哄騙皇上喝藥。

  “皇上,是皇后來了,陛下不喝藥,娘娘不放心。”

  “你怎么知道的?該是你們這**臣小人,你告訴她作什么,你想害死她還有朕的孩兒嗎?”

  高蕤不明白趙禛是怎么了,但她也看得出他此刻的神志不清。

  “陛下,不要鬧了,喝藥罷?!?p>  趙禛不可置信的看著高蕤,可他眼里分明看到的是另外一個人。

  “蕊兒,你怎么也要朕喝藥,這分明是太后送來的毒藥。難道你也想朕去死么?你不愛朕了嗎?朕難道就要死了嗎?”

  趙禛越說越激動,可他手邊幾乎沒有東西去摔,他只得拼命用頭去撞床柱。

  “陛下,陛下,陛下不能啊!陛下您萬金之體,皇后娘娘快勸勸陛下!”

  林忠厚一面抱住趙禛,一面又去求高蕤這個“皇后”。

  高蕤控制住自己的難受,小心翼翼的走近一些,道:“陛下不要怕,這藥不是毒藥,是陛下生了病,要吃的藥,不吃是不會好的,臣妾不會讓您有事的?!?p>  趙禛聽了這話,真的就鎮(zhèn)定下來,他靠近高蕤去看,似乎在分辨她的真假,高蕤下意識的將臉側(cè)過。

  趙禛只當自己惹她生氣了,連忙端過藥碗。

  “蕊兒你看,朕知道錯了,朕馬上就喝藥。你別氣,我信你就是,你看,都喝完了?!?p>  終于,趙禛喝過藥了,眾人松了一口氣。

  “我要走了?!备咿ㄕx開,卻不想被趙禛捉住手腕。

  “誒,朕可是聽蕊兒的話好好喝藥了,蕊兒怎么也不理朕一會?!?p>  高蕤仍僵在原地不動。

  “許是此刻人多,害羞了?沒事,朕這就吩咐。你們都退下吧!”

  御醫(yī)們折騰了半夜,已經(jīng)十分疲憊,很快便離開了,唯有林忠厚還在一旁。

  “陛下,奴婢……”

  “你也快走!去跟你的太后通報去罷??祀x開!”

  趙禛還當他是太后的人,此刻他稍感困意,只抓著高蕤手腕。

  李忠厚無奈離開,高蕤一動也不敢,只強忍住渾身的懼意。

  “蕊兒,可是朕抓疼你了?朕松開就是了,你坐到床邊來?!?p>  趙禛躺回臥榻,松開高蕤手腕,只牽著她袖子。

  “你別走,讓我看看你就夠了?!?p>  高蕤僵直的坐在床邊,一只衣袖被趙禛拽在手里,直到聽見他細微的呼吸聲,大概猜到他是睡了。

  李莉韻小心翼翼的進來,但見高蕤一臉淚痕的呆坐在哪里。

  李莉韻輕輕的解下高蕤的外袍,抱著她就往外面走去,直到宮外的馬車上,高蕤都一直緊緊靠在李莉韻的懷里。

  “不怕了,不怕了,不會再有事了?!?p>  回答她的,不過是高蕤的輕顫和無聲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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