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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蛇英雄訣

二十九 崖高人遠(yuǎn) (2)

龍蛇英雄訣 洪許良 14445 2019-08-23 18:06:18

  白狐女黯然道:“我嫁與信兒,豈不是連累了信兒?”趙信柔聲道:“狐兒真是個(gè)傻狐兒,信兒能娶狐兒為妻,是信兒的福氣,且信兒和狐兒一路到神女峰來,是怕連累的嗎?”白狐女心下一陣感動(dòng),兩行清淚從臉頰處滑下。

  趙信又輕執(zhí)其手,道:“若信兒變成了狐兒這般樣子,難道狐兒也要棄信兒而去嗎?”白狐女忙抬起頭,道:“不,我不會(huì)棄信兒而去……”

  趙信輕輕一笑道:“是啊,狐兒不會(huì)棄信兒而去,信兒也不會(huì)棄狐兒而去?!卑缀@才默然不語了,臉上綻出了幸福的喜意。

  趙信又道:“我們也不需要什么媒約之言、時(shí)辰日子了,這就成親如何?”白狐女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勝之喜。

  趙信從帶來的包裹里取出一塊紅布,剪了一個(gè)大大的“喜”字貼在洞內(nèi)。白狐女又是欣喜又是愧疚的看著他,道:“我們在東海時(shí),吳貴妃也教了我一手剪紙的手藝,只可惜什么都是信兒一個(gè)人干,我卻不能幫上信兒的忙?!?p>  趙信的心境已歡松了許多,布置停當(dāng)后,拍了拍身上衣衫塵雪,又回到白狐女身邊,道:“信兒也沒干什么呀,以后我們生多多兒女,信兒每天去打獵砍柴,狐兒在洞里照顧我們的孩子,縫衣做飯,那才叫辛苦呢?!?p>  白狐女不由滿臉羞得通紅,低聲問道:“信兒,你想要生多少個(gè)兒女???”趙信哈哈一笑,道:“十幾二十個(gè)肯定要的啦,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不生多些哪得?”

  白狐女嚇了一跳,道:“能生得了那么多嗎?”趙信笑道:“生得,生得?!卑缀溃骸吧靡舱疹櫜粊戆?,那我去打柴,信兒你在洞里照顧你的猴兒們罷?!壁w信哈哈一笑,白狐女也忍不住撲嗤淺笑,但一口血又吐出,滿洞的歡喜霎時(shí)彌散。

  趙信輕輕將白狐女擁住,白狐女臉上一陣發(fā)燙,又沉浸在當(dāng)初的喜悅中,輕聲道:“我也想為信兒生多多兒女。”

  趙信暗自又是感動(dòng)又是心酸:“狐兒不知性命如何,如何還能生兒育女?”道:“信兒是說笑的啦,我們便相守一世,縱使無兒女又如何?”

  白狐女也想到自己性命堪憂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再也不去想此事,腦海中另泛起神女派中“去情念”這三個(gè)字:當(dāng)初公孫大娘因情而創(chuàng)下神女派武學(xué),難道我的傷去情念就可治得?我的傷也是因情念引起?醫(yī)家中常說邪念傷身,難道這情念也是邪念么?但這些念頭僅是在她心頭一晃而已,她縱是一死也不肯離開她的信兒了。

  趙信又將當(dāng)日在趙王府成親時(shí)白狐女摘下放在府門外的珠簪鐲子拿出來給白狐女插戴上,道:“狐兒,這次沒有誰能打擾我們啦?!卑缀南乱魂嚰?dòng),道:“你果真沒有給珠簪和玉鐲給張姑娘。”

  趙信道:“狐兒,我自然不會(huì)騙你,以后你可不許將它們放在地上走啦?!卑缀老仓?,兩顆淚又垂了下來。

  趙信道:“我們既無媒約之言,也無證婚之人,我們便以月為媒,求峰為證如何?”白狐女道:“一切皆依信兒罷?!?p>  這時(shí)一抹月光斜射進(jìn)洞里,洞里一片輝白。趙信欲將那方包裹珠簪和玉鐲的紅巾蓋在白狐女頭上,白狐女的雙足又一下凝住不能動(dòng)了。

  趙信心頭一緊。白狐女臉色大悲:“我無法行走得出洞去,如何能以月為媒,求峰為證,但若無媒約之言,又如何能成得了親?”

  趙信也想到了此節(jié),古人重媒約之言,若無媒約,是不能成親的,趙信暗暗后悔:“我怎地說出以月為媒以峰為證?我難道不會(huì)說以綾為媒以劍為證么?”心中一片懊惱,暗悲:“難道上天當(dāng)真不讓我娶狐兒為妻?”

  白狐女也垂下淚,忽然雙足的氣脈動(dòng)了一下,登又通暢了,原來她傷心之余,牽引內(nèi)息,竟致又能邁動(dòng)得開腳步來。

  二人頓時(shí)大喜,趙信忙扶白狐女慢慢走出了洞,立于峰頂。只見頭頂一彎勾月低低的掛著,雪月輝映,腳下一片雪白,遠(yuǎn)處的群山隱隱約約,不甚明析,仿佛那月只是為他們作媒而來,只為照他們二人一般。

  趙信喜道:“現(xiàn)下不是有月了么?咱們正可以月為媒,求峰為證。”當(dāng)下先跪下來,然后欲扶白狐女跪下,白狐女嘴角處一道鮮血又溢出。

  趙信心下一沉,知白狐女已不能跪得了,道:“狐兒,那我們不要跪了罷?!卑缀溃骸安?,不跪便不能和信兒完成拜堂之禮了,我想要嫁給信兒,做信兒的妻子……”終于吐了兩次血后,緩緩的跪了下來。

  二人并排跪于冰峰前,趙信又是歡喜又是心如刀絞,知白狐女這一跪,內(nèi)傷必又重了許多,遂抬起頭凝望遠(yuǎn)處群峰,二人齊聲道:“今日我趙信,我白狐女,愿娶白氏為妻,愿嫁趙信為夫。以月為媒,在此正式結(jié)為夫婦,求神峰作證?!?p>  趙信又道:“此后我們夫婦自當(dāng)生死與共,永不分開,望上天保佑我妻子白氏身體康健,保佑我們夫婦白頭攜老。我趙信此后當(dāng)以白氏之言為遵,決不稍違?!?p>  白狐女忙道:“我是妻子,該當(dāng)我聽丈夫之話才對?!壁w信道:“你既是妻子,又是師姐,該當(dāng)我聽奉你的話才是?!卑缀僬f什么,趙信已搶先道:“我們一起拜謝月老婆婆和山神罷?!卑缀坏靡姥院挖w信對著不遠(yuǎn)處的雪峰拜了三拜。

  拜了后,二人皆是不勝歡喜,趙信又扶起白狐女,白狐女臉露嬌羞興奮之色。

  趙信道:“按我們大宋的習(xí)俗,新郎和新娘拜過堂后,便接受四方賓客相賀,然后才步入洞房的。只可惜,信兒不能在宮中迎娶狐兒,如今只能一切從簡了?!卑缀畫尚叩溃骸爸灰芗藿o信兒,其它的排場都不重要了?!?p>  趙信說到“大宋的習(xí)俗”幾字,卻已黯然:“今天是我和狐兒成親的大好日子,只可惜父皇、母后均不知曉,更不能親眼見到他們的兒子成家了。想不到我堂堂一國太子王孫,在這成親的大喜日子里,竟沒一親人或賓客在場來賀。若是我大宋不逢此國難,我和狐兒在宮中成親,此時(shí)也該賓客滿座、舉國歡賀了罷?!毙南掠科痍囮嚤瘺?,想起當(dāng)初在臨安和白狐女成婚之時(shí)。

  白狐女看出趙信心思,心下也是一陣凄然,道:“信兒,也許我并不該和你成親……”趙信忙道:“我們都已成親了,狐兒何以還說出這些話來?”白狐女見他神色緊張,知他有些生氣了,當(dāng)下不敢再說,道:“那我們拜一拜父皇母后罷。”

  二人又跪下,但白狐女又一口鮮血吐出。趙信大驚,急忙要將她挽起,白狐女卻是不肯,道:“沒關(guān)系,狐兒應(yīng)該拜一下公公和婆婆的?!壁w信心頭一熱,只得望東北方向道:“父皇,母后,孩兒今天成親了,孩兒等不到你們回來,便只有在這兒向你們磕頭告訴你們了。孩兒的妻子叫白氏,不知你們在那邊還好?”二人又望著東北方拜了一拜,白狐女又吐血而出,趙信一顆心直往下沉:“難道我和狐兒當(dāng)真只有一日夫妻情份么?”

  白狐女硬撐著和趙信拜完才站起身,雖嘴角掛著鮮血,滿臉仍是喜慰之色。

  趙信忙扶白狐女回洞,心下一片溫暖,道:“啊,今天是我們的大喜日子,若不宰雞殺鴨,終不像個(gè)樣子。信兒且去準(zhǔn)備些食物來慶賀一番?!卑缀溃骸靶艃海覀兒蝸黼u鴨?”趙信笑道:“峰下不是有些狼腿么?這些野味也抵得上雞鴨罷?!庇D(zhuǎn)身下峰去取,但白狐女真氣四散奔突,又一口血吐出,趙信只得定住了腳步,回轉(zhuǎn)身來。白狐女低聲道:“信兒不要去尋什么野味啦,我可能,可能吃不了了……”

  趙信眼中泛淚,哪里還有心思去尋什么野味?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將她扶住坐下,道:“狐兒,我們已成親了,縱是即刻死去,信兒也死而無憾了,信兒這就為你療傷,若是你出了甚岔子,信兒也不獨(dú)活,陪你去罷。”

  白狐女又悲又喜,欲要阻止他不許隨她而去,然口中滿是血沫,已說不出話,只得和趙信坐下,二人又徹夜療傷。

  趙信小心將白狐女體內(nèi)的散亂真氣一道道以封穴手法鎮(zhèn)住,封一道便看白狐女吐血多少,直至不再吐血時(shí),又再封第二道,這般將白狐女體內(nèi)的七八道散亂真氣封住后,再讓白狐女將真氣傳出來,他再傳過去,將封在穴道內(nèi)的散亂真氣一道道逼入足太陰脾經(jīng)、足厥陰肝經(jīng)、足少陰腎經(jīng)、足陽明胃經(jīng)、足少陽膽經(jīng)和足太陽膀胱經(jīng)中。

  他逼至第三道時(shí),已然內(nèi)力不繼,氣喘吁吁,臉色發(fā)白,白狐女見他大耗真氣,心下甚急,道:“信兒,你不要再自損真氣了?!?p>  趙信自是不予理會(huì),過了大半個(gè)時(shí)辰,白狐女氣色漸得好轉(zhuǎn),嘴角鮮血也得漸止。趙信驚喜之極,但他真氣耗損過甚,神思有些困倦。再過得一陣,終于忍不住,昏昏然睡了去。

  白狐女覺體內(nèi)真氣漸漸平息,煩惡之感也已平消,道:“信兒,我體內(nèi)的亂氣已平息了,你不須再耗費(fèi)真氣了?!卑肷尾宦勞w信回應(yīng),轉(zhuǎn)過頭一看,才知趙信已然睡著了,不由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歉然:“我是信兒的妻子,卻不能為他干些什么,反倒讓他為我累成這般,我該為他做些什么才是?”

  轉(zhuǎn)頭看洞外一片雪白,仿佛天色快要亮了,心下一喜:“啊,是了,我為他準(zhǔn)備一些早餐罷,我是妻子,此后須日日為他備好各餐飯食的?!闭酒鹕硐氲蕉赐馊ト⌒┎窕?,豈知將行到洞口處,足底下一股真氣倏的逆行而上,雙足登時(shí)又不能動(dòng)了。

  白狐女又驚又急,試著將這道真氣壓下去,但反而沖開了趙信封的幾處穴道,被封住的真氣一下竄出,自足踝至雙膝,又至腰間,竟皆不能動(dòng)了,人便如被鐵鑄定了一般。

  她一下驚呆住了,欲要再運(yùn)氣時(shí),腰身以下已僵直無覺,情知經(jīng)脈已被散亂真氣上行侵入堵住了,頓時(shí)心下一悲,淚水涔涔而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微微亮了,趙信醒轉(zhuǎn)過來,不見了白狐女,嚇了一跳,正要尋找,抬眼看見白狐女站在洞口處,低著頭,眼中噙滿了淚水,驚叫了一聲:“狐兒,你在這兒干什么?”走了過去,見白狐女一動(dòng)不動(dòng),霎時(shí)已明白:“原來狐兒所受之傷不但沒有治好,反而更添重了,現(xiàn)下連行走也不得了?!毙闹袗勰畲笃?,道:“信兒真不是一個(gè)好丈夫,連狐兒何時(shí)醒來都不知道。”

  白狐女淚影婆娑的道:“不,我才不是信兒的好妻子。我看信兒辛苦,想去給你備一個(gè)早食也不可得……”

  趙信大是感動(dòng),柔聲道:“狐兒以后不要為信兒去忙什么了,看來是上天故意讓我們夫婦多歷磨難的?!甭砸活D,又道,“若我們能永遠(yuǎn)在一起,再多歷些磨難又有何妨?”將白狐女輕輕的擁住。白狐女“嗯”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淚水又直垂下來。

  過了一陣,趙信想起了什么,道:“當(dāng)年創(chuàng)下神女派的公孫大娘既已知曉神女派內(nèi)息逆行會(huì)凝氣,想必會(huì)留下甚破解之法,后山南坡中遍植百余種珍異藥卉,莫非公孫大娘是示意解這凝氣之法在這百余種藥卉中么?”

  白狐女道:“信兒,你要干什么?”趙信道:“信兒要去找些草藥來救狐兒?!卑缀@急道:“南坡中種植的皆是各地的珍異之物,有產(chǎn)自高麗的五色梅、一品紅、麒麟冠,產(chǎn)自西域的虞美人、黃花鐵線蓮、曼陀羅,還有來自海外的高山積雪、金果欖、銀粉背厥、紅芽大戟……,這些花草可都有毒性,信兒你并不知曉藥性,如何去采得……”

  趙信道:“信兒雖不知曉藥性,卻可先品嘗一下呀,古時(shí)候神農(nóng)氏嘗百草而臉青,知曉了天下藥性,若我能嘗盡世間百草,救治得狐兒,縱然變成了青臉,又有何妨?”

  白狐女猶要再說,趙信又道:“狐兒放心好了,不治好你的傷,信兒是不會(huì)有事的。”拾起石桌上的木梳,道:“狐兒的頭發(fā)有些亂了,信兒且為你梳理一下?!苯饴渌绫┣嘟z,慢慢梳理起來,白狐女心中漸漸一片溫暖平靜。

  趙信梳理完畢,又將之結(jié)束好,道:“狐兒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可比以前更漂亮了?!卑缀樕衔⑽⒁患t。

  趙信放下木梳,道:“信兒且去為你采集草藥了。”出洞而去。白狐女雙足已不能動(dòng),只能焦急的看著他,道:“信兒你要小心些。”趙信點(diǎn)了點(diǎn)頭,晃身不見。

  趙信到了后山十余里外南坡中,此處高峰擋了嚴(yán)寒,地上并無堅(jiān)冰,各色耐寒異卉宛如在春天一般長得生機(jī)盎然。趙信在各種異卉間端相,卻不認(rèn)得幾種,暗道:“也罷,只能每天采數(shù)種回去一一品償了。”找了數(shù)種莖葉特異的草藥挖了回來。

  白狐女見他無恙而回,方放下心。趙信拿草藥給白狐女辨認(rèn)。白狐女只是聽圣周婆婆說起過而已,也不認(rèn)得草藥,一時(shí)滿臉擔(dān)憂。趙信笑了笑,將草藥剝切好,又用一瓦罐將之熬煮,不一刻滿室藥香。

  白狐女不能行走,只能靜靜的站在洞口處,瞧著趙信忙來忙去。

  趙信將火除去,用碗舀了數(shù)瓢,晃蕩幾下去熱后,放到嘴邊去品償。

  白狐女忙道:“信兒,不可……”

  趙信安慰道:“信兒福大命大,不會(huì)有事的?!狈诺阶爝呥攘艘恍】凇_^了一陣,只覺腹中一陣暖熱,隨之便漸消失,并無不適之感,這才端給白狐女,道:“狐兒,這藥湯并無毒,或許對你體內(nèi)之傷有療效,狐兒將它喝了罷?!?p>  白狐女見他不顧安危先嘗了藥湯,忍不住眼眶濕潤了,含淚將藥湯喝了下去。過了一陣,趙信問道:“狐兒覺得如何了?”

  白狐女搖了搖頭,道:“也許這些藥并無甚療效,我并不覺體內(nèi)有何動(dòng)靜?!?p>  趙信道:“那信兒再另煮幾味草藥試試?!庇洲D(zhuǎn)身去剝煮草藥。過得半個(gè)時(shí)辰,藥又已煮好,趙信稍一涼后,又是自嘗兩小口,白狐女一顆心不由又提了起來。幸而趙信吃后,并無毒性,遂又端給白狐女喝下。

  白狐女喝后,仍無療效。趙信只得將眾草藥放在一邊,道:“今天不能為狐兒找到藥方,明兒信兒再去找過?!?p>  當(dāng)晚,白狐女雙足已僵,無法坐下或躺下歇息,只能定定的站著。趙信也不躺下休歇,拿起木梳站在一旁為她梳理秀發(fā)。一縷月光自洞口處斜斜的照進(jìn)來,二人心中一陣甜蜜溫暖。

  白狐女忽然輕聲道:“信兒你這樣陪著我,不嫌煩么?”趙信道:“煩?為什么煩?這是信兒不知幾世修來的福氣,還愿這樣一生一世為狐兒梳理秀發(fā)呢?!卑缀樕弦魂嚭π?。趙信又道:“自我們認(rèn)識(shí)起,狐兒你已經(jīng)這樣問過很多次啦,以后不可再問了?!卑缀班拧绷艘宦?,心底充滿了喜悅。

  二人自相識(shí)以來處處以禮相待,除偶有牽手或倚靠外,從未有過越禮之事,現(xiàn)下二人雖已成親,但白狐女已不能動(dòng)了,趙信也只是為她輕輕梳理秀發(fā)而已。白狐女的秀發(fā)甚長,如瀑相似,趙信聞在鼻端,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一時(shí)心境怡然,只覺二人這般相處,再也不會(huì)有天明最好。

  趙信問道:“狐兒,你這般站著會(huì)不會(huì)累?”白狐女搖了搖頭,道:“我自腰以下,已無知覺,如何會(huì)覺得累?”趙信點(diǎn)點(diǎn)頭。

  白狐女道:“信兒,你快休歇一下罷,你已忙碌一天了,不休息怎么行?”趙信道:“不,信兒豈能任由狐兒在洞口處一個(gè)人孤零零的站著而不陪狐兒?”白狐女著急道:“我是身上有傷之故,并不會(huì)怪信兒不理我的。”但趙信仍是不肯。

  過得數(shù)個(gè)時(shí)辰后,天又明了。趙信為白狐女細(xì)心打扮后,又到后山中采挖草藥。這次趙信采了二十余味草藥回來,白狐女道:“信兒,你拿些給我?guī)湍銊兿髡砹T?!壁w信道:“狐兒雙足不便,還是由信兒一人忙得了?!?p>  白狐女道:“我雙足雖不能動(dòng),可雙手動(dòng)得呀?!北阆雽⑹稚纤值陌拙c收好給趙信幫忙,然手臂一動(dòng),丹田中一股真氣忽逆行而上,雙手登即又僵住不能動(dòng)了,不由吃了一驚,神情頓時(shí)哀郁。

  趙信見她神色有異,忙道:“狐兒,你怎么了?”

  白狐女滿眼含淚,目光下垂,落于雙手上。趙信見她雙手拈舉著白綾,一動(dòng)不能動(dòng),已一下明白,心中一涼:“狐兒真氣逆行,已沖至肩上了?”隨之暗悲:“狐兒快變成一尊石像一般了。”走過去輕輕將她臉上和眼角之淚拭去,道:“狐兒,此后信兒除采藥外,再不離開你半步了?!卑缀粶I下。

  過了一陣,趙信方又打起精神,道:“狐兒,信兒一定會(huì)想辦法治好你傷勢的。天無絕人之路,只須信兒將眾藥嘗遍,定能找到為狐兒治傷之法的?!?p>  當(dāng)下又去熬煮草藥。待得草藥煮好,又放到嘴邊去嘗,這次腥苦難聞之極。他硬咽了一口,過了片刻,腹內(nèi)一陣噪熱,跟著真氣似是被引動(dòng)了一下,登時(shí)大喜,道:“狐兒真氣已凝,或許這草藥對狐兒的傷有用處?!倍说桨缀爝?,讓她喝下。

  趙信見她一口氣喝完,忍不住心下感動(dòng),道:“這些草藥甚是腥嗅難聞,想不到狐兒竟茹之如甘?!卑缀溃骸斑@是信兒辛苦為我熬煮的草藥,我如何能不喝?便是毒藥也喝下了?!?p>  趙信更加感動(dòng)。過得大半個(gè)時(shí)辰,問道:“狐兒覺得如何了?”白狐女微微搖了搖頭,道:“我體內(nèi)真氣雖似是動(dòng)了一下,旋即又寂然不動(dòng)了?!?p>  趙信道:“看來這些草藥藥效尚微,不足以調(diào)動(dòng)狐兒的真氣,信兒且再去配重些藥量。”當(dāng)下又往后山中去挖草藥。

  白狐女看著趙信出洞而去,擔(dān)心他安危,心下一急,體內(nèi)一股散亂的真氣又從督脈中往頭頸竄了去,白狐女大吃一驚,情知散亂真氣所到之處即會(huì)凝住不能動(dòng)。果然過不多時(shí),頭頸便不能轉(zhuǎn)動(dòng)了,想到過不多久,只怕連口也不能再張開和信兒說話了,禁不住又一陣潸然而悲。

  不一會(huì),趙信又采藥而回,白狐女忍住眼淚,止住悲意。趙信并不覺白狐女神情有變,將藥煮好后,又端給白狐女喝下。過了一陣,白狐女氣色好了許多,趙信略覺欣喜。白狐女則知這些草藥補(bǔ)神養(yǎng)元猶可,于疏元導(dǎo)氣卻無甚療效,只是不忍說破,生怕趙信又再往后山里跑。

  當(dāng)晚,趙信仍為白狐女梳理秀發(fā)。白狐女生怕不久后真氣逆行至頭頂便不能和趙信說話了,是以始終不停的和趙信說話。趙信不知情況有異,他已兩天一夜不曾合眼,過了一陣后,已有些神思困倦,想站也站不住了,靠在了白狐女的腳下,道:“狐兒,有甚話我們明天再說好嗎?”

  白狐女忙道:“信兒,我們再說一會(huì)話,便多說一會(huì)如何?”趙信暗道:“狐兒今晚怎會(huì)這般不停和我說話?”但這念頭一閃便過,也不去細(xì)究,道:“既然狐兒要說,那信兒就陪狐兒再多說一會(huì)罷?!?p>  白狐女道:“信兒,你說人死后,是否真要到陰間地獄去?”趙信點(diǎn)點(diǎn)頭道:“信兒是信有陰間地獄的,不然世間也不會(huì)有這許多鬼怪傳說了。”白狐女又問道:“那天上可真有神仙大帝真君等神靈嗎?”趙信道:“信兒可不信天上有玉皇大帝等神仙。”

  白狐女道:“為什么?”趙信道:“若天上當(dāng)真有神仙大帝等神靈,又怎會(huì)如此薄情無義,讓狐兒遭此厄難?”略一頓,又道,“縱然天上有神仙大帝,他們也是一群不長眼睛、不長心肺的酒囊飯袋而已,枉自為神,枉自稱仙,騎于世間百姓頭上作威作福,不管世間苦難?!卑缀o靜的聽他說話。

  趙信當(dāng)下將天上諸星宿罵了一遍,神思又復(fù)困倦,已睜不開眼,數(shù)次欲昏然睡去。白狐女見洞外星月西沉,已將近四更天時(shí),暗暗心急,連喚了數(shù)聲:“信兒,信兒……”趙信又朦朧醒來。白狐女忙道:“信兒,你再給我講個(gè)故事好嗎?”

  趙信強(qiáng)打精神,道:“好,那信兒便為狐兒講一個(gè)狼婆婆的故事罷。從前有一頭狼,性情最是兇殘狡猾了,森林里的小豬小鹿呀一看見它就遠(yuǎn)遠(yuǎn)的逃開了。有一天,兔媽媽要讓一只小白兔送一籃子嫩草到外婆家去……”說到這兒,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白狐女一看,發(fā)現(xiàn)趙信又要睡著了,忙又叫道:“信兒,信兒,后來那小兔子怎樣了?你還沒有說完,還沒有告訴我……”

  趙信迷蒙中方又醒轉(zhuǎn),道:“都怪信兒不好,竟睡了去?!卑缀滩蛔⌒南乱凰幔档溃骸靶艃?,并不是我不讓你睡覺,只是我怕過了今夜,我們便不能再說話了?!?p>  趙信勉強(qiáng)又打點(diǎn)了一下精神,往下說故事。但說不了幾句,終于忍不住倚靠在白狐女腳下睡了過去。

  白狐女淚水奪哐而出,又悲又急,任由她連聲呼喚,趙信已沉沉睡去,再不見醒轉(zhuǎn)。

  白狐女一陣淚如雨下。

  次日天亮許久后,趙信忽覺手背上一陣冰涼,才又睜開了眼睛,只見白狐女的眼淚一滴滴的落到了他手背上,打濕了大半片衣袖。趙信想起昨晚之事,心下一陣歉然,道:“昨晚信兒怎會(huì)這般困?都怪信兒不好,未能將故事說完給狐兒聽?!?p>  白狐女并不說話,只滿臉悲色,眼中淚水涔涔而落。

  趙信一骨碌站起,驚道:“狐兒怎么了?”但見白狐女只能悲切落淚,卻不能說話或搖頭了,登時(shí)明白了昨晚和眼前的一切,心中又悔又恨,悲道:“原來狐兒昨晚已知真氣逆行至頸上,此后再無法和信兒說話,是以不停和我說話,豈知信兒不解狐兒的一片苦意,迷迷糊糊的睡了去。信兒真是蠢笨之至。”

  當(dāng)下又伸手輕輕將白狐女臉上之淚拭去,道,“想不到上天對我們夫婦這般薄情無義,此后狐兒雖不能說話了,但信兒仍可說話給狐兒聽呀?!彼鞂⒛切⊥米涌赐馄诺墓适抡f完了給白狐女聽。他也知白狐女本意是想和自己說話而已,并非想聽什么故事,但仍是將那小兔子的故事完完整整的說完。

  白狐女又悲又喜,說不出話來,只有淚落如雨。

  趙信在她身旁寸步不離守了兩天后,道:“狐兒,信兒再去為你尋草藥來治傷了?!卑缀疅o法再應(yīng)答,只滿眼不舍和擔(dān)憂的瞧著他。趙信安慰她幾句后,依依不舍的出洞去了。

  這次趙信采回了十七八種草藥,堆滿了一洞角,暗道:“若一種種的煮后再嘗過,只怕一天下來,也嘗不了幾味,若再用一種藥和另一種藥配來煮,更不知要嘗到幾時(shí)。也罷,我且生嚼而嘗可得快些?!笔捌饠?shù)味藥草,放進(jìn)嘴里嚼了起來。

  白狐女不由大驚,百草藥性各異,趙信一一吞服嘗試,難免會(huì)中毒,苦于手足不能動(dòng),口不能言,只能驚急的注視著他,欲要他休再嘗吃藥草。但趙信只顧專心致志的品嘗,并不理會(huì)她。

  嘗了數(shù)下后,皺眉咽了下去。過了一陣,真氣寂然不動(dòng),并不覺有異樣,當(dāng)下又嚼了一株鹿茸,立時(shí)腹中暖烘烘地。趙信只道可牽動(dòng)真氣,隨即又無反應(yīng)了,暗暗失望。

  跟著又嘗了百茯苓,玄參等十余種藥草,但這些皆是溫和之藥,當(dāng)下只得揀了幾味藥性稍強(qiáng)的混合洗煮,嘗過后,再端到白狐女嘴邊讓她喝下。白狐女雖不能說話,喉嚨尚可吞咽,且湯汁無須咀嚼,極易喝下。過了數(shù)個(gè)時(shí)辰,白狐女仍然動(dòng)也不能動(dòng),情知今天又白廢了一番工夫。

  當(dāng)晚,趙信給她喂了些滋補(bǔ)湯藥,又為她梳理長發(fā),陪她說話。白狐女全身不能動(dòng),只臉上和眼中仍可流露出或欣慰或喜悅、或焦急或悲傷的神色。趙信道:“狐兒想聽故事么?若狐兒喜歡,信兒以后每晚都為狐兒講一個(gè)故事罷?!?p>  白狐女從未聽人說過故事,昨晚眼看趙信要睡去,情急之下才讓他說故事,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但能聽到趙信說話總是好的,臉上便微微露出欣喜的神色。

  趙信小時(shí)在宮中,飽讀各朝史事典軼,于各朝史事傳說知之不少,且謝野狐后來入宮,更為他說了許多民間故事,當(dāng)下便為白狐女講了一個(gè)牛郎織女的故事。白狐女聽得津津有味:當(dāng)說到老牛臨死時(shí)竟會(huì)說話,讓牛郞翻過幾座山嶺去湖邊取一仙女的衣裳時(shí),大為詫異;說到牛郎和織女被王母娘娘派天神來捉去,一雙兒女哇哇而哭,牛郎找了兩個(gè)籮筐挑了一雙兒女披著牛皮去追仍然追不上時(shí),頓時(shí)黯然垂淚;說到牛郞織女歷盡離恨之苦,仍不能相聚時(shí),二人想起一路來的苦難,皆是一陣默然不語;而當(dāng)說到牛郎織女終于可以每年在七月七日這晚鵲橋相會(huì)一次時(shí),二人心中又溢滿了幸福,只覺較之牛郎織女,二人雖仍遭苦,卻可日日相守,實(shí)是好了千百倍。

  白狐女瞧了瞧洞外,暗想:“不知七夕快到了么?這些地上的喜鵲兒可都飛上天去搭橋了么?怪不得那天是見不著一個(gè)鵲兒的?!?p>  趙信看出了她心思,笑道:“還是讓它們?nèi)ゴ钕矘騼毫T,不然讓它們留在人間偷懶也不好,難道狐兒不想牛郎和織女相會(huì)么?”白狐女想到牛郎和織女相會(huì)時(shí),必也如二人一般溫馨甜蜜,臉一紅,心道:“我自然也想他們相會(huì)?!?p>  次日,趙信又去采回了數(shù)種葉子奇特、花色鮮艷的草藥放到口中嚼嘗,嘗了兩味均安然無事,嘗至第三味時(shí),忽覺腹中一熱,臉上現(xiàn)出一絲痛苦之色。白狐女頓時(shí)滿臉焦急的瞧著他。

  趙信腹中一熱后,熱氣隨即擴(kuò)散,腹中一陣絞痛,且疼痛愈來愈烈,熱氣散至之處無不疼痛至極,急忙運(yùn)氣護(hù)住。不多時(shí),額角處已滲出了豆大般的汗珠。白狐女既不能出言安慰他,又不能助他抵抗,心如刀絞,眼淚奪眶而出。

  過了一陣,巨痛方漸漸得消,趙信痛得虛脫一般,渾身衣衫被汗水濕透了,經(jīng)脈全無觸動(dòng)之感,料想這并非治傷之藥。

  他勉強(qiáng)站起身,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半刻后,方漸穩(wěn)住心神,見白狐女淚如斷線,低頭而泣,忙安慰道:“狐兒,信兒沒事的,你看,信兒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

  白狐女心中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說出。趙信伸手輕拭她臉上淚痕,道:“狐兒,信兒還要照顧你一生一世,信兒一定會(huì)沒事的?!卑缀南赂袆?dòng),淚水又盈眶而出。

  趙信道:“狐兒,你且在這兒待著,信兒再去尋藥治好你的傷?!卑缀篌@,生怕他再吃中毒草,然趙信又已去品嘗草藥了。不過他吃草藥之前,已先運(yùn)氣護(hù)住經(jīng)脈。

  幸好余下數(shù)種草藥并無毒性,且一味草藥尚令他體內(nèi)真氣一動(dòng),游走不停。趙信大喜,將之熬煮成湯,又捧到白狐女跟前,道:“狐兒,信兒剛才嘗吃此草,覺體內(nèi)真氣游走不停,或許能治得了你身上的傷?!庇脺滓豢诳诘奈顾认隆?p>  此后數(shù)天,趙信仍每天去采集這種草藥熬湯喂白狐女。白狐女每日總是望著洞口,若見趙信回來時(shí),便臉露欣喜之色,若遇傷懷之事時(shí),即凝眉戚容。趙信遇其喜而喜,遇其悲即出言撫慰。

  但白狐女傷勢仍始終不見一絲好轉(zhuǎn),趙信心下又復(fù)沉重,暗道:“難道狐兒之傷并非藥石能治?”

  天明后,趙信為白狐女梳理完畢,又去采覓草藥。忽見一株草藥似參非參,如芝非芝,顏色褐紅,如火煉蛇頭頂上的花紋相似,有盤子大小,暗喜:“這等冰天雪地中凌寒盛開的藥卉,不是藥中奇質(zhì),便是毒中極品?!鄙焓秩フ腔ㄇo一動(dòng),花頂上驀地探起了一只蛇頭,“嗤”的一響向他咬來,原來花蕊上果然盤踞著一只蛇頭!

  趙信大吃一驚,疾忙縮手躍身退開,險(xiǎn)些被它毒牙咬中,細(xì)看那蛇時(shí),只見它已由褐紅又變成五色斑斕了,粗如拇指般大小,雖見有人來至,仍不肯離開那花朵,反而顫顫的伸長了身子,高出那花朵半尺,若不細(xì)看,只道是那花朵的花蕊。

  趙信又喜又怕,喜的是這蛇與花相伴,且如此戀花,必是異花,怕的自然是這吐著血紅信子的怪蛇的毒性了。大抵蛇均是冬天而伏,這蛇卻在極寒處出現(xiàn),且色彩這般斑爛,又善于變化矯裝,毒性自是不用言喻,若被它咬中,焉有命在?

  趙信想了好幾個(gè)法子驅(qū)蛇,但那蛇皆緊緊纏著那花莖,不為所動(dòng),只是不住轉(zhuǎn)著頭瞧趙信。若以石子或木棍一類打它,又怕它纏斷花莖,讓那朵異花掉下了崖去。過了一陣,趙信見它沒有離開之意,便采了些枯葉,燃起了一個(gè)火堆,慢慢向它推過去,那蛇這才變成了白色,低下頭,游走進(jìn)石崖下去了。

  趙信驚得目瞪口呆,幸而已先看見了它,否則它變成了白色藏在雪地里如何能發(fā)現(xiàn)它?踩著它便慘了。驚恐過后,才喜滋滋的采摘了那花回來。

  白狐女見他回至,方臉露欣喜之色,然見了趙信手上所提的“紅盆子”,卻莫名的驚慌。

  趙信笑道:“狐兒放心,或許這是救你的妙方呢。”遂盤腿坐下,運(yùn)氣護(hù)息,將一角“紅盆子”掰下,放進(jìn)口中吃嘗,剛一入口,即覺其味極是香甜。

  趙信大覺意外:“這花可好吃得緊啊,怪不得那蛇纏繞著不肯離去,嗯,日后遇上再摘些回來,縱然不能治得了狐兒的傷,也可給狐兒充饑?!苯懒藥紫聦⑺氏氯ァ?p>  但剛一到腹中,立覺一陣大痛傳將開來,趙信暗覺不妙運(yùn)氣相抵,豈知不運(yùn)氣則已,一運(yùn)氣更是痛入骨髓,竟如刀剜一般,暗驚道:“原來這毒草是不能運(yùn)氣抵抗的么?”心念甫畢,腹中又是一陣絞痛,一道鮮血從嘴角急涌出。

  白狐女驚呆了,苦于無法言語,又無法行動(dòng)得過去幫他,一時(shí)心如刀割。

  又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襲來后,趙信眼前一黑,撲倒在地,險(xiǎn)些昏厥過去。白狐女口不能言,唯有瞧著他悲淚如雨。

  趙信全身如火炙一般,嘴角處鮮血不住滲出,他勉力坐起,暗道:“我不能死的,不能死的,我若是死了,誰來照顧狐兒?”但這痛感越來越強(qiáng)烈,腸胃里如一把小刀在四處割扯一般,哪里抵受得?。考泵ι焓诌M(jìn)喉嚨里摳,欲將毒物摳出來,然干摳了兩下,一丁點(diǎn)東西也摳不出,想吐也吐不了,忙又跑去瓦罐中舀了幾勺子清水來喝,疼痛依舊絲毫不減。

  他頹然坐倒在地,心下大悔:“這花被那怪蛇纏繞,自是渾身沾滿了蛇毒,我怎地還這般傻將它吃下去?縱然那花沾的不是蛇毒,那蛇不肯離開這花,必也是與這花共依共存,說不定那蛇是來吃這花兒增毒素的,又或是來吃這花兒解毒的……”

  他劇痛之下,神智漸有些迷糊起來,見白狐女不停悲傷落淚,忙安慰道:“狐兒不必為信兒擔(dān)心,這毒藥不會(huì)毒得死信兒的……”話音未落,已一頭栽倒在地,痛暈了過去。

  當(dāng)晚,他身上滿是寒霜,打了一個(gè)冷顫,被凍醒了過來,腹中仍是火炙刀剜般痛。

  一抬頭見白狐女仍立在洞口處悲淚如雨,自知已然無幸,心中一悲,勉力撐到白狐女腳下,道:“狐兒,你不要難過,能躺在狐兒腳下死去,信兒也死而無憾了。只是信兒死了以后,誰來照顧你呢?記得信兒曾說過要照顧你一生一世的,現(xiàn)下信兒卻要先去了……”

  一瞬間,悲難自抑,也流下淚來。隨之又想了中原和大宋:“不知我爹娘是否已還中原,大宋是否已興了……”心頭陣陣悲涼,一口血涌出,只看得白狐女一眼,就此不動(dòng)了。

  白狐女心下直喊:“信兒,信兒……”卻無法說出話。她已化成了石像一般,拈著一根白綾在胸前,唯一能動(dòng)的只有兩只眼睛而已,霎時(shí)又悲淚如雨。

  趙信倒在她腳下,白狐女的眼淚正好一滴滴落在他臉上,又順著臉頰流下。過得數(shù)個(gè)時(shí)辰,白狐女見趙信再不醒來,情知她滴下再多眼淚,也無法喚醒她的信兒來了,剎時(shí)心如喪死,更加淚落如斷線,落在趙信的臉上,又順著他臉頰流下浸濕了他胸前衣衫。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shí)候,趙信手足一動(dòng),忽然醒轉(zhuǎn),腦中一片迷糊,頭痛不已,道:“我這是在哪兒?我不是被毒死了么?莫非是到了陰曹地府?”

  張眼四看,過了片刻,才認(rèn)得這兒是神女峰頂,自己并沒死去,繼而想到了白狐女,抬頭一看,不見白狐女立于洞口,驚詫:“狐兒呢?狐兒到哪里去了?”急呼道:“狐兒,狐兒……”呼了幾聲,不聞聲應(yīng),忙在洞內(nèi)各石室中尋找。

  找尋了好一陣,不見白狐女的身影,又到洞外去尋找,依然不見,大驚道:“狐兒到哪兒去了?她分明全身真氣沉凝,已行走不得,如一尊石像一般在洞口處立了好多天了,她會(huì)到哪兒去?“心頭隨之猛地一震:“莫非狐兒已行得?她摔下峰去了?”想至此,急忙奔進(jìn)洞拿了繩子后垂繩下峰查看。

  然到了峰下,四處尋了一遍,一般不見白狐女身影,趙信心下更加忐忑不安,欲要哭了起來:“狐兒真氣逆轉(zhuǎn),身子已不能動(dòng),她能到哪兒去?莫非她的雙足能行走得了?又是如何行走得的?但若不是行走得,她又能到得哪兒去?難道是有野獸來傷害了她?然這兒怎上得野獸?且那野獸怎地只傷害她不傷害我?……”

  心底一連串起了數(shù)十個(gè)極大疑團(tuán),如云封霧鎖般縈繞在心頭,使他百思難得其解,驚急和絕望之下,又上了峰頂,呆呆的在峰頂想了一陣,回入洞里,終于確信白狐女不在峰上了:“狐兒并非心性涼薄之人,她怎會(huì)說走便走?啊,她會(huì)不會(huì)在洞里另給我留下話句?”忙又在石洞和石室四壁細(xì)細(xì)的搜尋。

  尋了半天,哪里有白狐女留下的只言片語?頓時(shí)傷心欲絕:“難道狐兒當(dāng)真如此涼薄?棄我而去也不留下一言半句?”

  悲慟中又來到了白狐女當(dāng)初所居的石室里,白狐女受傷上來后,并沒得入這居室住過,剛到了外面大洞就在那兒療傷了,此后化而似石立在了那里。

  趙信細(xì)細(xì)察看一遍,發(fā)現(xiàn)妻子也沒有到過這房間來,石室里有一張石臺(tái),一面銅鏡,便是妻子的全部閨房之物,連梳子也沒有一把。想到梳子,他猛地跑到外洞,看見了石臺(tái)上放著的那把曾為白狐女梳理頭發(fā)的木梳子,他一下如獲至寶,潸然淚下:“狐兒離去了,梳子并沒有帶去,她是留給我的還是忘記帶走了?難道她是要留給我的么?只是僅憑這一把木梳子,我又怎能知道她去了哪兒?”只覺心口一陣絞痛,淚眼朦朧。

  木梳上纏卷著白狐女梳斷的頭發(fā),根根青絲猶透著白狐女的氣息,如她還在身邊并未曾離去,趙信輕捋著木梳上的青絲,一陣頭暈?zāi)垦#骸昂鼉簲嗖粫?huì)就此離去的,她不會(huì)離開我的,她斷不會(huì)這般涼薄……”悲難自禁,數(shù)次險(xiǎn)些要暈倒。

  過了一陣,他又想到了什么:“啊,或許我在這兒等等,過些天她便會(huì)回來了……”心中生起了一絲希望,精神略振,遂在洞中焦急的等著白狐女回來。

  但等了數(shù)天,仍無白狐女的身影,趙信又一片絕望:“狐兒為什么還不回來?為什么還不回來?”以一手撐住石壁,一手按住胸口,搖搖欲墜。

  過了許久,他才將木梳上的頭發(fā)一根根的解下,編成一撮,然后塞進(jìn)了一個(gè)紅色的如意護(hù)身符里,又拿出針線,將那三角形的布符縫好,藏進(jìn)了胸前的貼身內(nèi)衣里層,胸口一熱,只覺白狐女又在他身邊一般。

  他心痛如刀絞,不知如何去找白狐女,目光落到了利劍上,便想拔劍自刎一死了之,忽然心中一動(dòng):“狐兒已化成石像一般,既不能行走,又如何能離開?莫非是誰上來將狐兒掠走,她回不來了?”想到這兒,渾身大震:“不錯(cuò),定是狐兒有難,她回不來了,我,我要去救她才好?!毕氲酱?,再也等不下去了,忙攜了劍快步出洞,下峰去尋找白狐女。

  下了峰后,他抬頭四顧,又懵住了:“天崖茫茫,我該往何處去尋狐兒?”猶豫了許久,決定仍回中原去,遂辨別了一下方位,向東而行。

  次日下到天山腳下,來到了一片樹林中,趙信眼前忽一片大黑,大驚:“我的眼睛怎么了?如何瞧不見東西了?”忙用力揉了兩下,仍是瞧不見,急道:“我如何會(huì)看不見東西了?我如何會(huì)看不見東西了……”

  猛地想到那“紅盆子”毒草:“啊,莫非是那‘紅盆子’引起?它沒能取我性命,不過毒素仍藏在我體內(nèi)未除,此刻毒性再次發(fā)作,毒瞎了我雙眼……,而它毒不死我,想必是我服了白蜈蚣毒液之故,否則我又如何能抵得過那怪蛇之毒?……現(xiàn)今我雙眼瞎盲,以后更如何去尋狐兒?”心底一片悲喪絕望。

  悲懊了半天后,才伸出手來,摸索著找到了兩棵小樹,用劍砍斷,削去枝椏做成了兩根拐杖,以一根敲打地面,另一根朝前探路而行。如此一來,他行得便甚慢了。過了兩年后,才進(jìn)了玉門關(guān)。

  這一日,他正舉棍獨(dú)行,忽十余條漢子出來圍住了他,一人舞刀呼呼道:“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小子,你死定啦?!?p>  趙信道:“你們是誰?圍住我干什么?”那人冷笑幾聲道:“難道你連名震塞外的胡天幫也不認(rèn)識(shí)?”

  趙信并沒聽說過什么胡天幫,想他們是這一帶的小幫派,繼而明白了他說“五千貂錦喪胡塵”之意,原來這一句詩已隱含了他的派別,道:“各位高位大名?為何要害我?”那人道:“我們高姓大名便不足為你道了,姓趙的小子,你眼睛怎地瞎啦,是不敢見我們付三爺了么?”

  趙信道:“什么付三爺?”另一人道:“‘雁蕩圣手’付三爺?shù)拿^想必你是聽過的罷?”趙信一下心中雪亮,道:“雁蕩劍派付人嬰?嗯,中原武林他是不敢去的了,想不到躲到這關(guān)外來了?!?p>  為首那人大怒:“姓趙的小子,付三爺?shù)拿M豈是你直呼亂叫得的?”刀頭一點(diǎn),直向趙信砍至。

  趙信隱隱已猜到了這些人多半是被付人嬰打敗收服的西北幫會(huì)盜匪,因見識(shí)了付人嬰的劍法厲害,是以甘心塌地為他拼命。他聽這人的刀聲也不如何凌厲,知他武功平平,伸杖在他刀頭一壓一挑,那人即沖撞了八九步才穩(wěn)住身形,回頭大呼一聲:“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tái)”,猛地盤起兩個(gè)圓形刀光,又向趙信頭頂套去。

  趙信聽他刀聲也與這兩句詩有些相符,微覺一詫,想不到這渾人胸中也有幾點(diǎn)墨水,遂身形一晃,假裝往前要逃,那人又呼道:“北風(fēng)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身形往前一滾,單刀削得趙信身后的白草簌簌而斷,然后刀光一卷,蕩起滿地折草向撒趙信,猶如滿天雪花一般。

  趙信暗道:“這渾人果然有些藝業(yè),不然也不能在這塞外之地獨(dú)占一關(guān)了?!被毓骰问帞?shù)下,將滿天的白草打落,雙耳凝神暗聽他混雜于草間的來刀,然后“砰”的一棍將他的身子從半空打落。

  那人跌落在地,諸幫眾大吃一驚,搶上相扶,有的問道:“幫主,你傷得如何了?”有的哇哇大叫撲向趙信。不過,幫主的武功既已如此,他手下的幫眾武功更加不濟(jì)了,充其量是江湖上的二三流角色而已。趙信聽聲辨形,在眾人刀劍中閃避騰挪,倒也輕松自如,怕的是眾人不擇手段,暗中使毒而已。

  果然眾人連攻了數(shù)十招無果后,惱羞成怒:“難道我們連一個(gè)瞎子也打不過么?”有人從懷里摸出了毒香,點(diǎn)燃放出了毒煙。趙信聽得微微異響,又闖得鼻端處有異味,忙往上風(fēng)處躍去,幾人執(zhí)刀劍追砍而至。

  趙信暗道:“這些人要取我性命,我焉能再忍讓?”嗤嗤兩棍刺出,登時(shí)在兩人身上各戮了一孔,隨之又將棍橫揮,將兩人打下。四人倒在地上,痛呼哀吟不止。

  余下七八人見他劍仍插在背后,僅以木棍當(dāng)劍使,又驚又怕,兩人慌忙逃去搬救兵。

  趙信暗道:“他們莫非是去找那個(gè)付人嬰?”果然片刻后,十余人又大聲吆喝趕至。圍斗諸人忙迎上去,道:“三爺,你來了就好,我們圍住姓趙的小子啦,只是未能將他擒下?!?p>  付人嬰“嗯”了一聲,道:“姓趙的,真是冤家路窄,天堂有路你不行,地獄無門你偏闖,今日可怪不得你付爺爺啦?!?p>  趙信道:“付人嬰,你的雁蕩劍派可被中原群雄拆了罷?你無處可去,逃到這兒當(dāng)山大王了?”

  一語戳中他痛處,付人嬰正是尋不見掌門師兄辛人展,其他雁蕩劍派弟子也死的死,逃得逃,雁蕩劍派已被一些去尋仇的門派搗毀,燒了個(gè)精光,他無處落腳,才逃到了塞外躲避。胡天幫幫主全以道敵不過他雁蕩劍法,于是奉他為座上賓,他便在這兒過起了呼令一方的落草日子,由眾人尊稱他為“付三爺”,時(shí)不時(shí)也教全以道等人幾招雁蕩劍法。適才趙信來時(shí),他已瞧見,暗暗害怕,不敢上前對付,只命全以道領(lǐng)胡天幫出面,胡天幫被打得七零八落,他心下大慌,在見趙信眼瞎后,才敢大著膽子出來應(yīng)對。

  付人嬰展開雁蕩劍法直撲趙信,劍法頗是凌厲,趙信的木棍與之相交,嗤嗤的被削斷了數(shù)截,胡天幫諸人登時(shí)大送高帽,吹噓雁蕩劍法通神,付人嬰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第一高手。

  趙信暗嘆道:“塞外小幫,不知中原武林,真是井底之蛙,樹間燕雀?!彪S之想木棍可擋不了他的利劍,將右手之棍交到左手上,自肩背上拔出了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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