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大師無礙后，我們一行人便下山而去。
經(jīng)此一行，大家似乎都心事重重的，一路上頗為寂靜。就連方才在山洞里活絡(luò)氣氛的瓜大娘此時卻沉默無言地走在最前邊，那背影竟顯得有幾分呆滯。
我稍稍放緩了腳步，后面一人悠悠地趕了上來。那道藍(lán)影臉上已然舒展了眉頭，陰霾散去。他用手枕著后腦勺，步履輕快，朝我揚起了嘴角邊的兩個梨渦。
“你——”我一頓，盯著胡小二的臉皺起眉頭。
“嗯？”他發(fā)出一個單音，挑起眉梢眼中似是浮出一絲玩味。
我有些吃不準(zhǔn)地問道：“胡小二，你剛才在山洞里怎么了？”
胡小二一歪頭，一張臉盡是疑惑。
我見他又想要裝傻蒙混過去，連忙補充道：“當(dāng)時你聽到長覺散三個字便有一絲不對勁。胡小二，你好好說，不許又……騙我?！?p> 果然他聽到“長覺散”三字眼里的光芒一瞬間黯淡下來，神色又如當(dāng)時那般，抿著嘴唇看向遠(yuǎn)處。
“也罷，你若不想說就算了。”我于心不忍別過頭，但話聲剛落，就聽見身旁之人的聲音傳來。
“我認(rèn)識一個人，她是我見過這世上最好的人。可有人為了得到她，竟然給她服用了這種蠱藥。因她知道長覺散的破解之道，那人，那人就事先割掉了她的舌頭。她吃下子藥后，足足被那人囚禁了兩年?！?p> 他說得異常平靜，可眼里分明溢著痛楚。
“那，那后來呢，她可還活著？”我猶豫地問道。
胡小二倏地滯住氣，語氣間滿是絕望，“她死了……兩年后某日，她的意識忽然清醒過來，想起那如地獄般的日子，毫不猶豫地一頭撞死在墻上?！?p> 不知為何，我的心頃刻間好像也揪起來了一般，難受得喘不上氣來，哀然垂下眼瞼，“那，那害死她的那個人……”
待我再次抬起頭來時，卻見到胡小二又展露著兩個梨渦十分得意地看著我。
“女俠，怎么我說什么你都信？”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
胡小二他又在戲弄我！
“你……胡小二！”我切切地咬牙，朝他舉起手中的長劍。
胡小二見狀連連向我討?zhàn)垼瑬|躲西藏起來。
這番動靜引起了走在前邊沉思的小玖的注意，他回過頭，一臉好奇地問道：“師姐，你跟小二哥在說什么？”
胡小二順勢躲到小玖的背后，大叫一聲，“小玖救我！”
我盯著那張可惡的嬉皮笑臉，瞇起眼睛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在說長覺散。”
“長覺散？”小玖的臉色有些不對勁起來，眉頭擰成一團(tuán)輕聲道，“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p> 我一怔，手里的銀劍劍身一半佇候在空中。胡小二趁機跳出來，“刷”一聲利落地將它按回到劍鞘中。
我對他發(fā)出一聲哼，放下銀劍打算不再理會他。
胡小二挺直了背脊，極為穩(wěn)重地拍了拍小玖的肩頭道：“小玖，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你就說出來，讓小二哥哥替你解惑解惑。”
“也是關(guān)于長覺散的事?！毙【灵_口道，“云娘娘的醫(yī)書上說，此蠱藥的藥效與它的用量有些極大的關(guān)聯(lián)。若是用量越少，服下子藥那人便會有很大清醒的可能。但若是用量超常，即使咬斷整個舌根也沒有用，精血之氣完全抵御不了陰虛的操控?！?p> “那你的意思是？”胡小二面色也凝固起來。
“那位毛大師服下子藥后，還殘存意志咬破舌面，以至于瞬然清醒跑向數(shù)里外的高山。說明他服下的藥劑量并不多。”小玖的眼里閃爍著幾分微光，“我不知道毛大師的妻子鄔玲可否熟悉此門道，若是她有意為之——”
小玖止語，見胡小二亦是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樣。他二人皆沉默著看向同一處景色，目光沉遠(yuǎn)起來。
我越過他倆的肩頭，緩緩嘆息道：“若是她有意為之，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走在前頭的瓜大娘聽到此話身影一頓，正想轉(zhuǎn)過來之時卻好似又放棄了一般繼續(xù)往前走去。
回到珠珠客舍，瓜大娘頓時容光煥發(fā)，立馬燒水說要去準(zhǔn)備一桌好菜。胡小二哈欠連連滿臉困倦，一頭扎進(jìn)房間睡覺去了。
僅剩下我和小玖二人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我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到了一杯茶喝起來，品鑒得極為認(rèn)真。
身旁的小玖倒是有幾分無措，他站起來，有些小心翼翼地同我道：“師姐，我這幾日趕路也沒睡好，我也回房休息去了。”
我放下茶杯，笑瞇瞇地看向他，語氣十分柔和，“等一下小玖，你坐下來，師姐還有話跟你說?！?p> 聽聞此話，小玖愈發(fā)心慌地坐下來，一雙眼睛望著我透出些無辜之色來。
我語氣嚴(yán)肅道：“小玖，你是何時到這里的？”
小玖的俊容更為無辜起來，“就是今日啊，師姐你——”
“嗯？”我不動聲色地盯著他看，他說著說著果真心虛了起來。
“其實我五日前就來了?！毙【恋哪抗庥行┒汩W。
“五日前？”我鎮(zhèn)定道，“也就是說，那日給我解毒的大夫就是小玖你？”
“嗯?！彼c點頭，小臉上浮出一團(tuán)紅暈。
“好啊，小玖！”我大吼一聲，這才露出本色，伸手捏著小玖的臉蛋道，“你既然早就來了為何不現(xiàn)身？躲躲藏藏的不見我，這是不是又是胡小二的主意？你是不是早就和他串通好了一塊來欺瞞我？”
“不，不，我豈會欺瞞師姐？”小玖忙沖我擺手解釋道，“我那日來到青泉山，是在半路上遇到小二哥的。當(dāng)時他神色慌張地說要找大夫，我便跟他去了。沒想到要救的人竟然是師姐你……至于我為何后面要躲著你，我這次是偷偷出來的，怕師姐你知道后告訴師父，那我就……”
他語氣低沉下來，我放開手柔聲了幾分道：“我就知道你是偷跑出來的。師父規(guī)定，年滿十八才可出金陵城游歷。我和師兄皆是如此，小玖你還有兩年，再等等就到了?！?p> “我等不及了，師姐！”
小玖委屈起來，有點賭氣地說道，“師姐，自從你跟師兄都走后，師父每日閉關(guān)的時辰就愈發(fā)長了，就連小童也下山探親去了。我雖喜靜，但回回獨自一人吃飯也覺得孤悶。況且那醫(yī)書上也說，天下之大，遍布奇花異草。我豈能眼狹于一婆娑山，大好男兒，還需踏遍四陸各方?！?p> 見他說得頭頭是道，我禁不住一笑，亦感到欣慰地摸摸小玖的頭，“我們的小玖夜長大了?！?p> 小玖皺著臉，不滿道：“我早就長大了，小柒，我就比你小兩歲?！?p> 我一揚眉稍，歪頭看他，“小玖，你叫我什么？”
他語塞半天，還是乖巧地喚道：“師姐——”
我滿意地繼續(xù)揉揉他的頭。
小玖不敢再擰眉，只張大眼睛滿懷期待地看我，“師姐，那你能不能不遣我回去，也不把我偷偷下山的事告訴師父？”
我佯裝十分為難地考慮了半天，最終笑著同他點了點頭。
小玖的臉上難得透出一陣狂喜。
“小玖，還有一事?！崩潇o下來后，我又想起一事。
小玖肅起臉聽我說道。
“那日我醒來后好像丟失了一部分記憶，”我同他道，“這可以找回來嗎？”
一瞬間，小玖眉目間透出些古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