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章·十五 將夜（下）
二十二日傍晚。
在牢里的一日了無生趣，頗為漫長，除了幾只潮蟲外，比格諾斯就沒有見過別的東西，他想見見亞門內(nèi)爾，但都被拒絕了。
此時，咣咣的幾聲后，地牢的門打開了。
這時應(yīng)該還不到晚上，但兩位祈靈師還是拿著水和面包走了下來。
“這是你今天的晚餐。吃完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上路。”
“我什么時候才能見到亞門內(nèi)爾大人？”比格諾斯問道。
兩位祈靈師面面相覷。其中一位開口答道：
“在他想見你的時候。可能是到達執(zhí)行者圣殿以后吧。”
其實，亞門內(nèi)爾心中早有盤算，只要到了比艾城，就是他的勢力范圍，他的老仇人絕無半點勝算。至于比格諾斯，既然老仇人留了他一命，那么他就是一個籌碼！
亞門內(nèi)爾早已囑咐過兩個隨行祈靈師，不用在意比格諾斯的要求，只用讓他活著就行，所以給他的食物和水中都加了安眠藥，昨天也是一樣的。
在給比格諾斯送完吃的后，兩位祈靈師并沒有過多言語就離開了，畢竟這地牢陰暗潮濕，沒什么人愿意多待。
而比格諾斯再次躺在那稻草堆上。
藥效很快發(fā)作，他又一次昏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次他的夢境是一片漆黑。
些許，仍舊是一片漆黑，沒有天，也沒有地。
突然一個聲音帶著一束光打破了這片漆黑。
“比格諾斯?！?p> 這個聲音……沒錯！
比格諾斯與漆黑中扭頭，兩束白光打亮了黑暗中的兩片區(qū)域。
一人一尸四目相對。雖然比格諾斯聽到這聲音心中便有所準(zhǔn)備，但還是被那活尸駭人的模樣嚇了一跳。
“是……是你！”
“你遇到危險了?！蹦腔钍盟毺氐纳ひ粽f道，它抬起手向前走了一步，“我要幫你。”
“幫我？”比格諾斯警惕的看著面前的活尸，連連后退。
活尸又向前進了兩步，“沒錯，幫你！就像你幫了我！”
“亞門內(nèi)爾曾經(jīng)陷害了我，現(xiàn)在他又來害你了！”
“你！你別過來！”顯然，這活尸這駭人的模樣沒有任何的說服力。就連說話都讓比格諾斯覺得惡臭撲鼻，只得連連后退。
活尸見狀，將手放下，長嘆一聲。
比格諾斯腦海中的燈光一黑，卻又是一亮。
當(dāng)光束再次出現(xiàn)時，與比格諾斯四目相對的卻是一個與他年紀(jì)差不多大的少年。他眉目剛勁，身材健碩，較為合身的軟甲襯托出良好的曲線，一看便得到過良好的鍛煉。
比格諾斯?jié)M臉疑惑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你……是？”他問道。
那少年笑顏開口，聲音爽朗，道：“怎么？換了個皮囊就不認(rèn)識我了？”
“是你？！那！你！”比格諾斯有無數(shù)的問題想問，真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問什么。
那少年伸出食指，放在比格諾斯唇上，示意他安靜，道：“我是奈克洛·梅·加斯，你叫我加斯就行了。”
見比格諾斯不再抵觸，加斯收回了手。他給了比格諾斯一個笑容，“不要急。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但現(xiàn)在不是問問題的時候。你現(xiàn)在處境危險了，必須趕快從這里逃出去！”
“危險？什么危險？”比格諾斯不解。
“亞門內(nèi)爾就是危險！”那少年厲聲道。
聽到少年這樣說，比格諾斯卻沉默了，他心中想到面前的這個少年若真是那具活尸，他必然和那自己遇見的怪物、和小隊全滅、和格雷里克的死脫不了關(guān)系——簡單地說，他一定不是好人。
那少年一眼便看穿了比格諾斯的思想，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道:“嗯……你可以那么想。我確實和那些事脫不開干系。但請你相信我，這一切并非我本意，那時我的軀體過于殘破，實在是控制不住那些影獸了?！?p> 未了，他突然鞠了一個大躬，繼續(xù)道，“真的很抱歉……真的?！?p> “你……你……”被眼前少年說中心思，又看到眼前少年極為誠懇的道歉態(tài)度，比格諾斯又是驚奇，又是無奈，竟再次陷入難言。
不過，那少年完全把握了對話的主動權(quán)，他挺起身板，道：“現(xiàn)在我說什么都晚了，就算我再道歉，死者也不能復(fù)生，恐怕我很難再獲得你的信任?！?p> 少年頓了一下。
“所以，我救不了格雷里克，救不了那一隊的人，但我一定要救你?！?p> “救我？！”
“我和亞門內(nèi)爾有不共戴天之仇。因為他的誣陷，我被關(guān)在不見天日的末日地堡里，直至今日已經(jīng)有二十年了。如今在你腦海里的，不過是我意識（靈魂）的復(fù)制品罷了。這二十年來，我沒見過光明，就連現(xiàn)在你看見的這副皮囊，也是我記憶中年輕時的樣子。”少年苦笑了一下，“但我確信亞門內(nèi)爾一定不會忘了我。他會為了找我，對你用盡各種酷刑?？删蛻{身為意識的復(fù)制品的我……根本無力對抗他?！?p> 比格諾斯心頭一緊，末日地堡？！那是祈靈教聲名顯赫的異端審判所，在其中的都是罪大惡極之人。那眼前的這人，所說的話能有幾分是真？！
年輕的比格諾斯直接把話撅了回去，“亞……亞門內(nèi)爾不是那種人！他是祈靈教執(zhí)行者圣殿的第三席，是保護我們的劍！”
“哼。”那少年冷笑了一下，“那你告訴我，‘保護你們的劍’明顯認(rèn)識我是誰，卻為什么選擇在集會上閉口不談？我和林望鎮(zhèn)鎮(zhèn)民素?zé)o仇怨，他知道我是沖著他去的，只要他離開，林望鎮(zhèn)就會安全無比。可他為什么要把你控制在他的手下??？！”
“他……他……”比格諾斯還想為亞門內(nèi)爾辯解，“他可能只是為了不引起騷動?！?p> “騷動？呵，”那少年輕蔑的呵了一聲，言語中盡是對比格諾斯的不滿，語速越來越快，“拜托你動動腦子，他都引導(dǎo)著民眾把這件事和十大最惡扯在一起了，還怕什么騷動？”
“?。窟@……”被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比格諾斯卻找不出來任何反駁的角度。
“難道你忘了么？他可是矢口否認(rèn)知道任何關(guān)于那活尸……”奈克洛·梅·加斯說到活尸時，語氣突然慢了下來，充滿了尊重，“……的資料，生怕與巡邏隊全滅的事牽扯上任何關(guān)系，他到底想隱瞞什么，你不好奇么？他的走狗奧萊拉更是和他在集會時一唱一和。這種一哄而集的群眾會，根本不能討論問題，也不能查明事實的真相，只是最便于這些陰謀家的操縱罷了！你連這都看不出么？！你到底是單純還是傻?!”
“我……”
被這名為奈克洛·梅·加斯的人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痛罵，比格諾斯支支吾吾，他仔細(xì)回想了下集會當(dāng)天的場景。確如加斯所說，奧萊拉一開始便將集會鬧的人心惶惶，搞的人人自危，生怕騷亂不起來。也因此，在場眾人無一不把亞門內(nèi)爾視作救命稻草。與之相對的，莫名其妙，作為受害者的他卻成了眾矢之的。
就在比格諾斯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時，那少年好似對自己剛才痛斥比格諾斯的行為感到了內(nèi)疚，他低下頭，言語溫柔道：“抱歉。我有些急躁了。這么短的時間我知道難以得到你的信任?？晌覀儧]有時間了!……事實是怎么樣……你想想我的下場，再想想你現(xiàn)在在哪里，你將來又會怎么樣？一向是被誣陷，難道你要來末日地堡找我么？！”
“而且，有危險的，不僅僅是你，還有……你的家人?！?p> “??？！”比格諾斯一驚，“我的家人！他們怎么了？！”
“你還記得那個吊墜么？我的意識（靈魂）本來寄生在那之上。第一次遇見你時，原來的寄體即將消亡，我只得將它掛到了你身上，讓我的靈魂（意識）與你共生，你之前做的那些夢一部分就是我所攜帶的記憶?！?p> “可是，當(dāng)你被救回去時，這個過程被打斷了。我仍有一半的意志在那個吊墜之上。亞門內(nèi)爾在集會上說了什么，你還記得么？”
“他會去取那個吊墜？！”
少年打了個響指。
“一旦他拿到那個吊墜，聰明如他，用不了多久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玄機。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我到底在哪里……”
“而那時……就是你的末日?！?p> 比格諾斯驚若寒蟬！
他頓時覺得這小小的監(jiān)牢是惡毒的陷阱，待在這里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費生命。
比格諾斯望向奈克洛·梅·加斯。
“我得出去！”
而加斯似乎早已料到他會這么回答。在比格諾斯沒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然拿出了一根漆黑的木杖置于胸前，他看著有些急躁比格諾斯，笑而不語。
“這是……？”比格諾斯不解的問。
那少年依舊只是笑，他雙手捧著木杖，向前遞出，道：“一半的我可是沒有辦法直接幫你的，但那些怪物可以?！?p> 比格諾斯變了臉色，“什……什么？！”
那少年一字一頓的繼續(xù)道：“雖然牢門不是問題，但亞門內(nèi)爾就守在這棟樓里，如果現(xiàn)在出去的話，無疑是自投羅網(wǎng)。我們必須引開他?！?p> “那些影獸是我杵著‘影木’一路走來時，被影木扭曲而形成的怪物。當(dāng)你將這‘影木’的枝條插入你的意識時，那些影獸就會被這道標(biāo)所吸引，奔襲而來。而為了保護鎮(zhèn)子，亞門內(nèi)爾必會出戰(zhàn)，屆時，就是你逃跑的時機！”
“可……可那些怪物豈不是會襲擊鎮(zhèn)民么？！我將他們吸引來了……那……”
加斯沉默了，面上也看不出喜怒，比格諾斯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些許，加斯鏗鏘有力的說道：“不，雖然我現(xiàn)在沒有多少力量。但還是能影獸還是多少能控制些的。更何況有亞門內(nèi)爾在，你不必?fù)?dān)心那么多?？?時間就要來不及了!”
未了，他不在雙手捧著影木，而是側(cè)過身去，一只手握著影木伸出，立在比格諾斯面前，滿不在乎道：“當(dāng)然，傷亡是不可避免的，我們需要犧牲。（Of course， casualties are inevitable， we need sacrifice.）不過，出去，還是不出去。選擇則權(quán)在你。（But，to be， or not to be， it`s your decision.）”
被加斯這么一激，比格諾斯險險就要拿起那影木，不過他還在猶豫。
“想想你的家人?！?p> 拉娜。
比格諾斯一把抓過影木，問道：“我該怎么做。”
加斯扭過頭來，轉(zhuǎn)怒為喜，“把它插入咱們現(xiàn)在踩著的地面，置入你的靈魂之海中，讓它在你身體中植根，影獸自會感受到它的呼喚?！?p> 聽罷，比格諾斯雙手握住那木杖，用力向地面刺去。在影木插入地面的一剎那，漆黑的意識空間劇烈的晃動了起來，影木的孤枝好似活了過來，粗壯的須根不斷從其內(nèi)中伸出，或深入地面，或指向天空，它們與影木一起不停地膨脹，變高、變大。
與此同時，星星點點的粉色螢火莫名的出現(xiàn)并向周圍擴散，驅(qū)散了四周的混沌，從視覺上區(qū)分出天與地。
繼而，莫名的恐懼感從天空中壓逼而來，一雙雙深紅色的眼睛從深邃的天空中鉆出，它們似云朵一般游蕩徘徊。
影木不停地生長，壯大……
樹根取代了地面，樹冠遮蔽了天空。
比格諾斯詫異于眼前的變化，一時閃躲不及，為漫延須根所絆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沒有霧，空氣微微有些潮濕，樹木的芬芳彌散開來。
他抬起頭，望向已然參天的影木，它已然獨木成林。
霎時間，他回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夢。
“這里……難道……那只骷髏呢？”比格諾斯喃喃道。
在一旁的加斯明顯聽見了這句話，他攥緊了手心，卻選擇默不作聲。
等到影木的生長漸漸平緩了下來，加斯才走上前去，扶起了比格諾斯。
“好了，影獸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亞門內(nèi)爾打起來了?！?p> “?。窟@么快？”
“意識空間的時間可快可慢，但我們沒有時間了，快走吧?！?p> 本應(yīng)陷入昏睡的比格諾斯猛然睜開了眼，發(fā)現(xiàn)牢門已經(jīng)某種利器切開了。
“走吧。先去把吊墜找回來，我的另一半意識還在上面呢?！奔铀乖谛睦飳λ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