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里，顧玦坐在書案后翻看著面前的卷宗，兩邊坐著蘇季和王昀。王昀看到對面撐著頭打盹的蘇季笑了笑說：“沐哲怎么困成這樣了？忍忍啊，這可是朝審的最后一批案子了?！?p> “嗯？”
蘇季聽到王昀的話下意識抬頭應(yīng)了一聲，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說：“哦，我對律例上的事情不太熟，再加上昨天還有刑部報上來的案子，看的時間就久了些，這會兒有點困。“
一旁的顧玦也笑了笑說：“今晚就能好好歇歇了。還是有個年輕人好，你看，今年的朝審就比去年輕松多了，沐哲可分擔了不少呢?！?p> “哪兒有，本職工作而已。倒是辛苦廷尉和明光兄了，幫我解答了不少問題。尤其是廷尉，還特意帶我在府上一起處理案子。要是我一個人研究的話，還指不定到什么時候呢?！?p> “小事而已，我要不早點把你教會了，誰幫我負擔其他案子呢?！?p> 蘇季聽到顧玦的日常懟人笑臉一僵，對面的王昀已經(jīng)不客氣的笑了起來，說：“沐哲你知足吧，我當時是從陜西按察使司調(diào)上來的，那可是一來就上手啊，廷尉半點都不手軟，干不好還帶罵的?！?p> 顧玦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半開玩笑地說：“你都在陜西干了那么多年了，再干不好我還罵不得嗎？沐哲看著點啊，下次你要犯不該犯的錯，挨罵可就是你了?！?p> “記著了，記著了，這么看來前些日子廷尉待我確實是挺和善的?！?p> “嘖，我現(xiàn)在不和善嗎？”
蘇季笑了笑接著說：“總之還是謝過廷尉了。”
顧玦：“沒事兒，你不是也教阿易下棋了嗎？他今天還跟我說來著，說你棋下的好，講的他也能聽懂?！?p> 蘇季聽言眼睛一亮接著提議道：“那要不這樣，我聽阿易說他還沒有正經(jīng)教下棋的先生，不如我先教他一陣子?！?p> 顧玦爽朗的笑了一下說：“那自然好啊，只是這時間要好好安排一下，總歸不能耽擱你的正事。”
“好，那我改天跟阿易商量時間?！?p> 顧玦笑著點了點頭，又翻起了手上的卷宗，過了會兒抬頭問道：”這個鄭有才殺人案是你們誰看的？“
一邊的王昀回憶了一下?lián)u了搖頭，蘇季舉起手說：“我看的?！?p> 顧玦：“我看你在卷宗這兒標的是可疑，具體說說啊。“
“是這樣，卷宗里說鄭有才是在武安書院和修遠書院的詩會活動中與修遠書院的吳安良發(fā)生沖突，在動手的過程中意外殺害吳安良的，但是我覺得這個卷宗里記得有點問題。五月十六的筆錄里記的是鄭有才的同窗說他親眼看到鄭有才一腳踢到了吳安良的胸口，導(dǎo)致吳安良回書院后不久便死了。但是仵作的尸檢單里寫的是吳安良身上除了胸口的傷之外其他地方也有傷，而且是兩天以上舊傷。另外，從五月十四他入獄起到五月十八，他一直都不承認人是他打死的，直到五月十九起他突然就承認了。昨天我托寺正去鄭有才家打聽了一下，五月十八的時候鄭有才家里正好來過幾個陌生人，所以我覺得這兩件事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當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覺得還是謹慎些的好?！?p> 王昀聽他分析完贊許的看著他說道：“行啊你，還挺仔細?！?p> 顧玦點了點頭說：“成，明天審的時候咱們再好好問問。這可是兩條人命的事兒，還是謹慎的好。”
蘇季也連連點頭說：“就是就是，如果鄭有才當真是被冤枉的，那這誣陷之人既殺了吳安良又害死了鄭有才也是夠心狠的，真是，他也不怕遭天譴~“
蘇季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腳下一顫，緊接著一陣爆炸聲迅速傳到了耳邊，一股沖擊力襲來破開了緊閉的窗戶，三人頓時坐不穩(wěn)從座位上摔了下來，蘇季和王昀見狀連忙湊到了顧玦旁邊護著他一起低頭湊到了桌子里。等到一陣轟隆聲和瓷器瓦片的碎裂聲過去好一會兒后，蘇季三人才慢吞吞地抬起了頭。天空因為煙塵的籠罩突然昏暗了下來，隱隱還泛著紅色，房間里現(xiàn)在已是一片狼藉，空氣還漂浮著一層灰塵。
“咳，咳咳，咳……“
王昀忍不住輕咳了幾聲，轉(zhuǎn)頭看到顧玦已經(jīng)咳紅了臉，拍了拍他的背問道：“廷尉沒事兒吧？“
顧玦緩了口氣搖了搖頭，王昀扶著他起身重新坐到了蘇季收拾好的凳子上。
蘇季：“咳，咳，這我才剛說完，天譴來的這么快嗎？”
顧玦：“天什么天譴，這么大動靜，還有火藥味，怕不是王恭廠?！?p> 王昀：“王恭廠？內(nèi)操不是早就停了嗎？“
顧玦皺眉低頭思索著，過了會兒吩咐道：“先不說這個，這么大動靜外面怕是亂套了。沐哲，你在衙門里問問有沒有人受傷，明光，你先帶著衙門里沒事兒的人去幫忙救火，安撫百姓，順便看看情況。看這樣子我一會兒怕是要進宮一趟?！?p> “好。”
蘇季和王昀應(yīng)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門口一個幾個小吏慌忙跑了進來問道：“幾位大人都沒事兒吧？”
王昀：“我們沒事兒，你們有誰傷著了？”
那幾個小吏相互看了幾眼答道：“都是些小傷?！?p> “傷著的人留在這兒照看廷尉，剩下的人跟我們出來。“
“是。“
王昀和蘇季對視了一眼帶著小吏出去了，剩下的人上前圍在了顧玦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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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侍御！薛侍御！“
薛岳帶著身后一個御史急匆匆地走在宮道上，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叫他，回過頭一看是談景，連忙往前迎了幾步。
談景一路小跑著跑到薛岳面前，薛岳行了一禮道：“談冢宰。怎么冢宰這會兒才過來？
“哎呀，運氣不好胳膊讓砸著了。薛侍御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嗎？我聽說是王恭廠。”
薛岳嘆了口氣說：“唉~，冢宰我們邊走邊說?！?p> “行。”
薛岳和談景走在一起側(cè)頭跟他說：“是王恭廠炸了，那邊火現(xiàn)在還沒滅呢，我想著上頭肯定著急就先跟西城御史進宮了?！?p> “好端端的怎么會炸呢？”
“這我也不清楚，我也是聽見動靜才趕過去的，沒仔細問跟西城御史商量了一下就過來了。我這一路上看見京中的情況，王恭廠周邊幾里屋宇皆被震毀，還起了大火，街邊到處是被爆炸所傷之人。未被火藥直接破壞的地方房屋亦有震裂，這會兒百姓皆于街上惶惶不安，亂著呢?！?p> 談景聽到薛岳的話也皺起了眉說：“這幾年火藥廠用藥已經(jīng)謹慎很多了，即便是有火藥廠爆炸的情況也不似這次這般嚴重?；噬舷惹芭聝?nèi)操的聲音嚇到晉王府的小世子，特意早早的停了內(nèi)操，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京中最大的火藥廠就炸了呢？”
薛岳聽談景這么一說才反應(yīng)了過來：“喲，小世子！這真是……”
“嘖，不說了，不說了，我們趕緊過去吧，那邊怕是等急了。”
談景說完三人腳下的動作更加快了，向著乾清宮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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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里，皇帝看似平靜的坐在上方的御座上，手里卻反常的握著一串菩提子不停地數(shù)著，時不時換一換坐姿，余光緊盯著大殿門口。御座前左手邊分兩列站著司禮監(jiān)和內(nèi)閣的人，右手邊是九卿。內(nèi)閣一列里打頭還是站著江易，身后跟著裴放，兩個人正側(cè)身站在一起說悄悄話，時而抬頭看看門口，留著身后一個人孤獨站著的郭正明。九卿一列里大家正悄摸摸地湊在刑部尚書、顧玦、蔣正跟前說話，人群里時不時傳來一聲小小地唏噓聲，伴隨著蔣正無奈地搖頭，倒是司禮監(jiān)那一列里平靜些。
“吏部尚書、河南道掌道御史、西城御史到——“
皇帝聽到門外傳來內(nèi)使的聲音坐直了身子看著門口，殿中其他人也站回了自己的地方。薛岳幾人走進殿內(nèi)跪下還未開口，便聽上方的皇帝開口說道：“免禮。到底是什么情況？“
薛岳幾人聽言順勢站了起來，談景彎著腰站到了九卿一列打頭留給他的位子上。等到談景站好了，薛岳扭頭示意了一下身邊的西城御史李燦然，李燦然向前走了一步報道：“回皇上，大概在今日巳時六刻，微臣等人于蕭家橋附近巡視時突然聽到有聲如吼從西南方傳來，須臾，又聽大震一聲，似天崩地塌，昏黑如夜，萬室平沉。東自順城門大街，北至刑部街，皆受其害。微臣隨薛侍御進宮之前，王恭廠一帶仍有大火還未撲滅。至于具體傷亡情況，微臣進宮前還未來得及計算。”
皇帝聽完他的話慢慢地靠回了椅背上，手上卻緊攥著那串菩提子。殿內(nèi)的人看到皇帝一副忍著氣的樣子都低著頭沒敢說話，御座上的皇帝平復(fù)了一會兒開口吩咐道：“內(nèi)閣傳旨，命工部、都察院，并巡視科道及巡城御史、西城兵馬司還有東廠，速赴王恭廠巡看救火，不許稽遲。“
“臣等遵旨。“
皇帝吩咐完，江易、夏衡和工部尚書、蔣正出列，與薛岳李燦然一并跪下領(lǐng)了旨。皇帝抬起頭看到打頭站著的江易愣了愣問道：“徐平還沒回來嗎？”
一邊的郭正明聽到提起了徐平，抬起頭猶豫了一下出列答道：“回皇上，徐閣老前些日子遞過折子了，閣老在回京路上病倒了，得過幾天才能回來。“
郭正明話音剛落皇帝就像點著的炮仗一樣說道：“還過幾天？你讓他自個兒數(shù)數(shù)他走了幾個月了。這內(nèi)閣他是不打算待了呀，??？你告訴他，他要是再回不來就干脆別回來了。什么事兒都指望不住他，朕要他這個首輔是干什么的。”
郭正明看到皇帝發(fā)起了火連忙跪下應(yīng)了幾聲：“是是是，微臣這就給閣老遞信，讓他盡快回來給皇上賠罪?；噬舷⑴眢w要緊啊。”
皇帝罵完了人火也降了一些，呼了口氣接著吩咐道：“行了，該去王恭廠快些過去吧，等到情勢穩(wěn)定之后盡快把王恭廠爆炸的原因及傷亡損失給朕報上來。都散了吧。”
皇帝說完帶著身后的內(nèi)使甩袖出了大殿，殿內(nèi)的人跪下齊呼了一聲：“恭送皇上，吾皇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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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翊走進乾清宮暖閣的時候，皇帝正坐在軟榻生著悶氣喝茶，陳翊走上前輕聲說道：“皇上，奴婢過來了?！?p> 皇帝聽到了陳翊的聲音放下茶杯氣憤的說：“朕明明老早就停了內(nèi)操，為什么還有人這個時候支取火藥？”
“皇上冷靜，或許是火藥廠的火藥放的時間久了自燃了呢?！?p> “小世子才四個月，偏偏是這個時候京城最大的火藥廠炸了。朕這會兒還不知道洺兒是什么情況，倘若他當真出了什么事，朕要如何跟鈐兒交代?！?p> 陳翊聽到這兒擔心的嘆了口氣，皇帝頓了頓接著問道：“張遠呢？朕讓他去晉王府看小世子，他怎么還沒回來？”
皇帝話音剛落，門口一個穿著飛魚服的內(nèi)使走了進來，站定給皇帝行了禮：“奴婢見過皇上?！?p> “起吧。小世子如何？”
張遠起身立定后朝陳翊彎腰示意了一下，然后說道：“回皇上，晉王府中的人說小世子受了驚嚇，自爆炸后便啼哭不止，上吐下瀉，看著狀況不太好。晉王讓奴婢帶話說，想請皇上派幾位御醫(yī)為小世子診治?！?p> 皇帝聽到張遠的話憤憤的拍了下桌子，閉著眼緩了一會兒吩咐道：“張遠你去趟太醫(yī)院，帶上太醫(yī)院精通小兒病理的太醫(yī)，還有朕跟前的老姜去晉王府。你先不急著回來，看著小世子的情況，趕在宮門關(guān)之前回來報給朕?！?p> “是?！?p> 皇帝看著張遠應(yīng)了一聲又急匆匆的轉(zhuǎn)身出去了，過了會兒嘆了口氣說：“那么小的孩子，便是宮內(nèi)貓房的貓兒也能嚇到他，更何況那么大陣勢的爆炸，但愿洺兒這次沒事啊?！?p> 陳翊：“小世子吉人自有天象，一定會沒事的?！?p> 暖閣里擺設(shè)明顯的已經(jīng)換上了新的，桌上的瓷瓶中插著幾株開得正好木芙蓉，在有些陰沉的房間里自顧自顯示著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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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小世子的房間里，門口站著張遠和府上的奶娘侍女，屏風外幾位御醫(yī)圍坐在桌邊小聲商量著用藥。屏風隔著的里面，姜御醫(yī)給搖籃里哭累了的小世子小心翼翼地喂完了最后一口湯藥，松了口氣直起身子活動活動了自己的筋骨，然后輕聲跟搖籃邊守著的晉王和晉王妃說：“王爺王妃，小世子年紀小，突然受到了聲音這么大的驚嚇，今天晚上怕是睡不熟，夢中容易囈語或是驚厥，或許還會發(fā)燒。這都還是好的，怕只怕情況會惡化。今天晚上小世子身邊一定不能離人，要小心注意著孩子的狀況。王爺和王妃放心，今夜老臣和其他幾位御醫(yī)都會留在這兒值班，以備小世子不測。”
姜御醫(yī)說到這兒心疼的看了眼慢慢要入睡的小世子接著說：“孩子小，微臣們也不好隨意用藥。方才老臣給孩子喂了些安神的湯藥，多少能讓他舒服些?！?p> 晉王妃給小世子擦干凈了嘴邊的藥汁，聽到姜御醫(yī)的話眼淚又忍不住涌了出來，開口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小柿子還這么小就要受這種罪，萬一他有個什么，我要怎么辦啊?！?p> 旁邊的晉王攬著她安慰道：“沒事不怕，這里有這么多御醫(yī)呢，還有我們陪在他身邊。小柿子這么乖，一定舍不得讓阿爹阿娘傷心的?！?p> 晉王嘴上說著寬心的話，眼睛卻也里泛出了淚花，從搖籃的縫隙里拉著小世子緊攥著的小拳頭。晉王妃吸了吸鼻子，伸手摸了摸孩子臉蛋，抱怨的小聲嘀咕道：“好端端的王恭廠怎么突然說炸就炸了呢？“
晉王妃只是隨意一說，晉王卻聯(lián)想到了更多的東西，身子不經(jīng)意一僵，眼神也漸漸地由心疼轉(zhuǎn)為了懷疑。
這么快嗎？這么快我就護不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