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兒雖然不怕他,也不由得有些心驚,不想被他絆住,讓后面的人趕上來可就不妙了。
誰知徐致修并沒有要抓他的意思。只見他滿臉得意的笑容,在離臻兒幾步遠的時候就停住腳步,神秘兮兮的對臻兒擠眉弄眼的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得跑,你可沒想到這次是我能掐會算吧!快跑吧,別再被他們抓住了。我連行裝都給你備好了。”說著扔給了臻兒一個青色的布包袱,接著道:“不用謝。一條命對一顆牙你有點虧,這回咱們可就兩清了。”
臻兒心道:“上次的時候,你不也在‘他們’里面嗎?不知道呆會兒看到你爹被我打了,會不會后悔。”
不過他沒時間耽擱,只對徐致修點點頭,背上包袱便向村口跑去。
“以后有好玩兒的新奇事兒別忘了我。等著你衣錦還鄉(xiāng)啊!”徐致修在臻兒身后壓著聲音喊道。
臻兒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拐過墻角,不見了蹤影。他忽然覺得這個大兄倒也不是十分的討厭,只希望將來再見的時候,他不要被驕縱污染得失了這最后一絲的純真。
看著臻兒消失的方向,徐致修呆了半晌,“呸”的一口吐在了地上,自言自語道:“有你小子的。跑吧跑吧,跑遠點。老子我離家出走最遠也才跑到縣城?!?p> 臻兒跑出村口的時候,看到了劉家在那里搭好的帳篷。本地的風俗,迎靈要在黃昏后,只是夜里山路崎嶇危險,是以劉家計劃天黑后離開徐村,在帳篷中留宿到天亮再趕路;到了縣城后,趕在關城門前入城,天黑后入劉氏家祠,如同新婦一般吿祭劉家祖宗之后,便可下葬了。
臻兒眼神掠過幾座白布帳篷,腳下沒有絲毫的遲緩,只是在心里默默發(fā)誓,總有一天,他會把阿姊接回來。
帳篷這邊,正在四處查看的劉秀才只覺得身前一陣疾風掠過,抬眼看去,就看到一個身著重孝的小小身影,奔著滴翠山絕塵而去。
才上了山路,臻兒氣息就亂了,身上都是汗,兩條腿也變得好似灌了鉛似的沉重。他停下來彎著腰、雙手支在胯骨上喘著粗氣,同時四處張望著。
驕陽下的滴翠山依然是滿目蒼翠,層巒疊嶂,美不勝收。耳邊偶爾傳來的杜鵑畫眉的啾啾叫聲一如既往的悅耳動聽。只是身邊沒有了一直陪伴他的秦三叔,山下的徐家小院里也再沒有人做好了可口的飯菜,等著他回家,分享他在山上的趣事,給他講書中的故事了。
臻兒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卻被身上的斬衰孝服的邊上的粗麻差點劃了眼睛。他想了想,以他現(xiàn)在的體力,絕對跑不過那些成年的管家和民壯。不能再走大路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臻兒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條野鹿踩出來的小徑,小徑入口處還有幾只新鮮的蹄印。他小心地沿著被野鹿踩倒的野草走進了林子里去,盡量不碰到周圍的植被。這樣的話即使經(jīng)年的老獵戶也難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
今日無風,林子里更加的悶熱。走了一會兒,臻兒找了塊干燥平坦的地面放下了背上的包袱。他打開包袱,看到里面有幾件灰色或是本色的粗布衣服,抖開一看,居然和他的尺寸差不多;再翻撿了幾下子,看到了一個油紙包和幾塊碎銀子和二十幾個大錢;油紙包里居然是徐致修平時喜歡吃的油炸馬蹄酥和油炸芝麻酥。
剛才大兄離開并沒有多長時間,不知他怎么趕著小廝跑回大宅去包了這東西回來。想著在徐致修跋扈的吆喝聲中,小廝跑得滿頭是汗的樣子,臻兒一直緊繃著的嘴角竟然有了一絲松動。
臻兒看到了油汪汪,金燦燦的油炸點心,臻兒才覺得自己腹中空空,真的是餓了。他記得娘親說過,大病之后不宜吃油膩的東西,是以只撿了一小口碎點心吃了。
他望了一眼林梢上湛藍的天空,索性脫下麻衣卷起來放進了包袱,放在背上系好,繼續(xù)向大山深處趕去。翻過前面這座山,就是神女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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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我們這就算是出來了?”書兒難以置信地看著遙遙在望的徐村,還是像在夢中一樣。
秦三拄著赤龍,看著驚喜交加的書兒,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三叔,那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書兒問道。
“難道你不想先回徐村看看嗎?”秦三問道。
書兒的眼神暗了暗,方道:“對,我總要見臻兒一面,囑咐他幾句話,才好安心離開?!?p> 秦三道:“好。那咱們就慢慢地的走,到了徐村外面再歇會兒。等到天黑就進村去找臻兒?!?p> 因為秦三腿腳不便,兩個人便沿著山路向徐村走去。秦三雖然身上有傷,不耽誤他感官的靈敏。他一邊走,一邊觀察這周圍的環(huán)境,同時聽著附近的各種動靜。如此烈日炎炎的大熱天里,人們大都在家里躲著暑氣,山上鮮少有人上山,一路上都沒有碰到過一個人影。
在兩個人快要出了山口的時候,秦三突然低聲叫住了書兒:“有人!”說著便示意書兒跟著他,一起進了林子。當兩個剛剛在一塊大石后面藏好,便聽到一陣紛雜的腳步,接著看到六、七個家仆打扮的漢子順著山里急急地向山上趕去。
秦三和書兒都認出了打頭的兩個人,分別是大房的管家徐表和徐二老爺?shù)男母构芗倚烊稹4侥腔镒尤伺艿竭h了,書兒才和秦三說道:“真奇怪,這兩個人怎么跑到一起來了?這么熱的天,他們行色匆匆地往山上去干什么?”
秦三亦是微皺著眉頭,想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對書兒道:“也許是他們在清凈庵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吧?”
書兒急道:“他們能發(fā)現(xiàn)什么呢?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秦三道:“這只是推測。無論他們有什么目的,現(xiàn)在我們都沒有余力去管。只能以不變應萬變,還是按照咱們的計劃行事?!?p> 書兒也想到了秦三的傷腿,有些內疚自己的粗心,道:“好,咱們就先慢慢地下山去。待見到了臻兒,也就能放心了。然后書兒就陪三叔去神女峰那里的山洞去,先把傷養(yǎng)好了再說?!?p> 太陽終于漸漸的西行下山,滿天紅彤彤的晚霞也逐次的化成了淡灰、鉛灰和深灰的顏色。當秦三和書兒在林中歇息的時候,剛才上山那幾個管家仆從沒精打采的回徐村去了。無論他們上山的目的是什么,結果顯然是空手而歸,一無所獲。
“三叔,你還好吧?”書兒看著眼窩深陷,顯出疲態(tài)的秦三,不禁有些擔心。脫困之后便是一整天的奔波了,反而沒有在崖底的時候可以消停地打坐運功療傷,使身體得到充分的休息和恢復。
秦三直著骨折了的右腿,坐在一塊石頭上,暗自苦笑。他確實是有些支撐不住了,本來傷口的疼痛已經(jīng)緩解了很多??墒墙?jīng)過今天的折騰,又開始疼了起來。走路時主要負責支撐的左腿和右臂都是酸痛的不得了,右腋下應該也被赤龍磨破了?,F(xiàn)在這一歇下來,竟然有些發(fā)軟,站不起來了。
可他依然安慰書兒道:“不過是久病初愈,身體乏力罷了。等咱們回去神女峰的山洞里,休整個十天半個月就沒事了?!闭f著看到書兒還是一臉的擔心,想逗她開心,便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錘胸道:“我真的很是悔不當初?。 ?p> 果然書兒急道:“怎么了,三叔?咱們做錯什么了嗎”
“為師的柔弱都讓你看到了,以后想要板起來臉來做了嚴師怕都是不能了?!鼻厝f著,還故意一手扶額,做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只是他滿臉的胡子,粗臂寬掌,即使是滿臉的疲憊,也怎么都和柔弱的形象挨不上邊。
書兒果然松動了眉頭,編貝一般整齊的牙齒輕輕一咬下唇,才微嗔道:“三叔也沒個正經(jīng)。”想了想,正色道:“三叔于我既是親人,也是師父。我會聽三叔的話,好好練功習武,不會給你生我氣的機會的。我會一輩子照顧三叔的?!?p> 秦三聽了,一時竟然不知如何作答。他怔怔地看著天邊漸漸淡去的晚霞,半晌才收回了目光,對書兒道:“一輩子太久太遠。三叔都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只是無論如何,三叔要把你帶好。三叔想著,等傷好了,咱們上京里去找你爹爹,你先別急,先聽我說。他畢竟是你父親?;⒍旧胁皇匙印:螞r上了京里,沒有人知道這邊發(fā)生的事兒。你畢竟是新科探花的嫡女,你爹爹幫你找一個好的婆……歸宿亦非難事。三叔也就算…算是對得起你的娘親了?!?p> 書兒聽了,只覺得心里難受??墒乔厝脑捑渚湓诶?,字字都是為她著想。書兒從來就是講理的孩子,是以她一時竟無法反駁。
林子里一時安靜了下來,草叢里偶爾響起蟲鳴響聲中,夜幕愈發(fā)的深重了,天邊的最后一抹亮色也消失在山后面。
秦三見書兒沉默了許久,多少也能明白她的心思。去京里投靠徐謹,也就是要和他新婚的妻子一起生活。這對于書兒確實是太難了??墒鞘赖廊绱耍瑫鴥焊赣H猶在,怎么好讓她小女子跟著自己居無定所,浪跡江湖;即使書兒不怕吃苦受罪,可是將來她怎么辦?女孩子家還是要找個好人家嫁了,才算有了歸宿啊。即使是師母那般瀟灑脫俗的女子,不也是有家族支撐在身后,有師父相伴于身側嗎?
秦三想著還得好好和書兒說說,讓她的心里能轉過這個彎來。再說,要找出當年的真像,今日的黑手,自己也是要在京里逗留的。就一直留到書兒有了歸宿,看著她出了門子再離開也行。這樣書兒心里也許能好受些。
秦三想罷正要開口,忽然聽到徐村遠遠地傳來了一陣鼓樂之聲,隨即一連串跳動的光亮也出現(xiàn)在了村口,竟然好像是向著他們而來。
公子斯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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