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大早起來,拿了把剪刀,對著鏡子,把自己的長發(fā)剪成了狗啃一樣帶劉海的短發(fā),戴上大姐給我拿的墨鏡和帽子,披一件灰撲撲的外套,背上我的包,出門。
我先在鎮(zhèn)子邊上買了一個茶葉蛋一個包子一杯豆?jié){,邊吃邊等公交車。等公交車的人不多,幾個老人,還有兩個象是起早上班的年輕人,我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曾經(jīng),我是個走到哪里,都要引人矚目的風云人物。我要成為焦點,我要穿最靚的裙裝,高跟鞋的鞋跟要細要高,包要名牌,笑也由我,狠也由我。如今,我穿著最普通的衣衫,和蕓蕓大眾一起擠氣味難聞的公交車。我那剛花了幾十萬買的寶馬從此以后要蒙塵了。
坐著公交車進了城,又換了一輛BRT,去電動車城。
市場里的店家都剛開門,我挑了一輛最普通的,卻最耐跑的黑色小電動。老板拿著我數(shù)給他的鈔票呵呵笑:“哎呀,現(xiàn)在大家都用手機支付,我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過錢,這錢握在手里的感覺還真好?!?p> 我騎上就走。
我給老王打電話,電話一直處于盲音狀態(tài)。我又打到德成商貿(mào),說是他們的客戶,要進一批貨,接電話的女人說王總?cè)饪疾祉椖?,已?jīng)去了半個月,還沒回來,讓我留下電話,她另找人跟我聯(lián)系,我胡亂編了一個電話號碼。
我又打給老趙,接電話的是個女人,自稱是他老婆,問我有什么事,我說有一批貨款沒有結(jié),問老趙什么時候結(jié)款。女人停頓了一下,語氣低沉地說老趙上個月心臟病發(fā)去世了,至于他來往的賬目,她不清楚,讓我跟公司的會計聯(lián)系。
我掛斷電話,站在大街上迷茫了半天。
我騎到市中心那幢最高的樓下,我接著打電話。
“喂,是方正律師事務所嗎?我找方律師?!?p> “您有預約嗎?”
“沒有,我想找他咨詢一個民事訴訟的案子?!?p> “抱歉,他現(xiàn)在只做商業(yè)咨詢,不接民事訴訟的案子,我可以給您推薦別的律師?!?p> 好牛逼的方律師,我沒想到他年紀輕輕已經(jīng)功成名就。我飛快地轉(zhuǎn)動腦子,轉(zhuǎn)變話風:“我知道,我是文昌集團的,張總介紹我過來的,我們公司最近正在準備打一個商業(yè)官司,其中牽扯到民事訴訟,而且,錢不是問題,我們一向付的酬勞都很高,請幫我轉(zhuǎn)告?!蔽牟莻€什么鳥我都不知道。如果不出事,我此時應該和文昌在談判桌上。我不打藍拓而是打著文昌的旗號憑的是直覺,文昌敢收購拓藍,兩者的實力差距就不是一星半點。
“您稍等?!蔽覉蟪鑫牟缓檬梗瑢Ψ娇蜌獾鼗貞?,電話沒有掛,過了幾分鐘,對方又來接聽,“他只有上午十點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很忙。”
“好的,我十點準時到?!?p> 我掛了電話,看了看時間,把車停在了路邊,買了瓶水,一口氣喝完,找電梯上樓。姓方的一點誠意也無,他說他十點有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九點四十五分。他讓人十五分鐘之內(nèi)趕到明顯就是不在乎,但他不知道我就在樓下,別說十五分鐘,五分鐘就夠了。
雖然大廈有六部電梯,但分單雙層,人又多,我等了兩部才坐上。在電梯里感受著上升的速度,我有一絲恍然,五天前,我也是這么擠著電梯上下班的。各種身體的氣味,冷漠的面孔,都是這么熟悉。這么多年,我都是這么過來的啊??晌覐拇艘院笠鎰e這樣的生活了。
在接待處,我報上名號:肖識。
前臺的接待領(lǐng)我進了一間會客室,給我倒了一杯水放我桌前,門被推開,幾天前被我潑咖啡的男人走了進來。白襯衣黑西裝,梳得一絲不亂的短發(fā),略顯蒼白的臉,刮得黑青的腮幫子,手腕上隱現(xiàn)的銀色手表,一副成功人士的標配。我想起他被我潑完咖啡時的狼狽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一笑,他也連忙笑上前沖我禮貌地握手,嘴里說著你好。看他公事公辦客氣又冰冷的笑眼,我就知道,他沒認出我來。
我開門見山:“您知道陳志芳的案子嗎?”
“知道?!彼c頭。
“我想請您幫她打官司。”他看著我沒有說話。我從包里掏出幾沓厚厚的鈔票碼在桌子上,“請您一定要幫忙,我希望她能活著?!?p> 他的眼睛盯著桌子上的鈔票,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果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不過,他顯然沒有想好怎么對付我的開門見山和我一上來就砸給他的錢。他深深地看了我兩眼,突然臉色變了。我也變了臉,他認出我來了。
我眼疾手快地按住他欲去桌子上拿手機的手,一字一句地說:“你先聽我說完,給我兩分鐘,我說完,如果你選擇報警,我絕不跑?!?p> 我死死地盯著他,目光堅定。他慢慢收回手,抱著肩,翹起了二郎腿。他給我傳達一個放松的信息。
我咳嗽一聲,開口:“我先說我的事情,我沒有殺我丈夫和他的那個情人,真的,我那天從咖啡廳里出來后,又去飯店吃飯,我喝了酒,喝醉了,回到家睡了一晚,在早上才發(fā)現(xiàn)我丈夫和那個女人死在了家里,我沒有殺他們,我雖然心里很想砍了他們......”我有點說不下去。
他仍面無表情地緊盯著我,象在數(shù)我臉上究竟有幾顆痣。
“我這幾天躲在寺廟里,認識了陳志芳,她的案子您了解吧,她被她男人打斷過五根肋骨,鼻骨,眉骨,手指......她的女兒被強奸,她殺的不是個人,是個惡魔。您開個價,打這個官司需要多少錢,我出,她罪不至死?!?p> “你已經(jīng)自身難保了,還來管這個閑事?”他的臉上終于露出表情,一種玩味探究的表情。
“我有點兔死狐悲,我同情她的遭遇......您的辦公室有多少平方?”
他被我問得一愣,沒有想明白他的辦公室面積和我要說事情有什么聯(lián)系,想了想,說:“二十平方吧。”
“五天前,我還坐在我足足有三十平方推窗就是龍湖的辦公室里把我的手下罵得象個孫子。你知道嗎?出事前我剛升職,公司副總,年薪百萬,如果那時候我們認識,我可以做主讓你來做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費用可觀,可現(xiàn)在,就因為你的一句證詞,我被定為殺人嫌犯?!蔽铱嘈ΓZ氣里并未指責他的意思。
“我只是向警方照實說我看到聽到的,我跟你無怨無仇?!?p> “我知道,所以,我來找你,一是求你幫助陳志芳,二是,只是想告訴你,我沒殺人?!?p> “我不是警察,你跟我說沒用?!?p> “那你答應接這個案子了嗎?”我把錢往他跟前推了推。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笑了:“你真是個彪悍的女人,膽子夠肥!”
“那你是答應了,請你盡力,如果錢不夠,我還可以再給......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認識李怡嗎?”
“認識,曾經(jīng)好過,她騙了我?guī)兹f塊錢跑了。這次她和你老公的事情跟我無關(guān),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犯不著為了幾萬錢報復。”他很坦誠。
“好了,我沒問題了,你可以報警了?!蔽铱孔M椅子。
他收起笑,又恢復面無表情。前臺的小姑娘打開門進來:“方老師,你該去法院了。”
“讓王老師替我去,我這里有重要客人?!?p> 前臺的小姑娘看了我一眼,有些為難地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順手替我們關(guān)上了門。他果然是很忙,他沒有撒謊。
“我最開始不去投案,是因為害怕,害怕我一旦成為嫌犯,便會失去工作,失去名譽,失去前半生打拼的一切,成為別人的笑柄,我現(xiàn)在不去投案,是因為事情發(fā)展對我越來越不利,心里有一種預感,我只要一進去,就出不來了,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我,可我真的沒有殺人?!?p> “你是想自己查出殺手嗎?”他象看瘋子一樣看著我。
“嗯,如果你相信我,選擇放我一馬,不報警的話。”我頓了一頓,看著他側(cè)耳靜心若有所思的樣子,繼續(xù)說,“你信天道嗎?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我不是兇手,真相自會大白于天下,你今天放我一馬,以后憑我的能力,我自會東山再起,到那時,咱們就是朋友,我會感謝你,介紹更多的優(yōu)質(zhì)資源給你......”我又拿出了我平時忽悠客戶的那一套。
他半晌沒有說話,我眼巴巴地看著他,手心里全是汗。我這一把賭的有點大。如果他不聽我忽悠,選擇報警,我該怎么辦?靜等警察來了束手就擒,還是借口尿遁,速速逃離?我逃得出去嗎?他們在二十八樓,坐電梯不行,跑步梯要十幾分鐘。二姐在二十樓辦公,但我貿(mào)然去向二姐求助,等于害她。
他坐直了身體,突然開口問:“你叫什么名字?”
“肖識?!?p> “嗯,很高興認識你。那個,我跟你說,關(guān)于最近發(fā)生的這個命案,我見過那個犯罪嫌疑人,人很器張,她叫......陸經(jīng),對,陸經(jīng),很土的名字,你說對吧。”他的面部仍舊沒有表情,但我隱隱看到有狹促的一笑一閃而過。
“是很土,很莫名其妙?!蔽抑坏酶胶纤?。
“你托我的事情,我盡力辦,我還有事,再見?!?p> “再見?!?p> 他沒有跟我再握手,也沒有問我的聯(lián)系方式。他是個老狐貍。
我從大廈里出來,習慣性地去包里摸車鑰匙,摸來摸去,卻只摸出來一把電動車小鑰匙。我把鑰匙套在手指上轉(zhuǎn)了幾圈,拉上外套的拉鏈,戴上帽子,機警地查看四周,迅速離開。
等待我的前路,風雨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