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睆堉僭嘈α艘幌?,眼中卻露出敬佩的神色:“不得不承認,你們兄弟的眼光很好,當年我的家中若是有一個這樣的仆人……嗨?!?p> “她是一個值得讓人敬佩的人?!睆堉僭荒樴嵵兀骸岸帕衷咀屛乙岳T之,可你應該知道,這樣的事兒,利誘的方式,風險太大。
去之前,我的心中依舊沒有決斷,猶豫中,帶了千兩的銀票,鬼使神差的,又拾起一把剔骨鋼刀。
一千兩的銀子,可以改變很多,至少在當年去往蘭州的路上,我見到了太多的丑惡。
一切的背叛,都因利而起,又因利而終,這利包括名,包括金銀,同樣也包括了親情?!?p> 蘭州的路上,風沙漫天,一個中年的漢子趁著夜色逃離了人群,那是他的小叔,懷中揣著的,是十幾口人剩下最后的銀錢。
他就那么走了,帶著銀錢,將重病的妻兒老母拋在一旁,哪怕離去后,就此成為流民。
蘭州苦寒,京都、富貴繁華,讓人留戀。
杜青起身在張仲元的碗粥添了一些熱水,也不打斷,側目傾聽。
“……”
“到了她的住所后,我就知道,這刀我拿對了,她家里有兩個年紀不大的小子,挺可愛的,是她的孫兒吧?”
“恩,我離京前記得她說過,家中有兩個小孫子。”杜青點了點頭。
“我猜也是?!?p> “她眼中的那種疼愛,做不得假?!?p> “我進去之后,一掌掰斷了一塊一指多厚的花崗巖石板,問她,想不想要兩個孩子的命。
說來可笑,他那兩個兒子,看著五大三粗,聽說還是遠近聞名的潑皮,見到了我的手段后,就縮在了墻角,連個屁都不敢放。
兩個兒媳也好不了什么,唯唯諾諾的;倒是她,還算冷靜,問我‘想要我做什么?’我把和杜林商量好的事兒和她說過之后,她死活都不同意。
我把鋼刀橫在了兩個孩子的脖子上。
那兩個孩子嚇蒙了,掙扎中,甚至在脖子上刮出了一道血痕,她依舊遲遲不見點頭。”
“拿孩子威脅,這種手段,很卑鄙,卻很有效,果然,見她不同意,他的兩個兒子不敢對我如何,對他們的老母親,卻下得去手,張的開嘴。
最后無奈,我不得不打暈了他們,將一切和蘇蓉說了一遍。
可是蘇蓉聽后,搖了搖頭,我本以為她依舊是在拒絕,正惱怒間,她卻告訴我‘少爺?shù)霓k法很好,但若是只告到京都府,恐怕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于是,就變成了這樣?!?p> 張仲元搖了搖頭,對杜青又說:“我很敬佩你們的眼光,也許金錢能夠被人抗拒,可若是為了報恩,金錢和親情都可以拋棄的話,這樣的人,值得敬佩,你們兄弟二人這些年的作為,同樣值得敬佩。”
……
從張仲元處離開,時間已經(jīng)到了亥時,杜青回到了門房和福伯交談幾句,看了眼他身上的傷口果然只是一些皮肉傷,叮囑按時吃藥后,回到書房。
順平了情緒,將今天總總在腦中過了一遍,他鋪上紙,將一日收獲一一記錄。
離開北關前,杜江以為杜林證據(jù)確鑿,為了能夠將他安然帶回北關,向趙皇開出了總總條件,如今看來,事實并非想象中那般糟糕,他自然要在這些條件間,選著等價的方式相互交換。
世人都知道杜林殺了耶律雄奇,卻不知道杜林真的殺了耶律雄奇,這是杜青最滿意的地方。
至于蛇島……
“長大了,也開始變得不聽話了?!?p> 第二日,吃了早飯后,杜青掐著張啟年下值的時間,來到了張府門前。
“可是杜小侯爺?”還沒等敲門,張府內(nèi),老管家便拉開了側門。
杜青點了點頭。
老管家說了聲‘小侯爺跟我來,老爺有過交代,若是小侯爺前來,直接前往書房就好’后,帶著杜青來到張府書房中。
陽光透過窗子照進書房,依舊有些清冷。書案上,折子,書籍,胡亂堆放,讓人看不出有什么章程。
張啟年坐在書案后,提筆批書,張靖在一旁坐著,一聲不吭。
“坐?!币姷蕉徘噙M來,張啟年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對老管家說:“給小侯爺上一杯溫茶?!?p> 杜青進入書房后,張靖便一直靜靜的觀察,這幾年,隨著張啟年身居高位,他對于大趙文武從來都是仔細專研。
北關小侯爺?shù)拿曤m說在民間并不響亮,可在他耳中,已經(jīng)聽過了數(shù)次,何況還出現(xiàn)了除夕那夜的意外。
張靖的出現(xiàn),杜青并不意外,早有傳言,張靖雖是張啟年長子,卻也是其半個謀士,小圣人的名諱也并非浪得虛名。
隱隱感到一道目光注視,杜青看了張靖一眼。
老管家沏了一杯溫茶放到杜青面前。
“張相,既然你早知我回來,想必也清楚我此來的目的,我與父親都是行伍之人,不懂得拐彎抹角,咱們開門見山可好?”杜青身子一正。
“說。”
“杜林必須離京。”杜青斬釘截鐵的說。
張啟年微微皺眉,似乎并不習慣這種談話的方式。
“不可能?!?p> “既然杜兄說開門見山,那咱們就把一切說明了。
自前朝起,領兵大將在京中留守家眷便是規(guī)矩,一是防備將領在外生出異心,二是邊關苦寒,家眷生活多有不便,三是……
無論如何,陛下都不可能讓杜林離京,那是規(guī)矩,也是祖制,規(guī)矩亂不得,祖制更不可逾越?!睆埦刚f。
“聽聽我父親的建議如何?”對張靖的話充耳不聞,杜青問張啟年。
張啟年點了點頭,杜青緩緩說道:“北關地域廣闊,從九山到河內(nèi)平原,橫跨七百里,這些年間朝廷一直想要推行王政,只是那里地廣人稀,又時有蠻夷出沒,北國大軍每逢秋季會揮軍南下,劫掠糧草人口,出于如此考慮,父親一直未同意朝廷設府。
可近些年間,北國大雪滔天,每逢冬季,人口銳減,元氣大傷,父親認為時機已到,朝廷可在北關之處設立府衙,兵災流寇,自有北關兵馬阻擋,從此之后,父親只管兵馬,不涉政令。
對于國內(nèi)政令,父親雙手贊同,并在我歸京前交代,若是見到張相,可在北關新府率先執(zhí)行新政,讓圣意照耀蠻荒,張相以為如何?”
杜青說完,張靖不在言語,皺眉沉思,張啟年仔細思慮了一下其中得失。
杜江傭兵北關,這些年間以成為趙皇心頭刺一般的存在,若是能在北關設府,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杜江實力。
可是……
一旦在北關設府,勢必會牽扯許多東西,官員的赴任,國民的遷徙,經(jīng)濟,民生,北國的威脅等等,稍有不慎,甚至可能將大趙拖入泥潭,至于在北關新府率先變法,反倒變得次要起來。
“這些事兒,需要陛下決斷?!睆垎⒛暾f:“不過,即便是到了陛下那里,恐怕也不會允許杜林離京?!?p> “那么,如果去的是蛇島呢?”杜青笑著問,
“蛇島……”
……
涉及杜江,新府,這些事自然不是張啟年能夠決定的,該說的都說過了之后,杜就要離去,正當他起身時,突然想起了蘇蓉。
“敢問張相,倒是不知道那個狀告我弟弟的奴婢蘇蓉如何了?”
“蘇蓉?”張啟年疑惑一下,在蘇蓉敲響登聞鼓后,已經(jīng)變得無關緊要,這些小事兒,他自然不會去關注。
“哦?沒想到杜兄對她還這么關注。”張靖笑了一下。
“死了。”
“死了?”杜青心中一冷。
“恩,蘇蓉是殿下親審,這些時日一直關在府中,只是,今早的時候,殿下入宮問安,兩個新來的小吏下手也沒個輕重,許是打的太狠了,承受不住,咬舌自盡了?!睆埦刚f。
杜青心中了然,卻不在言語,太子親審的案子,那小吏有幾個膽子敢粗心大意?
他告罪了一聲,就此離去。
“杜候,養(yǎng)了個好兒子啊?!倍徘嚯x去后,望著他的背影,張啟年嘆息一聲。
“父親的意思是,杜林入獄一事都是……”
“你說……還有別的解釋么?”
……
杜青離去后,張啟年收拾了一下前往皇宮,和趙皇在皇宮中密議了約一個多時辰后,拖著略顯疲憊的身子返回府邸。
一夜后,杜林走出大獄。
“哥,怎么這么早就來了?”剛一走出大牢,一架馬車停在他面前,杜青哈哈一笑,指了指馬車:“別廢話,上來,回家。”
杜林一步邁上,馬車緩緩離去。
“哎?”
走進大門后,杜林左右看了看,總覺得好像少了一些什么,一拍腦袋才想起來,忘了一些習俗。
“怎么沒見到火盆,凈手的柳枝?”
命魂肉身,有皇文帝書護佑,他自然不怕那些邪穢,只是少了這些個程序,總覺得身上不舒服似得。
杜青一愣,似乎的確有這么一個習慣,只是在北關時,見慣了生死,每次領兵外出,都不抱著活著的期待,將生死看的很淡,這些習俗自然更不會在意:“武勛世家,戰(zhàn)場的殺丕,還怕什么邪穢鬼神?少廢話,先去洗洗身子,臭了不知道么?”
說著話,一腳踢向杜林屁股,大笑中,杜林灰溜溜的前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