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冷,清涼。
飲一杯溫酒,坐在書房前的院落中,兩人抬頭望天。
“記得小時候我一哭,你就會拉著我看天上的星星,騙我說母親不喜歡哭的孩子,她正在天上看著我們。”杜林說。
一壇烈酒,在久別重逢中飲盡,面色略顯潮紅,帶著一絲醉意。
“還說呢,那時候你就喜歡哭,早上哭,晚上哭,一天到晚,沒有閑下來的時候,不是在哭,就是在醞釀眼淚,嚇得我都不敢大聲說話。
若不是那次我偷偷的問父親‘杜林究竟是不是咱家的孩子,怎么那么喜歡哭’,被父親暴打了一頓,才確定了你真的是我弟弟,我才不會理你?!?p> 一些童年的趣事再次提起,別有一番風味,清風、星空下,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那個無憂無慮的時代。
只是,人變了。
“若不是你告訴我,每一顆星星都是人死后的魂魄所化,他們不會死去,我也不會和仲元哥他們吵起來。
還記得當初因為仲元哥還是誰了的?說了一句天上的星星不是魂魄,是如我們腳下土地一般的星辰,為此我們好久沒有說話?!倍帕中χ貞?。
“誰讓你笨了,查找古籍,天圓地方,我現(xiàn)在還記得你和魯杰一本正經(jīng)的談論天地的模樣,兩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屁孩,談論天地至理,哈哈。”杜青大笑一聲,又一杯烈酒一飲而盡。
“不懂事么,總想著事實就是你說的那樣,星星就是魂魄所化的,那樣,母親就能一直看著我們了。”
說完,杜林略顯沉默,喝了一杯酒,想了想,對杜青問:“母親……到底長什么樣子?”
杜青認真的看了眼他,搖了搖頭,略顯沉重的嘆息一聲:“我也不清楚,記不起來了?!?p> 杜林從書房中又拿出了一壇烈酒,兩人自顧自的喝著酒,一時間有些沉悶。
“父親,付出的代價大么?”用烈酒壓下心中的沉悶,杜林問。
“沒什么大的代價,相比我離開北關時父親的條件,此次談得上大獲全勝了?!?p> 將對張啟年開出的條件再次的講說了一遍之后,見杜林臉色不是很好,杜青嘆息的說:“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氣,怪父親,也怪我……
讓我說完。
其實在一年多之前,父親就提出這樣的想法了,只是,你知道,正好那段時間趕上我手斷了,很落寞,也不想讓你見到我當時的模樣。
想著你在京都中雖然孤單,卻還安全,一旦去了北關,可能就會變成了我的模樣,整日廝殺,說不定哪一天就無聲無息的死去了,和父親爭吵幾次后,父親便沒有再提?!?p> “這一年,總算是緩過來了,留你在京都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和父親商議一番,本來都已經(jīng)決定了,我會在年前回家,可正巧福伯傳信,耶律雄奇南下京都,你在京都,對耶律雄奇也許并不了解,可我在北關,不止一次的聽過他的大名?!倍徘嗾f。
杜林點了點頭,在殺了耶律雄奇之后,他也曾專門打探過他的一些消息,自然明白杜青說的不假。
大薩滿批命,言其為北國雄主,終有一日會統(tǒng)兵入主中元,地位崇高,即便是北國可汗對他的建議也會慎重考慮。
“幾天時間,父親派了三隊斥候南下,可是最終都是音信全無,你的事兒,若是其他人來辦,父親不放心,我回京,他更加擔心,所以只能再次拖著。
直到福伯傳信,才知道有人闖入了皇宮,報了北關大捷的消息,加上耶律雄奇身死大趙,父親才徹底的放下了心。
與我在此商議你的事兒時,卻是突然聽到了你殺耶律雄奇的消息,所以我才匆忙間的回來。”杜青說。
“說了這么多……其實我從來都沒有嫉恨過你們,你信么?”杜林喝了一杯苦酒,
“信!”杜青陪著他喝了一杯,抬起頭,卻正巧此時銀河橫空,漫天星雨:“只是不想讓你心中留下疙瘩?!?p> “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們,也不曾嫉恨,更明白你們的苦心,只是,有時候,逢年過節(jié)的,心中實在思念,掛念你們在北關的一切?!倍帕终f。
杜青點了點頭,相信他說的一切。
“說北關,說了這么久,北關究竟是什么樣子?我在書中看到,每逢冬日,大雪封山,盡是一片冰天雪地,能潑水成冰,這一切都是真的?
哥……你別笑我。
你知道,我一直都沒有離開京都,一直想看看大雪?!倍帕终f。
“的確是那樣,冰天雪地,一片寒洲。
不過,別想得太好了,那里生活很難,而且,據(jù)我猜測,你去了北關,更大的可能是如我當初一般,直接被父親扔到軍營,出生入死,執(zhí)行最危險的任務?!?p> 杜林微微皺眉,倒不是對危險恐懼,也不是對軍中生活排斥,在此之前,他曾無數(shù)次的纏著福伯講述軍中故事,極度向往,可在得到了《地皇文》后,這想法便徹底的沒有了。
他想去更大的世界看看。
“怎么了?害怕?還是有什么困難?”杜青笑著問。
“倒不怕?!倍帕终硪幌滤季w:“哥,你知道,前幾日我得到了一些機緣,如此才練成了一身讓你看到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功力,原來,這世間真的有仙……”
“停?!倍帕謩傄獙兹盏慕?jīng)歷向杜青講述一遍,杜青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我在仲元那里聽說了一些,這是你的事兒。
你得到的緣法是什么,我不過問,可你應該知道懷璧其罪和禍從口出的道理,剛剛還在夸你成熟了,現(xiàn)在看來,還是這么的愚笨。”
杜林自然明白那些道理,可他不覺得將這些話說給自己最親近的人有什么錯誤,都說言多必失,可若是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要防備,將一個秘密死死埋在心間,直至死去。
是否、太孤單了一些?
“你的緣法,我不了解,也沒辦法給你出什么注意,不過,你記住了,從此以后,那些秘密就徹底爛在心里,不要和我說,也不要和父親說。
這是對你的保護,也是對我們的保護,至于父親那里,不用你管,我去解釋?!倍徘嗾f。
從張仲元口中他已經(jīng)知道了一些東西,之前還想提醒杜林,卻不想他主動的提起。
杜林想了想,事實的確如此,當日在白羽,薛文姬三人身上見識的種種詭異手段危險無比,不與父兄講述,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保護。
兩人喝的有些多,交談中,涉獵的也極為廣泛,軍陣,朝堂,民生,經(jīng)濟,不知什么時候,兩人昏昏沉沉的睡了。
清晨。
距離開啟城門大概還有一刻鐘的時間,杜青牽著戰(zhàn)馬走出府門,他深深的看了眼安北侯府的門庭之后,翻身上馬,一人一騎,就此離去。
“哥,一路平安,在北關等我?!?p> “踏踏”聲漸漸遠去,杜林遙望北。
在杜青起身的那一刻他就醒了,他也相信哥哥知道他醒了,兩人誰也沒有做聲,只是不喜歡這種離別的滋味。
“最多也就是三五個月的時間,一晃也就過去了。”杜林喃喃。
……
“明天就要走了?!?p> 五天后,杜林坐在院中,看著曾經(jīng)熟悉的一切默默發(fā)呆。
院中的那棵果樹,是當年貪嘴,和哥哥偷偷種下,十幾年間,不經(jīng)修剪下,已經(jīng)是枝杈橫生,足有大腿粗細。
石桌正中的那個凹陷,是當年效仿滴水石穿,鐵杵成針,一點點用銼刀蹭出來的。
大門上……
點點滴滴,一絲絲的回憶,隨著離別的情緒蔓延,整整一天,他就在府中來回的走動,尋找那些曾經(jīng)留下了深刻記憶的事物。
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十幾年人生的都在此度過,原本以為已經(jīng)厭煩,可是現(xiàn)在,只覺得留戀。
杜林想仔細的看看,將這一切都印在心間。
下次回來,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更大的可能,是此生都不在歸來。
……
這幾天,張仲元走了,也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辦法,大趙文臣,絲毫沒有阻擋,跟隨著杜青北上的腳步,無聲無息間消失在了京都。
蔣智還是如之前一樣,住在那間破舊的茅屋中等待朝堂的消息,日復一日的盼望著。
魯杰在杜林出事兒之后,幾次登門,在聽聞杜林即將前往蛇島的消息后,陪著杜林就在他和哥哥醉酒的那個石桌旁,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