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曼吟誦的很慢,這首薛濤的《鸚鵡離籠》曾在高中時無意中看到過一眼。當時只覺詞句新鮮,便記住了一詞半句。穿越唐朝后,從隴西一路走來,再去回望走過的路,想想自己雖有姿容,卻困于籠中,便下意識地想起了這首詩。只是薛濤是擺脫了營妓生活,故曰“離籠”。自己卻是尚在籠中,被自己的主人送向一個更大的囚籠。因此在吟到“都緣出語無方便,不得籠中再喚人”時,聲音中不覺帶上了一絲凄婉之情。
“...這...這是一首七絕?”七言四句,一字一頓的念,一炷香的時間也念完了。只是,當姜子曼誦罷,李柳兒依舊沒有回過神來。直到繞梁余音緩緩消散,她才問道。
“是的?!苯勇⑽Ⅻc點頭,不卑不亢的答道。
“那為什么這么好的詩,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盡管沒有去過隴西,但詩中的意境卻充滿了女子的孤獨和悲愴,讓李柳兒想起了自己的過去,眼睛也彌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算是偶得吧。”此詩原作薛濤,是貞元年間人。現在不過開元,縱使李柳兒聽聞過諸多詩詞,也定然無法知曉這首詩的來歷。于是,姜子曼猶豫了一下,這樣回答道。
“偶得...是你寫的?”李柳兒忽地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問道。這樣工巧不失大氣的詩詞,這樣自然溫柔的嗓音,出現在一個白膚胡姬身上,顯得尤為奇特。
姜子曼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至于站在一旁的拉赫諾夫,已面帶喜色。他雖然聽不懂剛才姜子曼吟誦的字句,但是看李柳兒的反應,剛才姜子曼吟誦的內容絕非平庸之詞。
而回過神來的李柳兒,也終于鄭重起來。她需要認真考慮讓一個這樣的胡姬做金線巷的頭牌姑娘的可能了。收起作為老鴇自然流露出來的媚意,她對著拉赫諾夫問道。
“千金,我同意了。她可有名字?”
“娜庫伊娃...”
“不,我問的是,她有沒有漢文的名字?!崩罩Z夫尚未說完,李柳兒便打斷了他的話,重申道。
“那...”拉赫諾夫就準備搖頭,不過這時一道聲音卻在身側響了起來。
“姜子曼。”
奴隸的名字都是主人賜予的,就算輪不到拉赫諾夫決定,也應該是李柳兒給姜子曼取一個。根本輪不到奴隸自作主張。即使奴隸再有才藝,她的自由,她的命運依舊應該掌握在奴隸主手中。奴隸自己自作主張,無論在西域還是在中原,都會被看作成一個僭越的行為。
眼看拉赫諾夫就要發(fā)怒,李柳兒卻點了點頭:“姜子曼?不錯,挺好的名字,就這個了。”
買主都同意了,拉赫諾夫自然也沒有理由發(fā)怒。做好一式兩份的市券,折疊起來拼在一起,在接縫處再用墨筆寫下“合同”兩個字,作為防偽標識。然后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在塔里的護衛(wèi)下,拉赫諾夫當晚便帶著大量的金銀踏上了返回西域的道路。財帛動人心,在沒有銀票的唐朝,拉赫諾夫一刻都不敢多呆。
且不說拉赫諾夫繼續(xù)終其一生,一趟趟不知疲倦的奔走在絲綢之路上,將西域的享樂奢靡之風和貧窮人家的女孩送向中原。這一年,唐玄宗李隆基登上皇位后的第五年秋天,平康坊里最出名的青樓金線巷,捧出了一個令人稱奇的頭牌姑娘。
青樓頭牌,是一個青樓才色最頂尖的女子。而金線巷的頭牌,更是最為受到矚目的。而當秋闈結束,金榜題名的才子走馬平康坊金線巷時,自然會想見見這個青樓的頭牌姑娘。
江房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他考的并非明經科,而是進士科。唐朝李治時期,在位近四十年,進士科僅僅錄取百名。而到了玄宗一朝,盡管錄取條件放寬,每天錄取的進士人數也僅僅二三十位。因此,中了進士的江房此時,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
騎著高頭大馬,享受著萬人空巷式的景仰,包括江房在內一行新科進士,走進了金線巷。
進士及第的才子光臨,金線巷自然不能用尋常的庸脂俗粉招待。于是,江房一行人于雅間落座下來,仆役奉上上等美酒時,便看見一個身姿婀娜,頭戴面紗的西域美人走了進來。
她很優(yōu)雅的盈盈一福,露出一抹雪膩的肌膚。然后身后珠簾外便響起了音樂,帶著西域的氣息。在那音樂聲中,江房便看見那女子舞動起了身姿。
這一次,是姜子曼第一次出現開始正式的表演。她穿著粉紅色緊身寬袖上衣,輕紗長裙,紅皮靴,披著紗巾,佩戴珠玉錦帶。舞動起來時,衣裙,紗巾,佩戴都跟著飄動,煞是好看。也讓很多年輕的士子偷偷的理了理衣衫,調整著坐姿,執(zhí)叉手禮做欣賞狀,免得出丑。
曲畢,眾人皆是鼓掌。江房也飲上一口盞中美酒,面色微紅的說道:“這個胡姬的舞姿當是美妙絕倫...只是...”他頓了頓,繼續(xù)道:“不知可否請得金線巷得頭牌姑娘獻上一曲呢?”
這句話同樣是眾多士子的心聲。胡姬雖美,但終究只會西域歌舞,自然比不上中原女子的詩情畫意,令人向往。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侍立在一側的老鴇李柳兒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面帶微笑的望了眼那個頭紗蒙面的胡姬。
在李柳兒的目光示意下,姜子曼輕輕的將頭紗撩開了一角,露出一張美貌的容顏,巧笑道:“公子,你要的頭牌,可就近在眼前呢?!?p> 聲音仿若夜鶯嬌啼,完全聽不出西域女子古怪的中原口音感覺。讓江房不由得一愣,道:“姑娘便是?”
“公子可是不信?”姜子曼笑道:“那不知公子可否給妾身一個機會證明呢?”
“哦?自然可以?!苯縼砹伺d致:“不知姑娘想以何種方式證明?”
姜子曼嘴角勾起一絲弧線:“飲酒行令接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