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完一波客人后,小李氣吁吁地跑到后廚,只因腹中饑餓想找點吃的墊墊肚子,這一大早忙的,都沒時間吃上口早飯,卻見那個案臺上還放著一盤只剩了半數(shù)的桂花糕,約莫有著三四塊的樣子,小李也不管這么多,
上手就吃了一塊,那柔糯香甜便在口中散開,就在享受著香甜美味之時,忽的一個梅花扇子輕拍在了小李的肩上,小李一轉頭,見是桃可兒,便沖著她一臉笑嘻嘻的。
“小李,被我逮到了吧,又來這里偷吃東西,外面可正忙著呢!還不快出去招呼客人!”桃可兒學著二奶奶古怪的腔調(diào)沖著小李叫道。
“我就知道還是可兒心疼我,給我剩下了這么多桂花糕,嘿嘿!”小李聽得出來剛才桃可兒是戲言戲語,所以并沒有往心里去,反而倒是感激起桃可兒來,又因為他倆的歲數(shù)沒差多少,小李
便沒有喊桃可兒姐姐,也就直呼她的名字。
“想得美!這里的糕點可不是給你吃的,今兒一早,二奶奶招了個新人兒來了,這本來有一盤的桂花糕,便是為她準備的,沒成想她只吃下了半盤,就去洗浴更衣了?!碧铱蓛哼€在想早上的事,有一句沒一句的
和小李聊著,小李也聽在耳朵里,這新來的美人兒似乎是位比他年紀稍大的姐姐,看來瀟湘苑又要多一份的熱鬧了。
吃完這些糕點,收拾完盤子,小李沒多想便又出去接引客人去了。
待到傍晚,眾人打發(fā)了所有的客人,開始瀟湘苑自己的晚宴,每個月都會有這么一天,瀟湘苑的老板娘兼老鴇于二奶奶,總會在這個日子大肆的宴請,來作為這個
月辛苦的酬勞,姑娘們也歡喜有這樣的日子,因為二奶奶一高興總會賞些銀票或者是首飾珠寶,而那名早上來的女子作為瀟湘苑的一員,自然而然的也參加了這場宴席。
只不過此時的她,身上穿了一件黃白相間的銀絲百蝶紋繡裙,頭上插一根碧玉流蘇簪,那臉蛋上涂的是碧雅軒的胭脂紅,完全沒有了來時的狼狽之樣,看上去活脫脫的一副仙女下凡的感覺,只是樣子瘦許了些。
院里的有些姑娘沒見過這個新來的女子,這便都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哎呦~這是哪來的天仙姐姐,真是羨煞旁人了!”
“瞧!那纖纖玉手,細皮嫩肉的,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妹妹,從小吃好的穿好的,真是有福氣的命?。 ?p> “看看這身材樣式,她穿上桃可兒的衣裳卻比可兒美上不少,可兒你真小氣,這件銀絲百蝶紋繡裙你可從來沒借給我穿過呢?!?p> 院里眾人不時的看著,聊著,無拘無束的有說有笑,這個時候二奶奶從樓上下來了,這次她倒是沒怎么盛裝打扮,依舊是穿著白天的大紅袖袍,似乎是清晨被惱了美夢,結果現(xiàn)在沒什么心情的樣子。
“二奶奶,來這個給您,知道早晨有兩個不識趣的家伙惱了您的美夢,這壺紅糖酒可是我親自做的,紅糖是王家大官人家里送的,提神消腫對您可是再好不過了,嘻嘻。”
白玉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身上一股子大煙的味道,不用說這一天又去了通盛坊,也只有那才會有一股子大煙的味道。
“你啊你,今個是不是沒做活,又偷偷溜出去那通盛坊,聞聞你身上的味道,我就知道你這不中用的姑娘又在那丟人了,說你什么好呢,死丫頭,真不知道跟誰學的?”
二奶奶也不先喝遞過來的紅糖酒,只是笑瞇瞇的在白玉的身邊坐下,用著扇子輕拍了白玉的頭頂一下,之后拿來了一壺梅子酒,自個倒上一杯,之后又看了看長桌兩旁都坐滿了人,便
拿著一雙銀漆筷子在桌上開始夾菜吃了起來。院里的眾人聽得也是一笑,知道二奶奶又在數(shù)落起白玉的不是,也知道在二奶奶夾菜的那一刻起,這今晚的宴會就正式開始了!
滿桌子的菜肴可都是隔壁街醉仙樓的師傅提供的,瀟湘苑常年的伙食都是由醉仙樓供應的,聽說里面做菜的師傅的手藝是前朝皇宮里傳下而來的,那味道可真是贊不絕口??!雞鴨魚肉那都是這次宴席上的
常客,在燈火通明之下顯現(xiàn)著油光光的表皮,散發(fā)著誘人的食香味,一旁的小李,早已忍不住了,連忙夾起了一個小鴨腿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囫圇吞棗一番,然后又夾起來了另一個放到了桃可兒的
碗里,順便沖著桃可兒笑嘻嘻的說著:“可兒這鴨腿好吃的不得了,我怕別人給吃了,先給你夾來,你快點吃,吃完了再吃其他美食?!?p> 桃可兒聽完不由的抬手捏著手中的繡花手帕捂嘴偷笑,而另一只手慢慢地夾起鴨腿放到了那名剛來女子的碗里,可兒看她這么瘦弱就想著這個鴨腿給她吃補補身子也好。
只見那名女子望著桌上的青瓷花紋碗和那油光光的鴨腿,靜靜的坐了好久,忽然不知怎么的,只聽得那“咣當”的一聲脆響,旁邊的桃可兒和小李最先看去,一個油光光的鴨腿和碎瓷片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
那名女子的手被碎瓷碗片扎破了皮,一滴一滴的嫣紅從手指上慢慢地連成線條似的流落了下來,眼見著那穿在身上的百蝶紋繡裙的裙邊銀絲漸漸被染成了紅色,她也不知道痛是何物,又胡亂的打翻了一些酒杯碗筷,桌上地上頓時散碎了一地的瓷器碎片,
還有一些美味佳肴散在地上,最后看了眼桌上這一大壇子的女兒紅,便拿起小木碗去舀上了一碗,“咕嚕咕?!泵偷耐卵?,但是大部分的酒都流到了外面,有些還灑在了銀絲百蝶紋繡裙上,頓時那酒氣血氣混做一團,仿佛一時間又變成了
清晨來時的模樣。
院里的眾人一時間都看的傻了眼了,本來想尖叫的姑娘們,也被這連續(xù)的破壞給嚇的坐在了一旁,誰居然敢在瀟湘苑里這么做!而且還只是個剛剛賣身過來的姑娘,這實在是太放肆了!
只聽那女子醉酒后一邊哭一邊還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話:“爹!娘!你們真是.....好狠的心??!為什么!為什么......不要霜兒?為什么那日......要把霜兒賣了?霜兒.....也是你們親生的不是嗎?這是到底為什么?為什么??!”
二奶奶沉默不語,仿佛早已知曉此等結局的樣子,雙手更是沒停下,左手舉著一杯梅子酒,右手銀漆筷子夾起一粒酥脆花生米,全當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似的,一口一個的吃著,喝著,倒像是個聽慣了戲的主。
一旁的小李心里憋著一股氣,但也還是沒說話,默默地撿起地上散落的那只小鴨腿,拿酒凈洗了一下,又慢慢地遞到了桃可兒的碗里,但在這時,坐在二奶奶旁邊的白玉姐姐終于忍不住了,院里就數(shù)她的性子最急,脾氣最燥,這種事就是大家
一句話不說,她肯定是要站出來的,畢竟她現(xiàn)在住在這里,她是這院里的一個人。
“啪!”的一聲響,一個鮮紅色的巴掌印毫不留情面的出現(xiàn)在了那名叫做霜兒的女子臉上,比起剛才的狂躁混亂,場面有所安靜下來,白玉的臉上沒有理所當然生氣的表情,只是充滿了冷漠與無情,那一巴掌
就好像是為想打而打的一樣。
“呵,打吧!隨便你怎么打!反正連我的爹娘都不要我,把我給賣了,我在這個世上活著也沒有意思了!”盡管霜兒叫著,但大家看她的樣子就如同看著一只流浪貓一樣可憐,可是白玉不這么看,她今天要好好教訓這個掃興的女人。
“你以為誰都能得到父母的疼愛才能活下去嗎?你實在是太天真了!我們這里有誰不是從小就是孤兒的,我們?nèi)际菦]有爹娘的人,你以為你的爹娘真的就想賣你嗎?他們不賣你,他們就會餓死,或者病死,沒錢
你讓天王老子去養(yǎng)你們一家人??!”
白玉來這之前在通盛坊里也喝了點酒,不過雖說只是幾杯,可那都是給坊里的老賭鬼喝的,那可都是些陳年老釀,滋味可迷得很呢,所以發(fā)起酒瘋來,什么話都胡亂說得出口,也沒有什么顧忌。
“那沒錢就要讓我在這種地方,逼我做這種下流低賤的事情嗎?倒不如一刀子捅進我的心窩子要來的自在一些!”霜兒此時也不再搗亂破壞,可是想到傷心之處時,眼里的淚水還是嘩嘩的打濕了妝容。
白玉聽完大笑一聲,一把奪過霜兒手中的酒碗毫不猶豫的一口氣喝完,然后回頭直愣愣的看著她說道:“你說得沒錯!做我們這行的,是很沒有尊嚴、很丟人、很下賤,那你現(xiàn)在卻又沖著我們這些人哭天喊地的抱怨什么?對著被你認為
下賤、丟人、沒尊嚴的這些人面前哭泣的你又算是什么?你現(xiàn)在完全就可以自己了結掉自己,不想做的事沒人逼你去做,不想活也沒人逼你去活!這世道上不知為何而活的傻瓜有這么多,可你偏偏要做最傻的一個!”
霜兒沒有說話,她沒有之前的勇氣,去和現(xiàn)在眼前的女人對話,只是眼淚在打轉,而白玉姐卻在說完話后,有些不勝酒力的倒在了一旁的竹席上,昏睡過去。
可霜兒仍是呆呆坐在那,也沒半點反應,她記得那青瓷花紋碗,那小鴨腿,都是府里以往該有的東西,可短短幾日
之間,什么都沒了,錢沒了,家沒了,爹病了,家里人偷偷的在她睡夢時將她裝進麻袋里賣了,不為別的,只為生計。霜兒從小時候開始并不知道眼淚是什么滋味,依稀聽得娘說眼淚是苦的,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準哭的。
但今天她才知道自己流的眼淚是咸的,那是帶著不幸的遭遇、被人當做貨物一樣交易的委屈,還有無可奈何的悲傷,但這又能怎么樣?這些事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自己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還要奢求那些什么尊嚴,身份,做什么呢?家也不會再回來,爹娘也不會再要她了。
現(xiàn)在只有努力活著,活下去,這才是自己該做該干的事,想著這些便也不流淚了,霜兒她抬手抹抹臉上的淚水。
桌邊站立著的桃可兒見她半天不說話,就隨手拿起了一塊手帕,便將那鮮血淋漓的手掌上血漬擦去些,又看了看她身上那件銀絲百蝶紋繡裙,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衣服一角,見著銀絲上沾染的血跡,該是洗不凈了,可兒有些惋惜的嘆了嘆,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終將不能挽回。
霜兒看到了桃可兒在嘆息的神情,又想起了今天早上桃可兒喂自己吃糕點,幫自己解開麻繩,幫自己沐浴更衣,還稱她作姐妹,一時間百感交集,眼淚竟又涌了出來,一下子整個身子抱了上去,嘴里還不停地說著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的,嗚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
桃可兒聽得她這么凄慘的哭聲,心里一酸,也開始流起了淚。只聽得她口中念道:“霜兒姐姐,不要再哭了,你哭的話,我也會哭的,我這個人也不太會說什么話,可是看到你
這樣,心坎里總是很傷心難過,因為我和你一樣也是沒有了家的可憐人,所以我知道你也是一時間接受不了才會這樣的,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兩個人互相抱著,哭著,一旁的二奶奶聽著,看著,當她吃完了一整盤的酥脆花生米,和小半壺梅子酒后,抖了抖繡衣起身,又徑直的走回到樓梯上,一步一步邁著緩慢的腳步回了房間,待到人走后,只見那坐著還有些余溫的凳子上赫然擺著一瓶金瘡藥,靜靜儲在那,一旁的小李知道,這是治療創(chuàng)傷的良藥,只不過涂抹在傷口上的時候有些刺激神經(jīng)罷了。
在那之后不久的一個清晨,鴻都城的街頭,桃可兒去碧雅軒買胭脂水粉的路上,看見了與霜兒長的有些相像的老婦,可兒留意的打量了一下,只見她左手里牽著一個小兒,右手扶著一個老頭,那老頭一直咳嗽不停,桃可兒在他對面不遠處就
聽得那老頭一直念叨著:“咳...咳!霜兒~啊,爹.不該...賣你的,可是...爹沒辦法??!爹....對不起你?。∷獌簙”嘴里說來說去,就只有這么幾句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桃可兒她在想,就算是現(xiàn)在當面就去告訴他們又怎么樣?難道二奶奶就會讓霜兒姐姐回到爹娘身邊?就是回到身邊,
要是到又沒錢的時候再把她賣了,那時候,她該受多少的委屈?那時候,她又該怎么辦?
這世上的許多事總是不能如愿以償?shù)模钡阶詈罂蓛阂矝]有與他們說些什么,只是與他們擦身而過之時,神情恍惚間眼睛里流下了一顆傷心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