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開始每日光顧沙灘。起先,只有一頭潮汐在海岸邊,退潮的時候來,漲潮的時候離去。
海生每天捕魚歸來,總能看見女兒在帳篷邊看著遠(yuǎn)處被黃昏暈染的海灘上的潮汐。
海生的小木屋在半年后重新建起,潮汐也開始成群結(jié)隊,數(shù)量增長到12頭,它們順著二十四節(jié)氣的潮起潮落游上海灘,尋找著淤灘上瑣碎的海鮮。
海生開始熟悉每一頭潮汐的樣子,它們和人類一樣有著獨(dú)一無二的外貌,寄生蟲會啃食它們的翅,留下不同樣子的窟窿,它們身體上覆蓋著藤壺,這些印記勾勒出各種圖案,似塵封千年的壁畫重見天日。
遠(yuǎn)處城市的震后重建接近尾聲。周末,總有人成群來到海灘聽海訴說時間流淌,也有人獨(dú)自來向大海訴說。?!o靜地聽著,用翻涌的浪花回應(yīng),以潮汐作為斷句,記錄著人們的悲歡離合。
自然有人注意到海灘的奇特生物,一種巨大的,平靜的生物。它們匍匐在海灘上,似乎受到驚嚇,如同被扔了石子的鳥群驚慌逃竄入海。
海棠會罵那些故意驅(qū)趕潮汐的人,她和父親說:我們要保護(hù)好潮汐,我喜歡這些大魚。
海生用路障和繩子把這片海灘圍起,冒名頂替市政府寫上禁止入內(nèi)的牌子。
牌子效果極好,來看潮汐的人大多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潮汐的生活終于回歸平靜……
這是今年最早一次退潮,海水在清晨遠(yuǎn)去,留下氤氳晨霧飄蕩。
粗暴的敲門聲打斷了海生的夢,他睡眼惺忪打開門。
門外的肥胖女人拿出一張紅章紙條,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塊海灘被我包下了,你們需要在這兒簽字,然后快點(diǎn)給我搬走!”
海生極其驚詫,這是他爺爺?shù)暮L?,他們一家生活了近百年,這間木屋承載著海氏百年歷史,雖然破舊不堪,重建翻新了多次,但這畢竟是海生生長的地方。
“我們?yōu)槭裁匆嶙??”海生揉搓著眼睛問?p> 胖女人答非所問:“你們別想要別的什么,最多給你們幾十萬,這片海灘發(fā)現(xiàn)了全新的物種,你們不能破壞該物種的生存環(huán)境!”
海生反駁:“那些打擾潮汐的人呢?我們祖輩生活在這……!”
胖女人不耐煩地打斷海生的話:“什么狗屁祖輩,我看你們就是想要更多錢吧!限你們一星期之內(nèi)處理好搬走,聽到了嗎?!”
胖女人給了海生一張協(xié)議書后摔門而去,留下滿臉疑惑不解的海生和被吵醒的海棠。
海生知道這些人,看上了潮汐的價值,他們可以靠著潮汐賺得盆滿缽滿,海灘絕對會被他們破壞得千瘡百孔,被做成景點(diǎn)變現(xiàn)錢財。不然他們不會大價錢從政府手里買地。
低沉的聲音沖開晨霧,海生望向海灘的盡頭,一群人粗魯?shù)乩ζ鹨活^潮汐,貼上標(biāo)簽,裝入車中大搖大擺地走了。
海生看著他們,他們隨意踐踏生命,美名其曰科學(xué)研究。自己保護(hù)它們到頭來被扣上破壞棲息地的罪名卻無可奈何。
晨霧被陽光打散在海灘上,海生走向半年前第一頭爬上海岸的潮汐,它的背上有紫色的斑點(diǎn)——海棠叫它紫藤。
海生感覺到紫藤的恐懼和不可名狀的窒息,他撫摸著紫藤粗糙的皮膚。
海生覺得潮汐會和它們愿意的人類心意相通,他幾乎可以感覺到潮汐的心跳和每一個細(xì)微的想法,能感覺到它們在不知名的洞穴中遨游,在洞壁上面進(jìn)食……
感覺自己就是一頭潮汐在深海里無拘無束。
突然,海生還有一種肢體被切碎的感覺,感覺自己的手臂被鋒利的刀劃開,骨骼被剝離軀體,浸泡在冰涼的液體里。
其他潮汐也開始哀嚎,海生能夠感覺到它們的痛苦,明顯來自某只潮汐。這些潮汐試圖分擔(dān)它的痛苦可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
刺痛席卷全身,海生癱倒在淤灘上……
海生終于醒了,他全身酸痛,海水漲到了他的腰上,沒過后腦勺。
潮汐全部沒有離開海灘,它們就靜靜地躺在淤灘上,身上的水反射點(diǎn)點(diǎn)輝光。
它們真的一動不動地,像死去一般,11只潮汐就這樣突兀的待在海灘上。
海生覺得痛苦,不知從何處傳出的痛苦。他拖沓著回到木屋,爬上床去,閉上眼睛喘著氣,窒息感沖上腦門,似乎正在蠶食他的大腦。
海生盡力撐著,想要安慰受驚嚇的女兒,卻仿佛被掐住咽喉,什么也無法說出口。
潮漲的聲音澎湃,海生的呼吸卻平緩下來,漸漸的他在澎湃浪聲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