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唐萬財走了很多次。他熟悉每一條溝,每一個坎兒,所以,唐萬財走起來并不著急。
都大成對這條路也不陌生。曾經(jīng)在這條路的鳳凰山,他干了一件轟動整個膠東的大事,這件事情直到今天,都讓他覺得自豪。
那是前年的七七前夕,自己因為征地的事情,同官府起了沖突,打傷了官兵,被官府追捕。正當(dāng)走投無路之時,夏允禮找到了自己,說是受唐大哥的委托,給自己送來了錢物。那一刻,自己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雪中送炭,激動得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心掏出來送給唐大哥。
當(dāng)時,自己向夏允禮打聽唐大哥過得怎樣,夏允禮說:唐大哥過得不好。他的老板曲廷根先是勾結(jié)日本人、后又勾結(jié)英國人賺中國人的黑心錢。他不愿意同曲老板同流合污,曲老板便處處刁難他,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沒給他發(fā)工錢了。
自己聽了,當(dāng)時就跳了起來,說什么也要給唐大哥出口氣。夏允禮說:你要報仇,唐大哥恐怕不會同意。自己當(dāng)時說:知恩不報還算人嘛!夏允禮見拗不過自己,只好說:據(jù)他所知,曲老板明天有一批貨要經(jīng)過鳳凰山,如果劫了這批貨,賣了錢,差不多可以頂上三年的工錢。曲老板懷里有張紙,是這批貨的供貨合同,賣貨就靠它了。到時一定要搶到手,放到馬鞍子下面,將來唐大哥賣了貨,有了錢,也不會忘了咱們弟兄。夏允禮還囑咐自己:唐大哥不知情,也不能讓別人誤認為他知情,所以,必要時該對唐大哥下手不要猶豫。不過,也不能下手太狠,只要不漏出破綻就行了。夏允禮臨走時再三囑咐說:這件事情是我擅做主張的,切莫對外張揚。
自己當(dāng)時拍著胸脯保證:兄弟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一旦被抓,絕不連累他人遭殃!
夏允禮走后,自己便領(lǐng)著弟兄們干了這件事情。只是后續(xù)考慮不周,被文登縣捕快捉了。
唐萬財和都大成各想著自己心思,慢慢悠悠地走著,夏允禮騎著快馬來報:望山村及其周邊的藥材已經(jīng)被合一藥鋪收購了,還簽了獨家收購協(xié)議,藥材正運往威海衛(wèi)。
唐萬財大吃一驚,問道:“岳父,你確定?
夏允禮說:“女婿,都火燒房子了,不會錯的?!?p> 唐萬財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人挺多的,怎么也有十多個吧?!?p> 唐萬財想了想,看來來硬的是不行了。對夏允禮說:“岳父,你先回去,趕快到其他地方組織藥材,務(wù)必把天津的貨備齊,按時發(fā)出去。”
夏允禮答應(yīng)一聲走了,唐萬財又對都大成說道:“都大叔,曲老板的兒子搶了我爹的貨,現(xiàn)在正在往這邊趕過來,你看怎么辦?”
都大成說:“還能怎么辦!他能搶咱們的,咱們搶回來不就得了!”
唐萬財搖了搖頭說:“不可,他們?nèi)颂嗔?。你看先這樣…,然后把貨燒了?!碧迫f財趴在都大成的耳朵上,咬了一陣耳朵。
都大成聽了唐萬財?shù)脑挘c了點頭。唐萬財隨著大車走了,趕著往威海衛(wèi)送貨。
都大成看看四周無人,開始領(lǐng)著人在路中間用鎬頭挖坑。這個地方是路最窄的地方,一面是山,另一面就是深溝??油诤弥?,上面鋪上了樹枝,然后灑上了雪,看看沒有了破綻,都大成退到了掩蔽處。
曲文魁的商隊過來了。
曲文魁趕著馬車,遠遠地走在前面,二牛拿著鐵鍬緊緊地跟在后面,隨時準備除雪;大山子和眾鄉(xiāng)親趕著騾子,在后面跟著。今天是二十六,是同酒井約定交貨期限的最后一天。按照現(xiàn)在的速度,不用半天就可以趕到威海衛(wèi),恰好趕在日落前到達合一藥堂。曲文魁不敢大意,不時地揮動著鞭子,催著馬快跑。
忽然,馬一個趔趄,跪著撲倒在了前面,馬車一偏,帶著馬向邊上的深溝里翻滾。曲文魁坐在車上,猝不及防,被彈到了空中,然后,重重地落到了馬車上,跟著馬車倒向了深溝。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二牛疾步跳上馬車,一把把曲文魁從馬車上拽了下來。曲文魁摔在了地上,二牛隨著馬車掉進了深溝里。
曲文魁喊著“二牛、二牛”,連滾帶滑地跑到了溝底。
都大成遠遠地見了,當(dāng)即戴著面罩,手拿火把帶人沖了出來。大山子他們從后面趕了上來,手拿棍子朝著劫匪迎面沖了過來。都大成眼看著無法靠近大車了,遠遠地把火把朝溝里大車跌落的方向投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畫了一個弧形,準確地向溝里飛來,大山子跑到了溝邊,凌空跳起,舉著棍子朝火把打去,火把飛走了,大山子落到了溝里。大山子一個下蹲,輕松地落到了地上,然后棍子一撐,又從溝里一躍而起,跳到了溝沿上,舉著棍子再次迎面朝都大成沖了過去。都大成知道遇到了武行高手,心里頓時膽怯起來,不經(jīng)交手,就領(lǐng)著眾人跑了。大山子領(lǐng)著眾人緊追不放。
都大成正發(fā)愁無法擺脫對方,斜刺里又有一人殺出,沖向了大山子他們。大山子擔(dān)心有埋伏,停止了追擊,劫匪乘機跑了。
曲文魁到了溝底,看見二牛已被大車壓在了下面,趕緊動手解開了馬,從車上往下卸藥材,以減輕二牛身上的壓力。
劫匪跑了,大山子領(lǐng)人過來了,眾人合力把大車翻了過來,把二牛從車底下解救了出來。二牛受了重傷,滿臉是血,人已經(jīng)昏迷了。
眾人把大車從溝里抬了上來。大車還好,沒有大的損壞,只是馬受了傷,已經(jīng)不能拉車了。曲文魁讓大鵬從后面牽來了一頭騾子,套到了大車上,把二牛抬了上去。曲文魁重新上了車,大山子領(lǐng)著眾人重新背起了藥材。
準備妥當(dāng)了,曲文魁站在馬車上,用盡全力,揮響了馬鞭,馬鞭在空中發(fā)出了一聲脆響。曲文魁扯開了嗓門,奮力大喊一聲“駕!”騾子飛奔了起來,大山子和眾人也一起跟著飛跑了起來。
都大成氣喘吁吁地跑到了鳳凰山附近的山坳里,看沒了追兵,就收了腳步,摘了頭套,趕緊清點人數(shù)。還好,一個不少。此時,又有一人趕了過來。都大成放眼瞧去,是個年輕的后生,自己不認識。不過,都大成知道,來的人正是搭救自己的人,遂上前施禮,說道:“好兄弟,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可否報上姓名,待來日相報?”
來人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闭f著,繼續(xù)前行。
都大成趕緊上前堵住了道路,說道:“兄弟,請留步。在下冒昧地問一句,兄弟剛才使的棍法可是都家棍法?”
“正是?!眮砣送A四_步,回應(yīng)道。
都大成高興地言道:“我等使的也是都家棍法。我等皆姓都,不知道兄弟是否是都家人?”
“江湖之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也姓都,叫都小春。請問前輩怎么稱呼?”
“在下都大成。咱們果然是一家人。”都大成喜出望外,拉著都小春給大家認識。幾個人在一起擺起了輩分,都大成長都小春一輩,都小春稱呼都大成為“叔”,都大成也不客氣,順勢就叫都小春為“侄子”。
都大成道:“不知侄子家里還有何人?”
“爹媽都不在世了,家里只我一人。”
“侄子既然孤身一人,何不跟我們一起行走江湖?”
“我也有此意,叔不嫌棄,我就跟定叔了。”
“既然如此,咱們一起回威海衛(wèi)?!倍即蟪膳d奮地說道。
在威海衛(wèi)租界的合德商行,酒井收了唐萬財運來的貨后,又按照約定到合一藥堂收貨。大壯告訴酒井,老板曲文魁親自押車取貨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讓酒井稍等片刻。
大壯倒了茶水,端給了酒井。酒井拿著茶杯,看著外面即將落山的太陽,焦躁不安,再問道:“你的老板,曲文魁,什么時候回來?”
大壯硬氣地說道:“酒井先生,咱們簽的合同是日落前交貨,日落之前一定交貨!”
酒井不耐煩了,厲聲說道:“日落之前不交貨,我砸了你的店!”
大壯生氣了,沒好氣地說道:“威海不是五年前被你們占領(lǐng)的時候了!”
酒井聽了,當(dāng)即把茶杯摔到了地上,罵了聲“八嘎!”,外面有幾個日本人聞聲拿著棍子就沖了進來。大壯見狀,也操起了家伙,準備和日本人拼命。
此時,外面大車聲隆,馬蹄聲響,腳步聲急,騾鳴聲驟——曲文魁帶著商隊回來了。
太陽把他最后的一點笑靨掩藏了起來,把一抹霞光從大山深處放射了出去,把天空渲染得五顏六色。
此刻,家家戶戶冒起了炊煙,炊煙混合著飯香,在威海衛(wèi)的天空中飄灑,似乎無聲地在告訴夜色中的人們:這里是家,是你們的港灣。
二牛被抬到了藥堂后院曲文魁的住房里,林子鳶見了,一路跑著把自己的爹找來了。林大夫診治過后,給二牛開了藥,林子鳶當(dāng)場在店里配了藥,然后精心煮過給二牛服下了。
林大夫說:二牛傷了骨頭,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需要靜養(yǎng)。曲文魁同二牛商量后,把二牛送回了自己家里。
桂花聽說商隊回來了,正在家里趕著做面條,要給二牛接風(fēng)洗塵。沒料想,二牛被抬了回來,桂花當(dāng)即眼圈紅了。林子鳶過來安慰,桂花卻若無其事地說:“男子漢就得摔摔打打,不然成不了事。你看,去年,你家當(dāng)家的摔傷了,今年就辦了大事。沒準兒,明年我家二牛也會辦大事兒?!北娙寺犃?,都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曲文魁的商隊回來的時候,唐繼業(yè)正在合德商行自己的屋里清點著酒井付的貨款,唐萬財氣急敗壞地進來了,唐繼業(yè)問:“外面什么聲音這么嘈雜?”
“爹,是曲文魁回來啦!”
唐繼業(yè)的手停下了,怔了一會兒,突然瘋了一樣地把桌子上的大洋全都抹到了地上,地上響起了連串的噼里啪啦的脆響。
唐繼業(yè)拍打著桌子,痛心地說道:“曲文魁!~~這是要成事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