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與沈默比試的共有兩隊人馬,一批是和清河崔氏同出本宗的博陵崔氏,另一批就是來自江南的世家。
江南世家主要以十二望族為首,分別是吳郡四姓,顧氏,陸氏,朱氏,張氏。
會稽四姓,虞氏,魏氏,孔氏,謝氏。
瑯琊王氏,陳郡謝氏,陳郡袁氏以及蘭陵蕭氏。
而從江南前往洛陽尋找沈默的這些人,乃是江南十二望族之一,吳郡四姓其中的吳郡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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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踐的十三世孫,搖,曾擔任過閩越族首領,因助劉邦滅項羽有功,受封為東海王。
后封自己的兒子為顧余侯,子孫留居會稽,其支庶子孫以其封號的第一字為氏,稱顧氏。
史稱顧姓正宗,尊搖為顧姓的得姓始祖。
顧氏真正的崛起是在東晉時期,憑著雄厚的經(jīng)濟基礎,和永嘉南渡后的北方豪族瑯琊王氏聯(lián)合將司馬睿扶上皇位。
此后,顧氏就成為東晉皇室所重點依賴的對象,許多家族成員從此進入東晉朝廷的權力中央。
吳郡顧氏家族成為當時的名門望族,延續(xù)到唐朝時期,仍為江東望族。)
顧氏這一群人對沈默稱贊有加,而從博陵前往洛陽的那群人卻是在不斷痛罵。
為什么呢,因為這博陵崔氏與清河崔氏同出一家,崔煥英在朝堂之上大失顏面的事也傳到博陵。
同為本家的博陵崔氏,怎么會甘心崔家這么高的名聲給一個“黃毛小子”當了成名的基石。
于是博陵崔氏的當家人,崔憬笠就在博陵一代,各處抹黑沈默,也就引出了此次帶人前往洛陽與那沈默比試之說。
“這次到了洛陽,你們一定得讓那沈默名聲掃地,區(qū)區(qū)一個黃毛小子,還想與我崔家相斗,真是活得不耐煩了?!?p> 這崔憬笠的話引的面前的幾個年輕人各個露出一副心高氣昂的表情,為首一人還用不屑的語氣說道。
“叔父,您也太將那沈默當回事兒了,‘神童’,呵呵,這稱號咱們崔家早就不稀罕了。
到了洛陽,且看侄兒是如何讓那沈默一敗涂地的?!?p> 這年輕人的話剛說完,站在他身邊的另外幾個人也隨之附和。
“伯父,您且安心,我崔家流傳千年的家學豈是沈默那沽名釣譽之徒所能比的。
到時不需子凌兄出手,由我等就能使那沈默無言以對。”
博陵崔氏與吳郡顧氏這兩波人還沒到洛陽呢,他們與沈默比試的消息就在洛陽城傳播開來了。
有外來人想來挑戰(zhàn)自家城中的“神童”,這怎么得了。
中國人自古至今都喜歡湊熱鬧,像這種事那怎么可能錯過,大街小巷各式各樣的人都在談論此事。
“你們說那崔家和江南的顧氏,跟沈少爺比起來怎么樣啊?!?p> “那還用說嗎,肯定是咱們沈少爺能贏?!?p> 有人支持沈默,自然也會有人反駁。
“可不一定哦,家兄就在會稽一代行商,早就聽聞那江南顧姓的名號,在吳郡一代那可是鼎鼎有名,更別說傳世千年的崔家了。
沈少爺這次可是要面臨挑戰(zhàn)了。”
不管這些洛陽城中的爭執(zhí),沈默此時正在沈府書房內(nèi),捧著一本古籍閱讀。
還時不時的在桌上的字典上翻來翻去。
放在外人眼中,可能會以為他在專心研究學問,可是只有沈默自己明白自家事。
四書五經(jīng)認識沈默,可沈默卻不認識它們啊。
雖說通過字典認識了一些常用字,可是這四書五經(jīng)乃是沈大富特地為沈默尋來的藏書,里面很多字都是古篆。
比著字典都還沒認全呢。
“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
“我知言,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
沈默是越看越迷糊,這怎么行,明天就該與博陵崔氏以及吳郡顧氏的人進行比試了,可自己連四書五經(jīng)都還沒看完呢。
這正是應了那句老話,‘書到用時方恨少’。
早知道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自己就該多看看書呢,這可不是后世考試還能作弊。
明天那可是與人當面辯駁,如果討論《大學》之意或《孟子》之道該怎么辦。
《論語》才剛剛看了一半,《中庸》就更不必多說,抽刀斷水水更流,沈默發(fā)愁愁更愁。
沈默發(fā)愁之時,沈大富從窗外經(jīng)過,剛好看見他“用心”鉆研學問的樣子。
當即吩咐沈家的這些仆役做事動靜都小一點,免得打擾到沈默,還讓紅葉去為沈默煮上一份蓮子粥,已備他晚時饑餓。
崔憬笠和顧繼紅兩人,此時也都帶著自家子弟來到洛陽城中,將子弟留在客棧后。
顧繼紅與崔憬笠二人就朝國子監(jiān)而去,國子監(jiān)的邱老以及祝少監(jiān)等人,早在他們進城時就已得到消息,此時正燃茗煮茶以待。
兩人在去往國子監(jiān)的路上正好相遇,崔憬笠率先開口問候。
“安垣(顧繼紅的字號),多年未見,近來可好?!?p> 顧繼紅與崔憬笠年齡相仿,年少時互為好友,而兩人今年都已是古稀之年。
“老朽這身體好的很,倒是你,峯坪(崔憬笠的字號。)
帶小輩前來與那沈默切磋學問就切磋學問了,為何還要打著我江南世家的名號抹黑那字典一著。
真是越老越不知羞,學問之道堂堂正正。
豈是像你這般,在背后做小動作抹黑旁人的,老朽羞于與你為伍?!?p> 像他們這個年齡,彼此談話都不再有甚忌諱。
古語有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原文為“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該句出自《論語·為政》,意思是孔子說。
“我十五歲立志于學習,三十歲能夠自立,四十歲能不被外界事物迷惑。
五十歲懂得了天命,六十歲能正確對待各種言論,不覺得不順。
七十歲能隨心所欲,而不越出規(guī)矩?!?p> 崔憬笠并沒有因為顧繼紅的言語而感到羞辱,反倒是淡然一笑。
“安垣兄此言差矣,正因為學問需要堂堂正正,老朽才不滿那沈默口出狂言,依賴一本書就想博得‘大家’之名。
字典能否流芳百世,還是淪為泡影,要看這沈默有沒有與之匹配的才華。
此次如果他連老朽家中不成器的幼子們?,都不能比過的話,那這字典能夠‘教人一說’只能淪為笑談?!?p> 書到用時方恨少,這句話還有下半句,話不投機半句多。
顧繼紅此時正有這種感覺,年輕與崔憬笠相識時,兩人在研習學問上有著共同的志向。
可現(xiàn)在看來,年少時的志愿終究抵不過時間的流逝,這崔憬笠也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辯駁一道學問敢直言犯諱的人了。
看著崔憬笠深嘆了一口氣,并未再回他的話,而是命人加快趕車朝國子監(jiān)而去。
國子監(jiān)的祝由筱祝少監(jiān)雖為少監(jiān),可他這年齡在崔憬笠和顧繼紅兩人面前也只能算作小輩兒。
將這兩人接進國子監(jiān)后就站在邱老,黃老一側充當侍童,為他們添茶倒水。
(就如同沈默在他們面前扮演的角色一樣。)
在國子監(jiān)坐穩(wěn)后,崔憬笠就率先朝邱老問候道。
“一晃幾十載過去,吾等也都是古稀之人,不過紓麋兄還是風采依舊啊。”
?。ㄇ窭?,姓邱名壑,字紓麋。)
顧繼紅在外邊雖然與崔憬笠固有不快,可是在邱壑這樣的舊友面前,仍要保持著友好的樣子。
“是呀,不得不嘆時光荏苒,我們都老了。
不過還是要恭喜紓麋兄后繼有人,不像我顧家,早已不再復當年的盛相了。”
邱老,也就是邱壑,為免誤解,以后繼續(xù)稱之為邱老。
“安垣,峯坪,真是懷念吾等曾經(jīng)年少時一同結伴探訪先賢的時光。
記得那時峯坪才剛滿二十,就有勇氣去直言犯柬,指出前隋文帝楊堅不符禮記之道。
一晃眼已是幾十載,現(xiàn)在都是唐朝了。
還有你,安垣……”
三人暢談往事,又感慨歲月不饒人,聊了約半個時辰,終于步入了正題。
“紓麋兄,我們二人此次前來洛陽,一是為了帶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孩子見見世面。
第二就是讓他們跟那沈默交流交流學問,你看定在何時為好?!?p> 邱老聽后扶須一笑,這崔憬笠果然露出了真面目,自然想要自尋羞辱,那還推延什么。
三人商定后最終確定明日正午,在國子監(jiān)進行辯駁,至于辯駁的內(nèi)容,則是明日由這些人自行商定。
商榷過后,崔憬笠和顧繼紅就向邱老告辭返回了。
崔憬笠走出國子監(jiān)就命人駕車朝崔煥英府中而去,博陵崔氏與清河崔氏在早年時同出一家。
雖然分家,但是他與崔煥英之父還常有書信聯(lián)系,而今到了洛陽,怎能不去崔家探望探望。
見崔憬笠走后,顧繼紅本想返程客棧,可是又想起,那些弟子明日就要與那沈默切磋。
沈默的名字與品性,自己都是從洛陽舊友書信中得知的。
不如趁此,他還不知曉自己是誰的時機,去沈家親眼一觀,也好考驗考驗他的品性是否如同好友所言一般。
想到就要做到,像他這個年齡也沒什么忌諱,就連去皇宮參加宴席,李世民都還得攙扶呢。
(古人由于戰(zhàn)亂及衛(wèi)生標準不合格,普遍短壽或早夭。
三十即可稱之為老夫,六十以后可自稱老朽,年過古稀,七十多的那都是‘人瑞’了。)
待到沈府門口時,顧繼紅腦海里又閃起一個想法,若是這般儒裝打扮,一看就非常人,也無法考驗那沈默的品性了。
思索再三,靈光一閃,與車夫換過衣物后又在地上撿了些塵土將身上弄臟。
讓車夫駕車去角落里等候,顧繼紅這打扮可把那車夫心疼的不行。
這車夫也是吳郡顧氏家中的老人兒,什么時候見過家主這幅落魄的打扮。
可是家主有令,又不得不在角落等候,但是眼神一直盯著在沈家門口的顧繼紅。
鐺…鐺…
沈家門房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是一個白發(fā)蒼蒼,衣著襤褸的老頭兒,當即命人去為他取些清水和銀錢。
顧繼紅見這門房的做法心中暗自評價,不錯,一個小小的門房行事都如此有禮,可見這沈家的家風端正。
如果放在平時,肯定會稱贊其是厚仆,可今日是為了考驗那沈默才來,怎會這么簡單。
“哎呀呀,多謝多謝,不過老漢我今日來這里可不是為了這些銀錢。
而是聽說你家少爺有點學問,想來找他探討探討?!?p> 門房一聽顧繼紅所言,再看看他這雖然衣衫襤褸,但是正氣凌人的面相,也知他非尋常老漢。
一方面領他走進沈府,另一方面則是派人去書房通稟沈默。
沈默還在書房看書,聽傳話的紅葉說,有一個白胡子老漢要找自己探討學問,不由得感到好奇。
也沒顧得收拾,手中的《論語》都沒放下,就跟著紅葉朝客廳而去。
顧繼紅邊飲茶邊朝門外看去,正好看見從書房而來的沈默。
一襲緊身白衣穿在他身上,顯得更加消瘦,臉龐俊俏可是還略帶病態(tài)。
?。ㄥ蠹塍w,雖然沈默已經(jīng)將養(yǎng)半月,但是氣血仍舊虧虛,略顯病態(tài)。)
烏黑的頭發(fā)在頭頂梳著整齊的發(fā)髻,套在一個精致的白玉發(fā)冠之中。
玉冠兩邊各垂下一根淡綠色絲質(zhì)冠帶,在下額系著一個流花結。
手中依舊還拿著那本《論語》,若然一副彬彬有禮的書生模樣。
沈默看到顧繼紅后就率先拱手向其執(zhí)子侄后輩禮。
“末學沈默見過這位長者,不知長者前來所為何事?!?p> (末學:學無根底,指學識淺薄。
成語出處晉·范寧《春秋梁傳集解序》:“釋《谷梁傳》者,雖近十家,皆膚淺末學,不經(jīng)師匠。)
沈默見到自己第一面,沒有因為自己是一腐朽老漢而不齒,反倒是自稱末學率先施禮。
這一做法使得顧繼紅心中對他的評價更上一層。
可是該有的考驗還是要有的。
“小子,老漢我聽聞你自幼就有神童之稱,特來找你討教討教?!?p> 聽到顧繼紅的話,沈默連連擺手。
“豈敢豈敢,晚生才疏學淺,神童之名只是洛陽這些父老鄉(xiāng)親,對小子的一種鼓勵,小子還稱不上神童之稱。
討教一詞就令小子更加無言以對了,沈某區(qū)區(qū)末學怎敢讓長者稱討?!?p> 沈默這自謙的話語使得顧繼紅又暗自點了點頭。
見他手中捧著《論語》,以為他在研讀呢,自己冒昧前來打擾反倒是不禮之舉。
與他相識這一會兒就評判出了品性尚佳,學問一道應該也不差,且等明日讓那些子弟與他比試后再鑒高低吧。
閑談幾句后便告辭,讓沈默繼續(xù)去觀讀《論語》,自己則是出門而去。
送走顧繼紅后,沈默還處于蒙圈的狀態(tài),稀里糊涂的來了一個老頭兒,又稀里糊涂的走了。
顧繼紅坐上馬車后則是哈哈大笑,明日的比試應該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