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苑靶場中。
沈玉棠額間微微見汗,唇色泛白,拿著弓的手在隱隱發(fā)顫。
她已拉弓六次,每次都拉扯到肩上的傷口,已經(jīng)感覺到傷口崩開,隱隱滲出血來。
就在兩刻鐘前。
原本她可以對江修業(yè)的邀請不加理睬的,現(xiàn)在與對方比射箭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倒是會加重身上的傷。
她理智的拒絕了。
只是江修業(yè)一再逼迫,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竟然對她父親言語不敬,說她父親當年偷用了江家的香方,才率先一步制成了迷蝶香。
說什么如果不是這樣,迷蝶香本該是他江家的。
他說話時,故作渾然不在意的姿態(tài),用詞也不算鋒利露骨,只是話里話外都能讓人聽出他的那份可惜與不甘心。
尤其是落在她耳中,刺耳極了。
就差指著她的鼻子說她爹是盜取香方的小人了。
到了這一地步,她當然不會罷休,一番辯證,想與江修業(yè)斗香決勝負。
“江修業(yè),你江家這次若是能制成比我沈家品級更高的香,此事便算了,若是不能,我便要你到我父親墳前磕頭認錯!”沈玉棠雙眸微紅,冷眼瞧著眼前的江修業(yè)。
“比香,那要比到什么時候,不如比射箭,今日這么多人在場,就以箭法論輸贏!”
場中有人嚷嚷了一嗓子,沈玉棠聽出了其用心險惡,猜測這人是江修業(yè)早安排好的,但她就算在氣頭上也不會貿(mào)然應下。
雖然她不想應下,但場中多有慫恿之聲,希望她答應在此地比斗射箭,而不是看那無趣的斗香。
這些人中,有江修業(yè)提前安排的,也有對沈玉棠心懷嫉妒的,還有分不清情況,只覺得看比箭較為有趣的。
同樣,站在沈玉棠這邊的也有幾人,但寥寥幾人,說話聲再大也比不過那些人。
李贊氣憤地以竹笛拍打手掌,他體弱,不曾學過射箭,更能體會沈玉棠此刻的難處,只覺得江家大公子過于險惡。
竟在沈公子有傷的情況下逼迫對方比試。
這樣的人,不可結交。
沈玉棠銀牙咬碎,恨不得一劍砍了江修業(yè),“你質疑我父親偷拿了你江家的香方,倒是拿出證據(jù)來,你既無證據(jù),又不敢以制香決勝負?是覺得贏不了,還是說你本來就是在胡說八道,心虛不敢接我的話?!?p> 不過就是激將法,她也會。
但她勢單力薄,便是李贊等人偶有出言相助,也抵不過江修業(yè)一眾人言語不斷。
江修業(yè)從容不迫:“沈老爺已經(jīng)過世,以前的事說來也毫無意義,也沒人能論證此事的真假,沈公子不服氣是應當?shù)?,誰會懷疑自己的父親呢?!?p> 他稍微停頓,掃了眼眾人,接著道:“要說比香,那可是要花時間的,我倒是無所謂,可沈老爺?shù)拿晠s等不了,還是比箭術為好,當場決出輸贏。
只要沈公子贏了,我便到沈老爺墳前磕頭認錯!”
沈老爺?shù)拿暤炔涣恕?p> 呵,他這是在威脅她。
好歹毒的計策。
只要她再推拒,這則傳聞今日就會從翡翠苑傳出,這世上多的是不分黑白的愚者,而父親的名聲,豈容半點污蔑。
她冷眼望著江修業(yè),眼中厲色更重了。
江修文想上前勸阻,被蕭敘給拉住了:“你上前也無用,你大哥對付起你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p> 江修文憤然拍著扇子:“可這也太小人了!
你是不知道沈玉棠傷得有多重,別說比箭,今日能走到這山上來,已經(jīng)實屬不易了?!?p> “你在擔心他?你不是很討厭他嗎?”
“他比一些假模假樣背地里算計人的人要強多了,再者,救命之恩,我還不至于那么沒良心?!?p> “喔,你是在說你大哥……”
“……沒有,不是,別亂說!”
他們站在邊緣處,眾人的目光都放在沈玉棠身上,也沒注意到他們的小聲嘀咕。
忽然,沈玉棠放肆大笑幾聲,無比凌厲地道:“比便比,若你輸了,便到我父親墳前磕頭認錯!再說上三聲江家制香遠不如沈家即可?!?p> 她此刻氣勢強烈,凌然如出鞘之劍,仿佛要劈開這世間的不平事。
令人望而生畏。
江修業(yè)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厲聲道:“若是你輸了,便以去蕪香為賭注,將香方給我江家賠罪!”
什么賠罪,他就是想要香方。
還將話說得這么冠冕堂皇。
著實不要臉。
“無恥,無恥之尤!”李贊大罵道。
“沈兄就不該答應他,他這是要圖你的香方,之前那些話都是他捏造的,傳出去也不會有人信?!睎|方云客也為其著急。
“便是,這等小人,理他作甚,這樣的詩會來之又有何意義,平白見了一個礙眼的人……”董建安憤然道。
“東方兄與董兄所言欠妥了,既然沈公子答應對賭,就要承受對賭的結果,說什么圖香方,完全是東方兄的揣測?!?p> “就是,江公子家的寧馨不比沈公子的去蕪差,江公子讓沈公子以此為賭注,顯然是為了保留其顏面,若是真要香方,為何不要那舉世聞名的迷蝶香……”
“尋坦之,你也太不要臉!似你這等人,難怪進了天府書院幾年還毫無所成……”
“曹佛生,你倒是收了江家多少錢,竟說出這等話來……”
“不過實話實話罷了,莫要壞我名聲,什么收錢!”
“……”
方才行飛花令,大多都喝了不少酒,現(xiàn)在酒氣未消,遇到令心中憤然不快的事,更是敞開了說。
雙方言辭激烈,各持一詞,爭得臉紅脖子粗,就差要掄起拳頭打起來了。
沈玉棠喝止一聲:“莫要再吵了,不過就是一場比試,我還會輸了不成!”
她喊的這一聲,令眾人停了爭吵。
江修業(yè)不甘示弱:“沈公子好膽氣,就怕到時候心虛手抖,輸了令尊的名聲,還賠上去蕪香?!?p> 這次的賭局,他早就盤算好了,只是原本不知道去蕪香如此厲害,沒有奪香的想法,這目的太過明顯。
但現(xiàn)在見識了去蕪香的威力,若是不趁機拿下,那接下來的日子,沈家會穩(wěn)壓他江府一頭。
這可不行。
沈玉棠既然已經(jīng)答應,就不能讓他有贏的可能。
兩位比斗的正主都已經(jīng)答應,其余人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是有人竊喜,有人憤懣,有人抱著看好戲的態(tài)度。
比試規(guī)矩很快便定下,比三局,一局三箭,只要贏得前兩局便不用比后面一場,若三場都未能分出勝負,便再加一局。
兩刻鐘后。
兩人已經(jīng)比了兩局,兩局未能分出勝負,都是正中靶心。
沈玉棠唇色微白,再次伸手取出一支羽箭,快速搭弓射箭,用力一拉,羽箭飛射出去。
咄的一聲,正中紅心。
“好箭法,沈公子果真文武雙全?!?p> 江修業(yè)贊了一聲,愜意悠然地抬手射出一箭,同樣正中靶心。
此刻,日頭正烈,晃得人睜不開眼。
他兩人卻能瞬間拉弓正中靶心,著實不易。
沈玉棠呵呵笑著,毫不在意身上的傷勢:“這樣玩不知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分勝負,不如換種玩法?!?p> 江修業(yè)看他白衣染血,嘴角上揚,道:“沈公子這就氣力不足,撐不住了?”
沈玉棠沒有搭話,抬手一箭飛出,卻是射在了江修業(yè)剛才的靶子上,不僅如此,還將他那根箭從兩邊破開,落在地上。
這一手,驚艷了在場眾人。
兩邊為其揪心的姑娘們,驚嘆連連,贊賞不已。
“追風箭,一同拉弓,若能在對方的箭射中靶子之前,就將其追殺,便算贏,江公子箭術非凡,應該玩過追風箭,不至于連規(guī)矩都要我詳細說一遍吧。”
沈玉棠嘴角上揚,冷眼望著他,仿佛在說他不敢。
江修業(yè)的確玩過,但那是幾年前的事了,這些年專注打理香鋪,擴展生意,也沒尋到能與他一起玩這些東西的人。
但看沈玉棠肩上殷紅一片,已經(jīng)滲出鮮血,臉色煞白的模樣。
想來他應該是不行了,這會說這樣話不過是想嚇退自己。
沈玉棠腳下虛浮,往前走幾步時,差點跌倒,也幸好玄兔眼疾手快將她扶住了。
玄兔小聲為她打氣:“公子,一定會贏的。”
都到這份上了,再勸公子放棄,那她就不是最懂公子的玄兔了。
江修業(yè)道:“那便如沈公子所言,比一比追風箭?!?p> 追風箭,既要速度,又要眼力與耐力。
看誰先出箭,看誰的箭速度更快更準。
通常而言,后出箭的那人往往是沒有優(yōu)勢的。
深知這點的江修業(yè)站在離箭筒更近的位置,哨聲一響,便搭箭拉弓,羽箭朝前方的靶子飛出。
他不信沈玉棠這時候還能擊飛他的箭。
只是當他朝身側瞥去時,沈玉棠的手也放下了,前方傳來叮的一聲,兩根鐵頭羽箭落在距離靶子三丈遠的地方。
其中一根羽箭插進了地面,另一根跌在草地上。
“好厲害啊?!?p> “插在地上的是沈公子箭,上面綁著紅色的線!”
“沈兄的箭法真是神乎其技!”
驚嘆聲過了一會才接連響起,他們壓根沒那么快反應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看到兩人一同拉弓,卻無人一人的箭射中靶心。
等了片刻,才發(fā)現(xiàn)兩根羽箭落在地上,而綁著紅繩的羽箭插進地面小半截,另一根倒在離靶子更遠的地方。
這便說明,是有紅繩的那根阻止了另一根羽箭后,去勢未減,插入地面。
這等箭法驚了滿座,連不懂射箭的女子都覺得驚心動魄,精彩無比。
捂著小嘴,想不出該如何稱贊了。
只是投向沈玉棠的目光變得更為熾熱了。
江修業(yè)臉色難看,他難以相信這一事實,沈玉棠怎么可能做到這種程度,空中的羽箭連軌跡都難以捕捉,沈玉棠卻能打落他的箭!
但事實擺在眼前,綁著藍色線的羽箭箭頭上有明顯的凹陷劃痕,這做不得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