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全然不知,一手?jǐn)n緊了魏胤池披在她身上的外袍,一手攥著簪子。
她似乎還能感覺到衣裳上的余溫,還有將軍身上清冽的淡香味也往她鼻子里鉆,明明她在宴席上把這股好聞的味道都嗅光了,此刻,怎么又飄到她鼻子里了?
魏胤池輕柔出聲:“云溪。”
他會武功,來得一點兒腳步聲都沒有,突然出聲,著實把云溪嚇了一跳,連帶著醞釀出來的悲傷情緒也被嚇跑了。
她不停地拍著胸口,撫慰自己驚嚇的心兒。
原來是他來了,帶來了一陣清香。
“你怎么走路沒有聲兒啊,把我嚇壞了怎么辦?”云溪見著是魏胤池,心頭倒多了幾分踏實感,言語中多了似有若無的嬌嗔。
嚇壞了,我娶你啊。
“怎么了,不開心嗎?”魏胤池向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將她手中的銀簪拿了過來。
卻見她緊握銀簪的手已經(jīng)泛紅,食指處還破了皮,流了些血。
魏胤池毫不猶豫地將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朝著她的手吹氣,吹得她手心直癢癢,想將手抽回去,但被他扣得死死的。
“這樣吹吹就不疼了吧?!?p> “好癢啊,我不疼,快別吹了?!?p> 魏胤池只好松了手。
“池哥哥這么晚了怎么還跟著我?”云溪不解。
“誰說我跟著你?難道此地是你開,此樹是你栽,我從這兒走過,還要給你買路錢不成?”他想刮她挺翹的鼻尖。
“可這條路上只有我的寢殿?!边€是不解。
“本將軍就喜歡這條路上的風(fēng)景?!币驗橛心?,才格外好看。
“我要回去沐浴休息了?!辈恢罏槭裁?,云溪想逃。
“云溪?!彼齽傔~出的一小步又被叫了回來,真的是他的聲音太有威懾力了,可能是因為日日練兵的原因,將軍的命令,她不敢不從。
“能不能陪我一會兒?”魏胤池卸下威嚴(yán)的聲音后帶著些許委屈,落在寂靜的黑夜里,如同一顆小石子落入湖心,泛起一圈圈漣漪,惹得湖上泛舟的人兒憐惜。
云溪回望夜色里的他,依舊是潮濕的雙眼,薄厚適中的唇色淡如水。
她想到春日下清澈的湖水,想到夏夜天上眨著眼睛的星星,還有,小狗!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它會流露出不一樣的情緒,委屈巴巴的時候就像小狗。
“好?!痹葡豢诖饝?yīng),其實她抱了私心,她想有個能傾訴的伙伴想了很久了,現(xiàn)在魏胤池就是不二人選。
兩人席地而坐,背靠著那棵上了年紀(jì)的大樹,互訴心事。
“再過幾日我便要去邊塞守邊關(guān)了?!彼肓粝聛淼?,但為了百姓安居樂業(yè),為了邊塞不被人趁虛而入,他要背負(fù)起責(zé)任。
“池哥哥一定要平安歸來?!?p> “一定?!彼氖謸徇^腕上的白發(fā)帶,等他立了戰(zhàn)功,就回來娶她,彼時她已及笄,可作婚配。
“我的父親也像池哥哥一般,驍勇善戰(zhàn),可惜……”她裝作是無心之語,只是想起了有人疼愛的時候,實際上卻想試探一下魏胤池,畢竟他的父親早年總與家父走南闖北。
“燕王曾經(jīng)征戰(zhàn)四方,好不威風(fēng),云溪只需記著你的父親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不必對自己的身世感到可悲,你還有大把錦繡前程?!蔽贺烦刂坏姥嗤踝蛉展廨x,不愿提及他人生的最后一件錯事。
“我父親造反,你信嗎?”云溪離他很近,側(cè)過頭來,對著他的耳朵輕輕柔柔地問著。
“我不信?!笨蔁o從查證,這是皇上心頭的一片逆鱗,十年了,還沒有人敢碰,而且當(dāng)年燕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死罪難逃。
有了魏胤池的這三個字,云溪嘴角向上彎起,原來還有人同樣相信父親是無罪的。
“但云溪,不要做傻事,你很聰明,你明白的?!彼媾逻@十四歲少女,心智尚未成熟,一時沖動,竟要與皇上作對。
“我明白?!彼匀话幢粍樱晒亲永锏木髲娮屗偪竦叵肱瀹?dāng)年的事情,父親的逆反,母親的自焚。
但一切都撲朔迷離。
云溪順勢將頭靠在了魏胤池的手臂上,原是想借著他的肩去享受片刻依賴的感覺,奈何云溪身高不夠,根本就靠不到他的肩。
她突然間的親近讓魏胤池心中竊喜,他努力將自己的手臂放松,讓她枕得舒服些。
夜涼如水,云溪下意識地朝魏胤池身邊縮著,尋找溫暖的庇護地。
此刻,魏胤池覺得宴席上下肚的幾杯烈酒正在翻涌上來,直直地往他腦子里鉆,他竟有些燥熱,臂彎上女孩柔軟的身體真是讓他口干舌燥。
他用好聽的少年嗓音同云溪講了好多童年的趣事,他自小調(diào)皮搗蛋,因為是府里的獨子,仗著母親的寵愛,常常將府里搞得雞飛狗跳。不過隨著年紀(jì)的增長,披上戰(zhàn)甲的他愈發(fā)成熟穩(wěn)重了,肩負(fù)重任,他才有了凌厲的氣場。
這溫潤的聲音入耳,云溪便打起瞌睡來,她的頭不聽使喚地小雞啄米,在魏胤池的手臂上一點一點的。
四下無人,魏胤池輕輕抽出手,摟著云溪圓潤的肩頭,將她帶入懷中,他終于做了一直想做卻沒做的事情,用手揉了揉云溪精雕玉琢的小臉。
借著月光,他用眼睛細(xì)細(xì)描摹云溪的眉眼,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了溫涼的一吻。
不忍云溪在此處入睡著涼,魏胤池一手?jǐn)堉募?,讓她落在自己的臂彎里,一手從她的膝蓋下穿過,將她抱了起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呓膶嫷?,生怕弄醒她?p> 云溪半分要醒的意思都沒有,夢里有個白衣美男子抱著她,她吧唧吧唧嘴,小臉對著魏胤池的胸口,還一個勁兒地往衣服里頭鉆。
到泠香殿的時候,魏胤池的衣服都被她撥亂了,榮姑姑看得好不害羞,顧不上避諱,便引著魏胤池上了樓,進了臥房。
都這般親昵了,云小姐必然是未來的將軍夫人。
榮姑姑不知自己是留還是走,留了怕打攪小兩口的甜蜜,走了又怕小姐受欺負(fù),真是難上加難。于是,她假意離開,偷偷趴在屏風(fēng)后觀察。
窗口的風(fēng)鈴作響,魏胤池起身關(guān)了窗戶,又蹲在床前。
過幾日,他就要整軍前往邊塞,這小丫頭沒心沒肺,他都沒有好好和她告別,希望她乖乖待他歸來。
踏出泠香殿,望著樓上滅了燭火,他才一改眼里的柔情,周身散發(fā)著冷冽的氣質(zhì),消失在了夜色中。
次日清晨,小販趕早來街上擺攤,長街兩側(cè)的店鋪正是開張經(jīng)營之時,京城從早就開始熱鬧,一直要到夜里才停了歇息,任風(fēng)吹一吹一天的火熱。
那些來吃早茶的公子小姐,聚著一桌,茶余飯后,聊起昨夜一舞驚人的云溪小姐,各執(zhí)己見,不歡而散。
茶樓里的說書人,捏著筆桿,掐著胡子,正新編個以云溪為模板的話本。
尉遲星紀(jì)一大早就混在酒樓里吃酒,他倚著窗,這一處水上酒樓,他甚是喜歡。清晨的光灑在碧藍的湖水上,波光粼粼,他腦中好似想起了什么,搖頭晃腦地甩著扇子。
京城好像什么都沒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