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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手之零夜卿傳

第四章 方葶

寫手之零夜卿傳 請看次回 2354 2021-09-14 23:33:27

  第四章

  作家的資格問題是一個動態(tài)變化的過程。很多過去曾經(jīng)寫得非常好的人,等他們生活富裕起來之后,他們的生活開始“中產(chǎn)化”,簡單說就是除了吃喝玩樂和培養(yǎng)下一代之外他們不會再需要思考任何別的東西,于是從那一刻開始起,他們失去了寫作的資格,他們也不需要再具備。方葶那時候不一樣。之前有一年多的時間,方葶堅持每個禮拜日都去參加本地的小型科幻聚會,南京幾個作者和她互相之間都認識;但是只有從21年秋天那天晚上,在燒烤店的聚會開始,我才頭一次真正了解這個人,方葶在我的世界里面才算是真正活起來了,真正出生了。

  我們從店里拎了幾瓶百威大家分。我左邊和她右邊的人互相在遞烤培根卷,在談論東西羅馬帝國政體、奧匈帝國政體及其他分裂國家的主要區(qū)別,更遠一點靠右邊的四五個人在爭論到底馬爾薩斯陷阱是不是真的可以被根治。聊天時候大家拼命喝酒,方葶對自己的管理很嚴格,堅持不喝酒,我就替她多喝了點,一邊在仔細看她。這年頭已經(jīng)沒有人扎她那種純本色的簡單馬尾辮了,頭發(fā)絲沒有卷過染過也沒電過。方葶的肩比較寬,下巴尖,顴骨不太明顯,她不像余荔那種人一樣整天拿健身房當生活真諦,所以身上飽滿;有虎牙,眉毛平,笑起來比余荔好看,余荔笑起來跟不笑起來樣子差不多。

  給自己灌百威的時候我想到,先前同行們之間聊天時候談到過方葶,說她三十來歲了?,F(xiàn)在來看,她也跟我們幾個作者一樣,心理停留在兒童階段因而身上體現(xiàn)出青少年氣質(zhì),但是身體卻在加速老化衰退,使得我們這類人的身體和心靈的分裂一天比一天更加慘烈。

  我問方葶有沒有參加今年玉總組織的征文,她連綿不斷地開始對我訴說,幾分鐘激動又幾分鐘沉靜,告訴我她早早就寫好了一篇短篇和一篇中篇,但總覺得要改,不改說不過去,改得最后差點耽誤接稿日期,一直拖到最后一天才交,也不知道有沒有入圍。

  看來她應該是沒入圍。內(nèi)定獲獎或者入圍陪跑的人早在月初就會傳來消息,讓他們準備去重慶現(xiàn)場參會,比如像我這樣的人。趕在最后一天投稿是最笨的,國內(nèi)任何一項征文比賽,投稿量都是數(shù)以十萬計以上,人手永遠不夠用。絕大部分的新手和業(yè)余選手永遠喜歡趕在截稿最后幾天才投,那幾天編輯和評審看稿子的壓力最大,速度最快,所以他們也最馬虎,全是草草了事,退稿率那幾天是最高的。剛征稿立馬就投也不好,那種人基本上屬于投稿老油子,手里積累了大量稿件,因為他們就是退稿的水平,早就在手里攢了一大堆退稿,要不然就是那種一稿多投老慣犯;各路編輯誰不知道這些,所以開始征稿那幾天淘汰率也極高。我對她說,以后你可以把投稿時間往前調(diào)調(diào),假如一次征文的征稿時間段有四個月,那么應該在第一個月的月底到第二個月下旬那段時間投稿最合適。

  方葶對我說,嗯好的,謝謝夜卿指點。我又聽她自己說她寫小說投小說好幾年了,在這么惡心的大環(huán)境里還能有這種熱情,頓時發(fā)自肺腑地佩服她。我問她九月底那個周末有沒有空,可以帶上她一起去重慶。她眼睛彎曲地對我看,說,真的啊,你好善良啊夜卿;但是我怕我家里人跟我鬧,不讓我去,我得想想法子。

  那時候方葶跟我還不怎么熟,按道理她應該跟別人一樣用所謂“零老師”“零作家”之類的稱呼。但是她就直接喊我“夜卿”。我爸媽喊我夜卿,我從前的女朋友當著別人的面喊我的時候也喊我夜卿。我繼續(xù)開一瓶百威給自己喝,然后問她,你家里人怎么你了?告訴我。

  那頓燒烤接下來的一個多鐘頭時間里,方葶從頭到尾仔細告訴我,她在家的生活和她家里的人究竟有多瘋狂,她自己的身體有多容易生病和不舒服,讓我在接下來的那段時間里感覺她就像是用玻璃罩子做的一個女人,一碰就脆,但內(nèi)部充滿了空氣,隨時都可能自己炸開。她滔滔不絕地說話,狀態(tài)就像平常我自己寫東西時候那種狀態(tài):眼神不看對方,目光高頻率在我臉上和桌上烤韭菜烤五花肉的架子之間來回掃射,她看到的全部只有她自己。她說,夜卿,你可能不知道我在網(wǎng)上很多時候是會被很多人討厭的,尤其是一提到女性權益問題,總是有人要跟我吵,我也總是忍不住跟別人吵,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講話太多了,惹得別人煩躁,也不知道網(wǎng)上有多少人是跟我一樣毛病的。

  當然有很多,以前我就是這樣,幾年前在熟悉的小圈子聊天群里我也是這樣。應該是從疫情那年的春天開始起,漸漸地我決定不這樣在網(wǎng)上講話了。一個作家平時就應該盡可能少說不說。你不說話,別人怕你,不知道你在不在線,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內(nèi)幕;因為不清楚你的態(tài)度,所以別人跟你說起話來也會小心謹慎。保持神秘感,打造尊貴的作家人設,再加上要存有一組帥氣的黑白個人形象照片,這應該成為我們這些作者的職業(yè)本能。

  作家的真誠在文字以外的地方?jīng)]有價值。從嘴巴里說出來的話是不值錢的,誰都有嘴可以說話。早年我也不懂,后來我學會了要忍耐,要壓抑住自己的牢騷不說出來,等著放在紙上,可是方葶那時候還不明白這些。她也許確實適合寫點東西,但第一她管不住自己嘴巴,不夠?qū)I(yè),第二她也跟我一樣,從一開始就誤會了,其實自己根本就不適合寫科幻。在中國,科幻小說變成了一種跟文學完全兩碼事的東西,大家公認接受它的形象可能是科普文,可能是科研論文,可能是青春校園戀愛故事或者商業(yè)院線大片劇本,但宗旨都不是文學應該有的樣子,而只能是一種實用化的商品,就像說明書或者情書之類的不真誠的東西。搞不清這點的人很多,這樣的人從沒有一個混成功過。絮叨是一個作家成功的條件,但前提是這個作家不是在中國寫科幻的。

  你那兩篇投稿寫的是什么?我問她。她說短的那篇寫的是科普味比較重的少兒輕科幻,中篇寫的是女性主義題材故事,預設了一個比較軟的科幻世界觀,讓女人驅(qū)逐和屠殺男人,背景在平行宇宙的某一個類地行星上面。

  我不能實話實說地告訴她:你寫的太老套了,沒什么希望。我對她說,這個路子挺好,某某作家和某某作家,國內(nèi)的和國外的那個誰誰誰都是寫這個的。方葶很高興,又問我,夜卿,你投的那篇又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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