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神魔（下）
腦子里如一道閃電劃破黑暗混亂，修伊司頓時徹底明白了克羅采這一路上種種言行的特異之處。目光轉(zhuǎn)動，看到那雙眸子里極快閃過的一絲歉意和愧疚，修伊司眉頭微皺，剛要開口，突然手上一痛，隨即對上一雙光彩流動的紫色眼眸。
不、要、怪、他。
從那雙紫色眸子里讀出這四個字，修伊司心中一震，但隨即緊了緊握著青梵的手。抬起頭：“你只是要得到足夠的力量打開封印，但是我們前來卻是為了建城令?！?p> 一句話出口，無論是達(dá)·菲爾德還是圓臺上六芒星陣中的眾人都怔住了。
“你需要血，我們可以給你血；你需要力量，我們可以給你力量。你是魔神，縱然在封印中還可以輕易給予我們懲罰。對于力量的控制，你不知比我們高明多少。所以，我們要與你做一個交易：給你想要的血和力量，但是你要保證我們最基本的性命，送我們回到現(xiàn)世，然后，將建城令作為我們幫助你的回報?！?p> “修伊司！”修伊司話音未落，月亮公主已經(jīng)尖叫起來，“你在和黑暗的魔神做交易！這是違反四相神道義的！是絕對不可以的！”
“修伊司你瘋了嗎？這個達(dá)·菲爾德解開封印后是要殘殺人類的！”彼得王子也大聲嚷了起來?！八祟惖难翰艜凶銐虻牧α俊?p> “不要把我說得像低級的吸血鬼！”達(dá)·菲爾德不耐煩地喝斷道，“古怪囂張的小子，你的提議似乎沒有得到你愚蠢同類的支持喲！不過這個提議卻是可以考慮的，由一群身負(fù)光明力量的人類自愿提供鮮血也許比強行剝奪人類的力量更為有效——叫修伊司的小子啊，黑魔法師的守則是性命第一，雖然討厭你的氣息，但是能夠?qū)⒚魈}的大將招攬到自己手下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不要廢話！他們會聽我的！我只要保證所有人的性命，還有我們的任務(wù)報酬建城令。至于其他的，除非你足夠強大出色，讓我自愿信奉追隨！”
“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明蘿選中你做她的騎士確實不是大失眼光的舉動……但是小子，如果確實能夠打破封印，留下你們的性命固然沒有大礙，但是對我本身沒有更大的好處。而且，那是我的恩典，你憑什么還敢要求更多的東西……比如那個所謂的任務(wù)報酬？”
“因為你說了，自愿提供的力量比強行剝奪的好，而如果你不留余地逼得玉石俱焚，我們完全可以用自己剩下的全部力量再做一重魔法封印——雖說對于封住你的封印可能只是小孩子的玩意兒根本不值一提，但是聚集著此刻尋世界最優(yōu)秀玩家全部力量的封印，相信在最近幾年里你又要再好好磨練一番耐心了吧！”
穹頂上浮雕火云頓時翻騰如沸?！靶抟了荆悴灰詾槲也粫⒛?！”
“但是我更以為司掌夜與黑暗的魔神會好好思考我說的一切！”
清楚地知道此刻自己每一句話出口都會關(guān)系到身邊近百人的性命和利益，修伊司與青梵相扣的手握得越來越緊，臉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雖然被封印的達(dá)·菲爾德無法在眾人面前顯露出形體，但是修伊司就是有一種談判雙方面對面交手，絕對不能讓對方看出一點猶豫退縮的堅定心理。他已經(jīng)來不及和天下白非非他們解釋，更顧不上身在光明騎士團的雷蒙、彼得、?？颂氐鹊纫槐妼τ谟螒蛐叛鰺o比堅定的魔法騎士，只是直截了當(dāng)將自己所有的想法用最快的速度組織起來，和這個看不見的達(dá)·菲爾德寸步不讓地交涉。
“一刻鐘——我要在這圣殿里的所有人類心甘情愿的契約，給予血和力量，得到生機和報酬！”
※
看著穹頂上火云環(huán)繞的白玉壁頂紅色字跡消逝恢復(fù)了一片純凈，金色圖騰周圍的黃金火焰也不再飛速旋轉(zhuǎn)而是緩慢跳動，修伊司這才長長出一口氣。
發(fā)現(xiàn)身子幾乎軟得站不住，身邊青梵正努力支撐住自己，修伊司向紫色眸子的少年微微笑了一笑，只聽“彭”的一聲，青梵已經(jīng)從儲物箱里翻出了厚實柔軟的“千層底”?！靶?，趕快躺下來歇一會兒！”
卡萊爾悄然走到青梵身邊——這種時候旁人自然沒有時間來想他是何時出現(xiàn)的——伸出一只手接過月見淺雨手上精巧的藥瓶，一邊淡淡掃一眼抱著雙肘立在月見淺雨身后的尼普頓，隨即俯下身抓住了修伊司空出的手（另一只自然是被青梵緊緊抱著），小心地調(diào)整他體內(nèi)被達(dá)•；菲爾德刻意施放的氣勢壓力逼得有些紊亂的魔法氣息。
“克羅采……”
聽到修伊司聲音，昆斯埃特用力一拽兀自呆怔怔的黑魔法師：“克羅采，再發(fā)呆就不像你了！”
“修……為什么？”為什么在知道了一切之后還要承認(rèn)自己為隊友同伴？為什么看向自己的目光眼神絲毫沒有想象中那樣充滿恨意？為什么在所有人都露出由衷的厭惡、憎恨和恐懼表情的時候，你們要對我露出如此寬容的微笑？
“克羅采，告訴我，告訴我們：達(dá)·菲爾德的為人怎樣？他的契約可不可信？”
望著露出急切表情的絕美青年，克羅采呆怔片刻：“他是黑暗的王者，夜之魔神，我們向他呼喚與他契約……雖然之前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他確實是一位能夠在任何時間傾聽仆從呼喚的可以信賴的神明。”
“那樣就沒有問題了?！毙抟了疚⑽⒁恍Α！爸灰衩鞑簧米詺Ъs，我也覺得他們是會注意自己的信譽度的?！?p> “可是大人，魔神之類的，也許真的具有窺探人心的能力。如果像伯爵大人那種在游戲中特別虔誠的人在契約的時候根本口是心非違反了心甘情愿這一條，那個達(dá)·菲爾德不是就可以以此為借口任意反悔了嗎？”昆斯埃特皺起眉頭。
修伊司笑一下，微微頷首道：“不錯，所以他才會給了一刻鐘讓我們來慢慢考慮?！鳖D了一頓，“也許我到底不是什么合格的光之圣騎士，生死關(guān)頭我絕對愿意拋棄所謂的信仰換取一個生存的可能，更不用說還可能會有其他附加的好處了。這里的百人，倒有七八十個都是尋世界難得的精英，如果就這樣一下子完蛋，那么整個尋世界還不知道會鬧到怎樣一份光景，所以只要有機會有可能說什么我都要試上一試。而至于白非非他們，”看一眼已經(jīng)從暗金色結(jié)界放出來的脫力的藏寶人，修伊司笑了一笑，“像白非非藏寶人這些白手起家靠著游戲掙到今天這種地位的人，我想審時度勢利弊權(quán)衡的能力絕對不會弱，信仰之類的在他們都是絕對的工具。也許以后他們反而會感謝這一次被逼著與黑暗魔神達(dá)成契約的經(jīng)歷也說不定。”
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周圍眾人神情，目光落到月見淺雨臉上，修伊司突然一呆，隨即環(huán)視圓臺四周?！霸?？！”
“不，修，我沒事……都不會有事的?！碧撊醯匦σ恍?，月見淺雨用力閉上眼睛，隨即感覺身體被一道寬厚溫暖穩(wěn)穩(wěn)包住?！爸x謝，尼普頓?！?p> “彭透斯·尼普頓，身份是魔法騎士，以及這幾天月見的同伴?！币娦抟了緦徱暤匿J利目光，尼普頓大大方方任他打量，雙手卻是極其熟練地按住月見淺雨頭上穴位?！拔液苜澩銊偛诺淖龇?，修伊司。”
點一點頭，修伊司握著青梵的手不自覺微微用力：“謝謝你，尼普頓先生?！?p> “都是同伴?！?p> “那么尼普頓先生看來，接下來……？”修伊司沒有問完，直覺地，他愿意信任這個深藍(lán)色眼睛的魁偉男子。
“我的選擇與所有聰明人的選擇一樣——契約?！蹦崞疹D微微一笑，英俊深邃的五官頓時顯得異?？±?。“達(dá)·菲爾德不會說謊?！?p> 修伊司也是微微一笑：“那么，要麻煩你了?！?p> 將月見淺雨推到“千層底”上坐好，尼普頓向凝視他每一個動作的青梵和卡萊爾點一點頭，這才向修伊司道，“放心，我知道該向誰說什么話?！?p> 看著尼普頓直直走向月亮公主的背影，修伊司不由面露微笑，隨即深深吸一口氣轉(zhuǎn)向月見淺雨。“月?！?p> “水火迷境，尼普頓說是一個密閉的空間，所以，也許她還在那里……和很多很多人都在哪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因為就算最聰明的人也會有犯傻的時候，或者她是為了什么事情沒有想到可以強行爆破，也沒有感受到力量震動和我們一起試圖爆破……修，青梵，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凝視著月見淺雨，修伊司沉默片刻：“對，一定是這樣。”
“所以我們要和那個所謂的達(dá)·菲爾德契約，不但要讓我們這里的人都平安回去，所有迷失在迷境里的人也要和我們一起回去！”
用力扣住月見淺雨的雙手，修伊司直視他那雙淺色的眼眸：“好！”
“好。好……”月見淺雨重復(fù)一下，反手抓住修伊司的手搖了兩下，“修，謝謝你！”
“月，不會有事的，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定不會有事的?！蹦樕细〕鲆粋€淡淡的笑容，月見淺雨臉色卻是蒼白依舊。“我們是一個隊伍，尋世界最強的隊伍，我們一定很快就能會合的?！?p> 修伊司點一點頭，目光瞥見克羅采慘白的臉色，心中暗嘆一聲，一時卻是不能言語。
“月月，波賽冬娜就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我可以感覺得到?！睆倪M入“圣殿”就一直沉默的青梵突然插口，幾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到他身上。只見少年一雙紫色的眸子閃出異樣的光彩，“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安全的，沒有任何危險的地方，等著一個合適的、安全的時機好和我們會合?！?p> 月見淺雨眸光一閃：“真的？”
“而且月月，你要想，這是特殊的‘歷練’，你們不能總在一起。你要變得更強，就算一個人面對絕境也絕對不會軟弱，只有這樣才配得上波賽冬娜。”青梵紫色的眸子透露出異常的認(rèn)真嚴(yán)肅，“現(xiàn)在是所有人都在為生存下去考慮的時候，你一個人再怎么胡思亂想都是沒有用的。也許波賽冬娜已經(jīng)想了別的辦法出去了，正在那邊悠閑休息一邊等著我們呢！”
驚訝地看到月見淺雨在青梵幾句話之下慢慢變了臉色，修伊司微微低垂下眉眼：雖然絕對不贊成青梵這種帶有強大精神暗示效果的能力濫用，但是這個時候卻是再恰當(dāng)不過。只是，見青梵眼巴巴湊到自己面前一臉懇求，修伊司卻是堅定地?fù)u一搖頭。“青梵，那是魔神?！?p> “我又不是要騙人，他們在契約的時候保證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只不過是事先被暗示了而已?！?p> “不可以，青梵！”
“為什么？！”
“因為我擔(dān)心你。”
一下子呆住，張了張嘴，卻覺啞口無言，青梵郁悶地?fù)溥M卡萊爾懷里。獨角獸幻化的絕美男子溫柔一笑，伸手輕拍青梵背部表示安慰，隨即斂容望向修伊司。
“到時間了？”
“是的，修伊司大人?！?p> 一刻鐘……果然很快。
修伊司緩緩站起身，抬頭望向穹頂。
達(dá)·菲爾德，如果你真的聽得到人類真正的心聲，我，修伊司的心里其實只要求保證兩個人安全無虞。
※
一步一步走上長長的石階。
石階盡頭的平臺。
平臺的一端，赫然是一尊巨石打造的、鏤刻著無數(shù)精美花紋的寶座。
寶座的前方，卻是同樣用巨石打造的、周身裝飾精美的巨大長方形石棺。
石棺的前方，雕刻著精美花紋的石盆里，水面淺淺的火紅色的液體發(fā)出盈盈光彩。
克羅采靜靜地拜倒，長長的歌曲吟詠一般的咒文響起，人們耳邊再一次響起修伊司初醒時圣殿中回蕩的空靈優(yōu)美的音樂。穹頂火云燃燒著，舒展著，光影搖曳，似乎所有的浮雕都擁有了生命，在音樂中慢慢起舞。
契約。
血的獻祭。
率先將自己手腕上的血滴入石盆，克羅采隨即靜靜垂手立在一邊，看著眾人跟隨著一個一個將血液滴進石盆。每一滴新的血液滴進石盆，都會有一道淡淡的光芒從盆中升起，光芒像是一道小小的閃電，順著石盆盆沿精美的花紋環(huán)繞一圈，然后重回盆底——
這是，契約締結(jié)的標(biāo)志。
第一個是克羅采，最后一個是青梵。
皺一皺鼻子，青梵小心翼翼將修伊司交給自己的匕首握在手里：他不怕血，看著眼前名符其實的“血盆”不會尖叫也不會昏倒。但是……他怕痛！經(jīng)歷了眾人打噬魂梟BOSS那一次的混戰(zhàn)負(fù)傷，至今心理創(chuàng)傷未曾完全恢復(fù)的青梵對于游戲擬真達(dá)到的痛感深有體會。就算明知道只要小小幾滴血，握著匕首的手還是忍不住有些微微顫抖。
何況阿蒼說過，我的血很珍貴的！
心里嘀嘀咕咕，青梵幾乎不花任何力氣地用匕首在自己左手小指上碰了一下。
為什么我要把匕首打得那么鋒利啊啊啊啊啊啊……
看著一下子“洶涌而出”的鮮紅鮮紅的血珠，青梵紫色的眼睛開始蒙上霧氣。
血珠準(zhǔn)確無誤地落進石盆。
一道耀目的白光——
腰間一緊，回神過來的時候已被修伊司帶開十?dāng)?shù)步，青梵這才揉一揉眼睛，定定看向眼前情景：
被一團白光托著的石盆緩緩飛起，一直飛到石棺的上方懸停；正當(dāng)眾人猜測的時刻，回蕩在殿堂中的音樂驟然拔高，石盆猛然傾覆，血液頓時傾倒在石棺上。紅色的血液迅速浸染了石棺表面，更沿著浮雕花紋的紋路飛快流淌，被鮮血浸染的地方就像是一朵朵血色的花朵驟然開放，顯出一種巧奪天工然而極度妖異的美麗。
當(dāng)石棺表面所有的花朵全部開放，青梵正帶著兩分害怕的心思猜測會不會立刻從打開的石棺蹦出個僵尸或者木乃伊之類的，只見一道七彩流光瞬間將石棺整個兒籠罩住，與此同時音樂攀升到最后一個高潮——
“彭”！
強光逼得眾人下意識閉上眼睛，急急睜開之時，石棺竟是不見蹤影！
“哈哈哈哈哈……”
寶座上，一身繡滿金銀花紋的華麗黑色長袍的狂狷男子，一邊打量著自己的身體一邊放聲大笑。
修伊司踏上一步：“達(dá)·菲爾德……夜之魔神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