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婉君走后，陳正安陰著臉在廳堂里坐下，看向大太太，問：“家里出了這等事，你現(xiàn)下打算怎么辦？”
大太太從丫鬟手中接了茶碗遞給他，又把婉君的主意說了，陳正安聽完眉毛一挑，有些疑惑的看著她，“這些主意都是你想的？”
“老爺也知道妾身性子軟弱，如何能想出這樣的辦法，都是四丫頭給妾身出的主意，老爺覺著還可行？”大太太自嘲的笑笑，倒是坦誠。
陳正安心中有些吃驚，倒沒想到主意竟是婉君出的，心里想了想覺得倒也是個辦法，事到如今，讓他就這樣把婉慧嫁去通縣自然是不能，若是大張旗鼓的鬧開了也對陳家名聲不利，如能悄悄要回庚帖退了親事，倒是兩全。
微微點了頭，算是同意了，又道：“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真的鬧到官府里去?！?p> “這個自然，李家占不住理，定然不敢上衙門，老爺就放心吧。只是卻委屈了咱們慧姐兒，都怪妾身大意，今日夜里妾身便去祠堂念上一夜經(jīng)自罰，也祈禱祖宗保佑，能給慧姐兒找一個良配?！贝筇f，臉上帶了愧色。
陳正安原本還想要說上幾句，見此也不知如何開口，又問起如何發(fā)落白姨娘，大太太卻溫婉一笑，“如今這事只能怪妾身疏漏，怪不得白姨娘，但老太太既說了讓妾身處置，那便罰白姨娘一個月的月例做做樣子吧?！?p> “你一向識大體，這事原本也是李家的錯，你們二人都不必自責。”陳正安聞言安心了些，他最怕的就是家宅不寧，如今妻妾都能互相體諒，相安無事自是最好。
大太太臉上不露聲色，卻心里苦笑不已，十幾年夫妻下來，她也就掙了個識大體的名頭。識大體是什么意思？大太太自小生長在官家門戶，怎么會不明白這短短三個字的意思？說到底，陳正安不過是怕她去找白姨娘的晦氣罷了。
心里暗嘆一聲，站起身朝陳正安輕聲道：“天色不早，白姨娘今日受了委屈，還請老爺多去安慰安慰，妾身該去祠堂受罰了?！?p> 陳正安見大太太開口攆人，神色平靜不見絲毫悲傷和隱忍，又想起兩人也曾琴瑟和鳴，親密無間，一時有些傷懷。嘆了口氣站起身本欲走，又轉(zhuǎn)身道：“不如今晚別去祠堂了，我也許久沒有好好陪你……”
話未說完便被大太太打斷，“妾身做錯了事自當受罰，怎可壞了規(guī)矩？老爺還是去陪陪白姨娘吧。”
說完也不再管他，徑自挑了簾子去內(nèi)室更衣。
廳堂里一時只剩下陳正安一個人站著，眼前正好對著當年與大太太共作的中堂，畫上的點點青竹因著時日久遠，顏色已經(jīng)黯淡，旁邊自己親筆所書的對聯(lián)也逐漸有些泛黃，詩畫陳舊，墨色消退，像極了他們夫妻如今的情感。
陳正安心里驀然起了幾絲漣漪，若有若無的撓著心，不敢深想，斂了心思出門。
……
婉君坐在置于窗前的一張紅木書案前，就著略微昏暗的燭火挽了衣袖練字，卻始終心思不寧寫不好，干脆丟了手中毛筆，揚聲喚如意。
“小姐，怎么了？”如意進來，看她一臉心事問道。
“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如意去廳里看了水漏，進來回道：“已經(jīng)亥時了，小姐可是要歇了？”
“這么晚了，外面現(xiàn)在冷不冷？”婉君低喃一聲，又問。
“戊時就開始下雪，雖說雪花不大，外頭卻也冷的很，小姐要做什么？”如意有些不明所以，以往這個時辰小姐早就睡下了，今日卻又問起天氣。
聽見又下了雪，婉君心里不由得擔心起大太太，祠堂里頭不住人，一向清冷的很，也不知點了火爐沒有，這么冷的天，母親跪上一夜可怎么受的了？不覺皺起了眉。
如意看她神色，猜想許是因為大太太受罰的事情擔憂，于是小心提議，“小姐若是擔心太太，不如奴婢過去看看？”
這丫頭倒是越發(fā)明白她的心思了，婉君贊許地朝她一笑，搖頭道：“我親自去?！?p> 如意嚇了一跳，急忙勸道：“這哪里能行？太太是受了老太太的罰，小姐私自去探望被老太太知道又要不高興了?！?p> “那有什么關系，現(xiàn)下這么晚了大家伙兒都睡下了，我們只要動靜小些便是。”婉君已是定了主意。
如意仍是不放心地勸她，“小姐身子才剛好了，外頭黑漆漆一片又剛下了雪，萬一踩滑了腳可怎么辦？太太那里自有柳媽媽操心著，小姐還是歇了罷……”
“你這丫頭恁的話多！你提了燈籠照著，我仔細著些也就是了。”婉君眉頭一皺，見如意還要再勸，輕斥一聲，“還不快去叫吉祥抱床厚實的被子來！”
見她發(fā)了怒，如意知道勸不住她，只好去叫了吉祥挑了床前些日子新曬過的錦被，拿干凈的油布裹了，又給婉君換了厚實的衣裙揣好了暖爐，主仆三人提著燈籠朝祠堂去了。
到了祠堂，果然看見大太太正雙手合十端跪在祖宗牌位前，聽見婉君來看她，皺眉道：“大冷天的，你不老實歇著，跑過來作甚？”
“這祠堂里連半點人氣都沒有，女兒怕娘凍壞了身子?！蓖窬f著把被子解了裹在大太太身上，又拿鏟子撥了撥火爐里的碳，“娘也太過實誠，祖母就是那么一說，也沒叫人來盯著，娘還偏偏來這里受罪?！?p> “我做錯了事情，自當受罰，便是你祖母不提，也是要自罰的?！贝筇溃挚粗窬滩蛔“櫭?，“你身子才好了，應當好好愛惜身子，夜寒露重的還是快些回去歇著罷?！?p> “女兒回去也是擔心，不如在這里陪娘說會話?！?p> “胡鬧什么！被你祖母知道少不得要說道，趕緊回去，這里有柳媽媽陪著就行了?！贝筇珔s是不允，既怕她受了風寒，也怕被老太太知道怪罪。
婉君心知母親說的沒錯，老太太向來重視陳家的子嗣，若自己因此生了病，最后倒霉的還是她娘，無奈之下只好囑咐柳媽媽多用些心照看著，帶了丫鬟回去。
送了婉君出門，柳媽媽對著大太太道：“小姐長大了，也知道心疼您了，太太總算有了指望?！?p> 大太太頷首，心里也暖洋洋的。
罰完了跪大太太又歇了一日，翌日一大早便收拾停當吩咐管家準備馬車要去通縣，退婚不是小事，少不得她得親自去一趟。剛安排好了家里的事情，就見婉君也穿戴整齊過來說要跟她一起去。
大太太聞言難得的冷了臉，訓斥道：“凈胡說！你一個未及笄的姑娘家，這種事情怎么能去拋頭露面？”
“娘便讓我跟去吧，如有什么意外也好多個人商議。等到了通縣，女兒自是老實呆在客棧里，娘……”婉君拉著她的袖子撒嬌。
倒把大太太弄了個哭笑不得，看著柳媽媽無奈道：“你快看看這丫頭，誰家女兒遇上這樣的事情不是能躲便躲了，偏她還非要跟著攙和。”
柳媽媽笑著勸，“不如便叫小姐也去吧，小姐一向聰明伶俐，若真有什么事也能替您拿拿主意?！?p> “您看，柳媽媽都說我去得，娘就讓我跟著去吧，何況昨日女兒特地求了祖母恩準，祖母都同意了的?！蓖窬鴭寢尭屑さ匦π?，又開始搖著大太太的胳膊求情。這種事她自然不適合跟著去，但又著實放心不下大太太，怕那李家萬一不肯再撒潑耍橫。
聽見她說連老太太都是同意了的，大太太著實吃驚，卻不知道老太太本也是不答應的，多虧王媽媽幫襯著說了不少的好話，說將來婉君嫁出去，難免遇上各種事情，現(xiàn)在經(jīng)經(jīng)場面也并無不可，老太太這才點了頭。婉君被王媽媽送出門后，當時便退了手腕上的一枚赤金鐲子硬塞給她，王媽媽推讓一番也就謝過接了。
大太太拗不過她，只能答應帶她一起，婉君當下笑瞇瞇地扶著大太太出了院子，上了當頭的一輛寬大馬車，帶著幾名孔武有力的護院朝通縣趕去。
通縣位于京城東郊，占地甚廣，距離京城三百余里，趕著馬車約莫要大半天的路程。婉君前世一直沒有出過京城，現(xiàn)在難得出來了一路挑著簾子觀看沿途景色。下了官道路上開始顛簸起來，好在馬車里鋪了幾層厚厚的軟墊，倒也不至于太難受。離京遠了，視野逐漸寬廣起來，道路兩旁皆是成洼成壟地農(nóng)田，時值隆冬，放眼望去一片雪白中隱隱露出點點嫩綠，只有遠處偶爾可見一處處屋檐低矮的村莊，天地看起來十分地廣闊，倒是讓人覺得心也跟著寬廣起來。
大太太坐在車廂里，不時含著笑訓斥幾句，叫她放下簾子免得吹了冷風。大太太原本就是大家閨秀，極少出遠門，未出嫁前也不過是跟著家里去過京郊的莊子，成婚后更是鮮少出門，如今出來了心里也是輕松了許多。
跟在馬車里伺候的如意和若蘭兩個丫頭更是沒有出過門，一開始看見什么都覺得新奇，嘰嘰喳喳的說笑個不停，后來看始終都是一片白皚皚的雪地，也便沒了興致。
若蘭年紀不大，不過才十八歲，原本伺候大太太的丫鬟年齡大了，便放出去嫁了人，只剩下柳媽媽做了管事媽媽，后來便從家生子里挑了四個乖巧伶俐的，提上來做了一等丫鬟。
眾人一路顛簸，直到午后才到了通州縣城，從車窗望去，不大的縣城里倒也整潔，青石板鋪路，兩旁房屋瓦舍皆青磚藍瓦，路上行人三三兩兩結(jié)伴而行，看著倒是十分的祥和。
馬車在縣城里緩緩而行，在一家客棧門口停了下來。
婉君扶了大太太下了馬車，抬頭打量眼前的客棧?？蜅？粗淮?，像是個三進院子改建而成，當街是客棧寬大的門臉兒，門前牌匾上寫著同?？蜅Ｋ膫€大字，兩旁各掛了一個大紅燈籠。見眾人在門前停了車，立刻有身著粗布衣裳的跑堂出來，問明是要打尖投宿便在前引了從門里進去，又招呼人引了陳家的馬夫從旁邊夾道去后門停放馬車。
柳媽媽上前大概問了問，便包下了后面的一個小跨院，剛安置妥當便有人送來了熱水飯食，婉君陪著大太太用了飯，便各自回房小憩。
一路舟車勞頓，再醒來已是傍晚，婉君稍作梳洗便去了大太太房里。
母女兩人才說了會兒話，就見如意面帶慌張的進來，“太太小姐，李家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大太太一聽急忙問道。
“剛才派出去打探的護院回來說……說李家二爺今兒個早上在賭坊和人起了爭執(zhí)，竟然……竟然失手把別人給打死了！”如意小小年紀哪里遇到過這種事，嚇得聲音都顫了起來。
屋里眾人聽完頓時神色大變，這可是個讓人震驚的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