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郭子斌恭恭敬敬對洪婆婆和洪福彎腰行禮，扭頭便走。
“郭先生，可別?；ㄕ邪 胂肽愕乃桔樱胂肽愕膶W(xué)生～”
錢友至冷冷提醒了一句。
郭子斌的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停下。不知是不是錯覺，洪福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冷酷和決絕！
“郭先生留步，還是吃完飯再走吧。”
洪婆婆突然出聲喊住了他。隨后，在郭子斌疑惑的目光下從洪福手中提過一個草筒，遞出去道：“銀兩沒有，但是這條魚應(yīng)該足夠郭先生還清債務(wù)。”
郭子斌還沒來得及說話，錢友至率先笑出聲來，他身后的那些公子少爺們也都是嗤笑連連。
抹了把眼角淚珠，錢友至裝模做樣地瞪大眼睛仔細觀察草筒，驚嘆道：“敢問老前輩，這魚是何等寶物？竟能值得三百兩！莫不是……傳說中的云魚？”
洪婆婆略微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贊賞點頭。
“錢公子好眼力，正是云魚！”
錢友至愣住，隨后同周圍其他人一起爆發(fā)出無情的嘲笑聲。他本人笑得最為夸張，捂著十個月大的渾圓肚皮，直不起腰來。
“哈哈哈～真是笑死個人！你可知云魚為何物？可知它稀奇？還正是云魚，大言不慚，實在好笑！”
恰巧此時，半日閑大門內(nèi)快步走出一中年男子，見到洪婆婆二話不說，彎腰便拜，恭敬問候道：“蔡不群拜見洪老前輩！”
錢友至的笑聲戛然而止，狐疑地看向蔡不群，眼神充滿疑惑，詫異問道：“蔡掌柜，此人你認識？”
“原來錢公子也在，自然是認得的，只是，洪老前輩應(yīng)該不認識我?！?p> 見到錢友至，蔡不群微微躬身，露出笑容。不過這一次他并沒主動上前搭訕，而是恭恭敬敬地彎腰站立在洪婆婆身側(cè)，似在等待她的指示。
正如蔡不群自己所說，洪婆婆并不認識他，好奇問道：“你是半日閑的掌柜？”
“正是！”
蔡掌柜腦袋低得更深，伸手邀請道：“您請上二樓雅仙居，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p> “白士及呢？他不在半日閑？”
洪婆婆最后一次見到白士及是在十年前，那個時候，他才是半日閑的掌柜，如今卻換了個人，不由好奇他現(xiàn)在的狀況。
“樓主自然是在的，只不過他老人家正在接待貴客，怕怠慢了前輩，特意讓我來迎老前輩上樓先歇著?！?p> “樓主！”
洪婆婆恍然，對洪福招了招手，讓他把手中草筒遞過去，隨后問道：“后廚掌勺沒換吧？”
蔡掌柜雙手接過草筒，搖頭道：“沒有，這魚您打算如何處理？”
“交給掌勺大廚，他知道該怎么做，”既然后廚沒換人，那就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等著吃魚便是。
“對了，跟白掌...樓主說一聲，讓他早點過來，太晚的話，別說云魚肉，魚湯都喝不著?！?p> “明白！”
蔡掌柜拎著手中沉甸甸的魚筒，朝后廚方向走去，卻被錢公子一把拉住，湊近低聲問道：“這個洪姓老媼到底是什么來頭？”
蔡掌柜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掃了一眼四周，突然臉色微變，同樣小聲地緊張問道：“錢公子，您該不會得罪她老人家了吧？”
錢友至心里一沉，蔡掌柜緊張的表情給了他一種十分不祥的預(yù)感，卻還是笑道：“怎么會？方才洪老前輩還邀請我一同上樓吃魚來著，只是不知道身份，有些猶豫罷了?！?p> “那就好～”蔡掌柜松了一口氣，重新露出招牌笑容。
“您既然都知道她老人家姓洪了，還能猜不出點東西？錢公子，您可是要走大運了，好好把握住機會?！?p> 說完，蔡掌柜不再耽擱，繼續(xù)朝后廚趕去。
天氣炎熱，草筒里的魚不管是死是活，都堅持不了多久，必須趁著新鮮，盡快拿到后廚處理。
可走了沒幾步他又突然停頓下來，對著趴在門后面哭喪著臉的小二呆呆問道：“方才老前輩說...是什么魚來著？”
“回掌柜的話，是...云，云魚！”
蔡掌柜瞬間呆滯，手中草筒突然間變得無比沉重。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草筒提起抱在懷里，在小二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如同剛學(xué)會走路的稚童一般，舉足為艱地一步一步小心離去。
臺階上，錢友至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猜出了洪婆婆的身份。
在大箐，洪姓多如牛毛，但是能讓蔡掌柜低聲下氣的洪姓人物少之又少，認識白樓主的更是鳳毛麟角，加上對方純正的云州口音，就只能是云州掌門家族，洪家來人！
而洪家這個歲數(shù)的存在……錢大公子咽了咽口水，一滴冷汗從額頭冒出，順著寬大的臉頰劃落，吧嗒一聲砸在地上。
見他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也不說話，洪婆婆笑瞇瞇問道：“錢公子，現(xiàn)在...還覺得老身是在騙你嗎？”
他與蔡掌柜之間的小聲交談，以洪婆婆的耳力，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只是刻意為難，要給這個錢家后生好好上一課。
“不，不敢！”錢友至趕緊低頭，不敢與洪婆婆對視，心思電轉(zhuǎn)之下，嬉笑道：“洪老前輩您過來，怎么也不打聲招呼，晚輩有失遠迎，實在是罪該萬死！”
“呵呵～不必寒暄，老身問你，這條云魚到底能不能抵郭先生的債？”
洪婆婆沒心情跟他掰扯，開門見山。
“能，當(dāng)然能！”
錢友至立馬點頭，甭管是不是真的云魚，只要是洪老前輩說話，就算什么都不給，他也得給老前輩這個面子。能用銀兩換一位洪家強者的人情，別說區(qū)區(qū)三百兩，三千兩、三萬兩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雖然這么說有違家族理念，但有些東西確實是金錢無法衡量。
“那好，這條魚給你?！焙槠牌虐巡萃蔡崞饋?，錢友至立馬前彎腰捧過，恭敬謝道：“多謝前輩賞賜?！?p> “先別急著道謝，抵去那三百兩，剩余的價值你大致?lián)Q算成銀兩，全部給到郭先生?！?p> “這……”錢友至面色糾結(jié)，有些不太情愿，欠他的銀兩可以不要，還要他自己掏錢……就有些過分了。
他堂堂錢家大公子，只有往口袋里塞錢的份兒，從來沒有往外拿錢的經(jīng)歷，從小到大，一次都沒有過。哪怕是每天都到半日閑吃飯，他也一分錢不出，都是他身后的這些跟屁蟲們請客。
“錢公子家大業(yè)大，不至于舍不得這點小錢吧？”
洪婆婆雖然在笑，但在錢友至眼里，看不出半分慈祥。
“當(dāng)然，當(dāng)然，一定奉上。”
“能夠抵消債務(wù)，晚輩已經(jīng)感激不盡，這多出來的部分，還請前輩收回，晚輩絕不能要。”
突如其來的反轉(zhuǎn)，郭子斌還未能反應(yīng)過來，但他多多少少也聽出了點東西，老前輩的身份背景，絕不簡單！
“無妨，就當(dāng)是老身對私塾貢獻出的一點綿薄之力，郭先生若是能夠不忘初心，將教育辦好，老身便心滿意足。”
洪婆婆笑容可親，沒有半點架子，就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鄰家老奶奶。
郭子斌欲言又止，猶豫許久，抱手彎腰行了個大禮，堅定道：“定不辜負前輩所望?！?p> 言語間，浩然正氣再次涌現(xiàn)，他那瘦削的身影漸漸高大起來。
或許是受到他的感染，門后小二終于鼓足勇氣，低頭彎腰，上前顫聲恭敬道：“大，大人，獸閣也已經(jīng)備好，小的愿意親自去伺候小黑爺?！?p> 洪婆婆見了他并未刁難，重新掏出兩塊碎銀遞過去，笑道：“有勞?！?p> 小二哪里還有膽子收，卻又不敢推脫，只好顫抖著接下，口中不住道謝。
沒有讓他為難，洪婆婆和洪福把小黑送進后院獸閣，安頓好后便拉著郭子斌一同上了樓。
穿過一樓堂食區(qū)域的時候，正在把酒言歡的食客們無一不投來好奇目光，目光中心自然是在一身補丁的書生郭子斌身上，嘲諷意味甚濃。不過當(dāng)事人倒是沒覺的有什么不妥，與洪婆婆交談甚歡，談吐文雅，似乎在經(jīng)歷了方才的事故后，了卻了心結(jié)，心境又有所提升，越發(fā)自信從容。他微笑著與那些或冷漠或輕蔑或虛偽的目光對視，直至對方招架不住扭過頭去或者同樣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