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向坤灰頭土臉的回到張家,張家父母自然熱情得很,也不提他先前逃跑的事,明明心知肚明,誰也不愿意再提起。
“走都走了,竟然還敢回來,不怕我們嫌棄你?。俊睆堄械芤蝗缂韧闹毙宰?。
張家父母嚇得直跺腳,生怕向坤會生氣走掉。
向坤一點也不介意,他很感激張家人肯再次收留他。
“我先洗把臉?!彼哌M廚房去打水洗臉。
洗完臉,干凈又精神。
心安理得的坐在桌旁吃張家父母給他煮的面條。
“娃兒餓壞了?!?p> “是啊!晚上燉肉吃吧!”
張有弟在一旁聽得直翻白眼,晚上吃肉當然好,她心里是高興的。
“我要繼續(xù)上學。”向坤吃完面條,手往嘴巴上一抹。
“上什么學!我可沒空管你了?!睆堄械芤呀?jīng)到鎮(zhèn)上的一家鞋廠上班,一天能掙一百塊。
張家父母猶豫地看著向坤。
“你上你的班,我上我的學?!毕蚶ふf,“我不會再離開這個家,除非你們趕我走?!?p> 張有弟難以置信的愣住。
張家父母求之不得,喜笑顏開。
“我這就去找村長?!睆埣依细岗s緊出門去村長家。
張有弟默默地把向坤以前住過的房間收拾一番。
張家老母親用力搓洗向坤換下來的臟衣服。
此情此景,像極了溫馨和睦的一家人。
多好的一家人?。∠蚶ば南?,眼淚在他眼中不爭氣地打轉(zhuǎn)。
向坤洗完澡進來,換了身以前張家父母給他買的衣服,有點過時,還有點小了。
“你咋長這么快,明天我給我買幾件新的回來?!睆堄械苷f。
“姐,你現(xiàn)在能掙錢了,驕傲啊!”
張有弟得意地一笑。
“給你買幾件衣服是沒問題的?!?p> “學習用品以后也找你買吧?”
“行!”
張有弟笑著走出房門,又折回來。
“你走的那些天,爸媽他們挺傷心的。
向坤沒有作聲,他本來不屬于這里,可是,為了生存下去,他還是回到了這里。
他想念青山鎮(zhèn),想了一路,想也白想。
七歲那年,他上小學了。
“媽,別人都說我爸是劉伯。”
咣當一聲,手中的盤子從司南子手中滑落,她彎腰撿起那些碎片。
“別人是誰???”
“街上那些人?!?p> “你爸是向國富,記住了嗎?”
“記住了,我爸是向國富。”
司南子拿著盤子碎片走到屋外扔掉,她的一根手指被扎破了,流著血,她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剁豬菜。
“媽,你的手指在流血?!?p> “沒事?!?p> “疼嗎?我給你吹吹?!毕蚶ぷ阶∷灸献幽歉餮氖种?,對著傷口輕輕吹氣。
“不疼?。 彼灸献涌粗蚶ぢ冻鲆唤z欣慰的笑意,比起生活帶來的那些痛苦,這點小傷算什么呢?
“將來你想做什么?”張有弟問他,她現(xiàn)在能掙錢了,心里的底氣足了,說話聲音也比從前中氣足。
“不知道。”向坤一臉茫然,遙遠的將來最好別來騷擾他,當下不過如此??!
“我想當服裝設計師。”張有弟眼里冒著希望的泡泡。
“祝你夢想成真。”
張有弟開心地笑了,若能成真該有多好??!
向坤問自己,將來想做什么呢?
他真的不知道。
過好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他往床上一躺,蓋上被子,閉上眼睛很快睡著。
向坤回到青山鎮(zhèn)的時候,去找過司香。
司香看到他,一點也不驚訝,但心里還是五味雜陳。
“回來了?”云淡風輕的一句問候,讓向坤淚流滿面。
“姨媽也是為了你好?!彼鞠氵熘曇粽f。
“不過,河南遠了點?!毕蚶げ粮裳蹨I,坐在司香身邊說。
她朝屋里喊一聲:“兒子,你弟坤兒回來了。”
司燦生從屋里跑出來,看著向坤露出驚喜的笑容。
兄弟倆坐在河邊吹風,喝營養(yǎng)快線。
“哥,聽姨媽說你成績可好了。”
“我媽那么兇,敢不好嗎?”
“她是為你好。”
“她對誰都這么說,上次把家里的狗關(guān)了三天,也這么說的?!?p> 向坤笑出了眼淚。
“你回來真好,以后就有人陪我玩了。”
向坤笑而不語。
營養(yǎng)快線喝完以后,兩人走上河堤,再走下去,沿著水泥路繼續(xù)走。
“哥,你先回吧!”
“你要去哪里?”
“劉伯那里?!?p> 司燦生想說點什么,最后什么也沒說,走了。
向坤一個人沿著河邊的水泥路一直往北走,走出青山鎮(zhèn),走到周圍霧氣沉沉,回頭已看不見青山鎮(zhèn),他站在原地,哭得很傷心,轉(zhuǎn)個身,抹掉臉上的淚水,繼續(xù)往前走,孤獨無助將他包圍,他邊走邊流淚,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青山鎮(zhèn)。
他悲壯地想道。
司香問司燦生:“坤兒以后就跟我們一起生活,你覺得咋樣?”
“好!”司燦生高興地沖出家門,他要去找向坤,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有人問劉伯:“向坤那孩子命太苦,劉半仙能算出來他什么時候翻身嗎?”
“快了。”劉伯面帶微笑地回答?!八推渌艘粯?,事業(yè)有成,然后遇到一個喜歡的人,結(jié)婚生子,平安健康的過完這一生?!?p> 大家都拭目以待,劉伯到底算得準不準。
十八歲的向坤遇到了他一生的好朋友。
他們在應聘的時候遇到。
那個人和他年紀差不多,穿著一件破棉襖,寬松得快要掉下來的破棉褲,他神秘兮兮地告訴向坤,他已經(jīng)一個月沒洗澡了。
“去河里洗?!毕蚶の孀”亲诱f。
“怕被淹死?!?p> “淋雨。”
“北城已經(jīng)一個月沒下雨了?!卞邋莸哪猩珠_嘴笑,干燥的臉皮扯開的時候,有點疼。
向坤帶著他去澡堂子洗澡,換衣服。
脫胎換骨似的,他邊照鏡子邊吹口哨。
“下回我請你?!?p> “不用了?!?p> “你想拿我練手做慈善家啊?沒門兒!”
向坤領(lǐng)著他去理發(fā)店,理完發(fā),他真的脫胎換骨了,仿佛變成另外一個人。
他邊照鏡子邊吹口哨。
“我長得挺帥的。”
向坤點點頭。
“比我差點?!?p> “我叫李光明,你呢?”
“向坤。”
“我們要不要結(jié)拜兄弟?”
“不要?!闭f完,向坤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光明問理發(fā)店老板:“多少錢?”
“二十五,已經(jīng)結(jié)過帳了?!?p> 加上洗澡的錢,一共七十塊。
“向坤!我欠你七十塊!”李光明對著向坤的背影大聲喊道。
他們應聘的職位很搶手,現(xiàn)場人太多,一片混亂,李光明個子瘦小,擠了幾次都沒擠進去,把火撒在同樣沒擠進去的向坤身上。
“你為什么要跟我搶?”
“大家公平競爭?!毕蚶ふf。
“屁!”李光明沖他翻個白眼。
“得想想辦法?!?p> “有什么辦法?你高有個屁用?!?p> 向坤懶得理會他,繞到人群的另外一邊,李光明也繞到另外一邊,兩個人還是沒擠進去。
“你能不能別妨礙我發(fā)財?”李光明又把無名火發(fā)到向坤身上。
向坤不想和他吵架,心里也急,無奈走到旁邊,往臺階上一坐。
李光明左擠擠右擠擠,根本擠不進去,徒勞無功地坐到向坤旁邊,像只泄了氣的皮球。
“我已經(jīng)三天沒吃飯了?!崩罟饷髡f。
向坤看見馬路對面有家包子鋪。
“去找別的工作吧!”向坤站起身,望著擁擠的人群說。
“不行!這個工資高,我必須拿下?!崩罟饷鞴虉?zhí)地說。
向坤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坐下來繼續(xù)等。
人群終于散去,向坤和李光明趕緊沖過去,招聘人員在打掃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
“我們來應聘?!毕蚶ふf。
“你們來晚了,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有人提醒他們。
“快給我們應聘表格!”李光明說。
“名額滿了?!庇钟腥颂嵝阉麄?。
“我們來得很早,只是你們沒人維持秩序,現(xiàn)場亂七八糟的,耽誤我們應聘?!崩罟饷髡裾裼性~。
一位穿白色唐裝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問向坤和李光明:“你們什么學歷?”
“沒學歷,但很真誠?!崩罟饷骼碇睔鈮训鼗卮?。
中年男人笑了。
“真誠的希望你們公平對待每一位來應聘的人?!毕蚶ぱa充一句。
“好,給他們應聘表格?!敝心昴腥苏f。
“好的,老板?!?p> 原來這位中年男人是公司老板。
有人乖乖拿了表格和筆給向坤和李光明。
他們填好表格后,老板認真的邊看邊點頭。
最后,向坤和李光明一起被錄用,他們的工作是搬尸體,到各種不同的地方搬各種尸體。
搬完尸體后,李光明吐得臉色蒼白,兩腿無力。
“你怎么不吐?”
“不想吐?!?p> “你有?。 ?p> “吐的人是你。”
李光明和向坤同歲,是從富裕家庭里叛逆出走的叛逆小孩,他曾經(jīng)過著衣食無憂,父母龐愛的優(yōu)越生活。
“我想回家了?!崩罟饷骺拗嬖V向坤。
向坤拍拍他的肩膀。
“回家吧!”
“可我還不想回?!?p> “出來混了這么久,家里不比這里好?”
“好太多了?!崩罟饷鬟呎f邊哭,他出來的時候?qū)Ω改阜懦鲞^狠話,這輩子再也不會回去的。
“氣話也能當真?你爸媽著急得很呢!別氣他們了,把你養(yǎng)大也不容易。”
“你沒氣你爸媽?”
“他們早就不在了?!?p> 向坤眼里閃著淚光,他回到張家的第三年,張家父母死于一場慘烈的車禍。
那時,他勉強初中畢業(yè)了,不肯再上學。
“我供你?!睆堄械芸拗f。
“不用了,我要出去掙錢。”
“不行!上完高中再出去掙錢?!?p> “為什么?”
“爸媽的心愿是希望你能考上大學,為張家爭光。”
向坤無語,坐在大門檻上,默默地掉眼淚。
他想為張家爭光,更想為司南子爭光,他像著了魔,拼命學習,可天賦有限,勉強考上了北城一所普通的本科學校。
本來他想考北城大學的,可惜實力不夠。
張有弟高興地拉著他去給張家父母上墳。
“他們?nèi)掠兄?,可以瞑目了?!?p> 向坤想回青山鎮(zhèn)告訴司南子,他考上大學了。
張有弟不讓他走,怕他一去不回。
向坤沒有反對,畢竟是張有弟一個人辛苦掙錢供他上學,吃喝用度。
向坤買了一張火車票送給李光明。
“謝謝你。”李光明感動地收下火車票。“哥,我一共欠你四百九十八塊?!?p> “不用還了?!?p> “一定要還。”李光明堅定地說。
向坤送他坐公交車去火車站,他趴在車窗口拼命朝向坤揮手,哭得臉都變形了。
向坤勉強對他笑一下,心痛無比,買那張火車票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錢。
沒錢吃飯的他,餓得差點倒在某人的尸體上。
“給你。”老板遞給他一百塊錢。
“什么意思?”
“預支工資給你吃飯?!?p> “哦?!毕蚶そ舆^那一百塊錢,到附近的餐館買了一碗面,邊吃邊掉眼淚,他有點想念劉伯,但不想打電話給他,他怕劉伯會嘲笑他。
他吃完面,擦干眼淚,回去繼續(xù)搬尸體。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才能結(jié)束。
這時,他的手機同時收到兩條短信,一條是李光明告訴他已經(jīng)安全到家,另一條是張有弟告訴他,下個月的生活費已經(jīng)打到了他的銀行卡上。
他忍不住蹲在街邊嚎啕大哭。
張有弟要是知道他不忍心花她的錢,早就退學了,肯定會氣得狠揍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