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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里,天氣好嗎?

三十八

  老板下車后,徑直走到正坐在路邊啃饅頭的向坤面前。

  “天天吃這些,你哪有力氣干活?”

  “有?!毕蚶ぬь^看一眼,表情木然地回答。

  “從明天開始你跟著朱哥學(xué)習(xí)清理尸體?!?p>  向坤愣一下,然后笑了,繼續(xù)啃饅頭。

  老板開車走后,向坤起身走進(jìn)旁邊一家粉館,吃掉兩碗肉絲米粉。

  他的工資要翻倍了。

  老板姓周,五十多歲,長得慈眉善目,每天精神飽滿,說話走路不緊不慢,沉穩(wěn)內(nèi)斂,喜歡穿著一身白色唐裝,黑色布鞋,別人都叫他周大師,他會算命,看相,看風(fēng)水,在大家眼中,他是個厲害人物。

  公司旗下有二三十號人,個個由他親自管理。

  他有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開了好多年,車子仍如新車,沒人見過他的家人。

  向坤站在山頂上打電話告訴劉伯,他考上大學(xué)了,劉伯高興地祝賀他。

  “可我不打算去上大學(xué)?!毕蚶ぬ拱渍f。

  劉伯急了。

  “臭小子,你這讓我一驚一乍的,想送我當(dāng)場嗝屁?。 ?p>  “張家父母不在了,姐在婆家的日子又不好過,我不能再拖她的后腿?!?p>  “我供你?!?p>  “也不能花你的錢,留著養(yǎng)老吧!”

  “臭小子,好好上你的學(xué),聽見沒有???”劉伯在電話里氣得雙手發(fā)抖。

  這是個艱難的決定,向坤無怨無悔,他把大學(xué)錄媽通知書撕得粉碎,往空中一揚,紛紛揚揚的碎片隨風(fēng)四處散落。

  只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就可以了,無所謂的!向坤擦干眼淚,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山下走去。

  回娘家的張有弟撲了空,向坤不在家,大門上鎖了,她到村里四處尋找,沒人知道向坤去了哪里。

  張有弟走得腳疼,孤單地坐在自家院門口的石階上,冷清的老宅子沉默不語,卻播放著錐心的回憶片段。

  她一邊抹淚一邊打電話給向坤,打了三遍,他才接。

  “弟,去哪兒了?”

  “姐,我在北城呢!”

  “學(xué)校提前開學(xué)了?”

  “嗯。”

  “哦,那我趕快打錢給你,學(xué)費和生活費,我已經(jīng)給你準(zhǔn)備好了?!?p>  “不用,我平時存的錢也夠?!?p>  “你別管了,好好念書,錢的事,姐安排著?!?p>  向坤早已淚流滿面,咸咸的淚水跑進(jìn)他嘴里,他不忍心告訴她,他去北城不是為了上學(xué),而是為了打工賺錢。

  男兒志在四方,張家父母總喜歡笑瞇瞇地看著他說這句話,他記在心上呢!

  他覺得最愧對司南子,他已經(jīng)盡力了,很累的。

  他仰起頭,對著天空說:媽,你在哪里?你可千萬不能對我失望??!我會有出息的,再等等吧!

  李光明回家后回學(xué)校繼續(xù)發(fā)奮學(xué)習(xí),終于考上了大學(xué),他坐飛機來北城看向坤,順便把欠的錢結(jié)清。

  “哥,你應(yīng)該像我一樣去上大學(xué)。”

  向坤笑出一把心酸的眼淚,李光明并不知道向坤退學(xué)的事。

  “我和你不一樣?!?p>  “你和我一樣聰明?!?p>  可是,向坤再聰明,也抵擋不住命運的洪流,為了生存下去,他不得不向生活低頭。

  “還能低到什么樣呢?”眼前的繁華與他沒關(guān)系。

  “什么?”李光明聽不懂。

  向坤拍拍他的肩膀。

  “你小子別仗著父母有錢就瞎折騰?!?p>  “好,聽你的?!?p>  向坤覺得好笑,聽他的,想吃糖??!

  他起身走到馬路對面,買了一串糖葫蘆給李光明。

  李光明吃了一口,甜得眼彎彎,再吃一口,酸得眉頭皺成一團(tuán)。

  “先甜后酸,真會糊弄人?!?p>  向坤差點笑出眼淚。

  “你看,買糖葫蘆的人可多了?!?p>  “是?。∵€爭先恐后呢!”

  明知道里面是酸的,但為了外面的甜還是不顧一切,像極了他們的生活滋味。

  李光明吃著糖葫蘆,表情豐富地看對面賣糖葫蘆的老板喜笑顏開的收錢。

  “扛什么尸體,我太傻了,賣糖葫蘆強一百倍?!?p>  向坤賣過糖葫蘆,張有弟做糖葫蘆,他負(fù)責(zé)賣,本來生意還行,但張有弟很快嫁人了。

  “姐,你還沒教我做糖葫蘆呢!”

  “你別賣糖葫蘆了,過陣子,我找你姐夫要錢,給咱家開個小賣部。”

  “當(dāng)真?”

  “真?!?p>  出嫁那天,向坤是最開心的人,他連小賣部的名字都想好了。

  青山小賣部。

  張有弟嫁過去一個月,被姐夫打了三次,每次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回來,張家父母又心疼又生氣,向坤操起放在門背后的一根扁擔(dān)就要打上門去,被大家拼命攔住。

  “弟,姐夫始終是你姐夫,你不能打他?!?p>  “他就能打你?”

  “他喝酒了才打?!?p>  向坤氣得扔掉扁擔(dān),回自己房間冷靜。

  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張有弟,沒有心思也沒有能力張羅開小賣部的事了。

  青山小賣部這個名字在向坤心中早已被蒙上一層灰。

  “哥,你總不能一輩子和死人打交道吧?”李光明說。

  “無所謂,如果這就是我這輩子能做的事。”向坤一副安于現(xiàn)狀毫無掙扎的樣子。

  “我不同意!”

  向坤無語,他也不同意?。】墒?,生活會因此就輕易放過他?

  兩人從下午一點開始喝酒,暢快地談天說地,直到喝醉,沉沉睡去。

  “將來我要自己創(chuàng)業(yè)?!?p>  “創(chuàng)吧!”

  “哥,你和我一起創(chuàng)業(yè)?!?p>  “不要算上我?!?p>  “你的才華和能力不能被埋沒?!?p>  “屁才華,屁能力!”向坤紅著臉罵道,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他看不到前程,也看不到通往未來的方向,每天渾渾噩噩,混口飯吃。

  李光明端著酒杯,熱血沸騰,仿佛自己是個救世主,趁著酒意發(fā)誓要拯救這個被生活折磨得毫無斗志的年輕人。

  臨走前,李光明悄悄在桌上給向坤放了一千塊錢。

  向坤醒來后看到錢,打電話毫不客氣地把他罵一頓。

  “什么意思?在我面前顯擺你有錢?你的錢還不是你父母的錢?!?p>  “哥,那是我參加二胡比賽得的獎金?!?p>  “那么有意義的錢,你給我干嗎?”

  “沒事,你留著。”

  “臭小子,你就是看不起我?!?p>  “不是,哥,你應(yīng)該有更美好的未來,我看好你。”

  “想投資我?一千塊錢?門兒都沒有!”

  “我正準(zhǔn)備參加鋼琴比賽,還有吉它,小提琴,獎金都給你,算我的投資?!?p>  “你來真的?”

  “真?!?p>  向坤笑了。

  本來想臭罵他一頓的,結(jié)果被他逗笑了。

  他太幼稚。

  不知人間險惡。

  向坤拿著那一千塊錢走到窗前,外面燈火輝煌,何時才能迎來屬于他的輝煌呢?

  向坤二十四歲生日那天,周老板請他到外面喝酒吃飯,兩人走進(jìn)巷子里的一家小飯館,點了燉雞,紅燒肉,還有幾樣小炒。

  餐館老板識相地送來一碗長壽面。

  向坤感激不盡,連喝三杯江小白。

  周老板說白酒要慢慢喝才有那個味。

  什么味?酒精味嘛!向坤聽不進(jìn)去,不停地往杯里倒酒,喝掉。

  “你跟著我?guī)啄炅耍俊敝芾习鍐枴?p>  “差不多六年?!?p>  “六年前,我的年紀(jì)還是三字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字頭?!敝芾习甯袊@說。

  “您事業(yè)有成,幾字頭都沒關(guān)系?!?p>  周老板摸摸自己的頭發(fā),早上他剛拔掉幾根惱人的白頭發(fā)。

  “你不明白的,還太年輕?!?p>  “有些道理是不是一定要等到老了才會明白?”

  “分人,有些人老了就變成老糊涂?!?p>  向坤咧嘴笑,劉伯還不算老糊涂,他的算命小攤還在繼續(xù)經(jīng)營著。

  “老板,您不是老糊涂?!?p>  “我老嗎?”周老板嚴(yán)肅地反問他。

  向坤反應(yīng)過來,臉一紅。

  “我的意思是就算您活到一百歲也一定不會糊涂?!?p>  周老板笑著端起酒杯。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卻先送我祝福,來,好小子,我祝你前程似錦?!?p>  “謝謝老板?!?p>  兩人各喝一口白酒。

  周老板記得,向坤剛來時,滴酒不沾。

  時間總喜歡不經(jīng)意間改變許多東西,但有些東西卻未曾改變,例如,向坤說錯話時,臉還是會紅。

  “我昨天接了一個單子,打算交給你來做?!?p>  向坤一愣,他還從未單獨處理過公司業(yè)務(wù)。

  “什么單子?”

  “一位生病的大學(xué)生,出院以后就一直不說話?!?p>  “病啞了?”

  “心病。”

  “心?。课矣植皇切睦磲t(yī)生?!?p>  周老板看著向坤微笑。

  “你能治好他?!?p>  “怎么治?”

  “用我教你的那一套?!?p>  向坤愣住,有點心虛。

  “能行嗎?”

  周老板點點頭。

  “好好用心去做!做完這一單,你就可以離開了?!?p>  “離開?”

  “對,離開我公司,去更好的舞臺?!?p>  向坤急了,他不是演員,不需要更好的舞臺,他很滿足現(xiàn)在的生活,他不想改變。

  “老板你要趕我走?”

  “不是趕你走,到了你該走的時候?!?p>  “我不走?!毕蚶ぞ髲姷卣f。

  “走吧!呆了六年,夠了?!?p>  “不夠。我想一直跟著你。”

  “混帳話,想想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回河南?又為什么從河南來這里?放棄上大學(xué)是那么草率的決定嗎?”

  往事如錘,錘得向坤淚如雨下。

  “老板!我。。。。。?!?p>  “別怕!要相信自己,以后的路還得靠你自己?!?p>  “明白,可是。。。。。?!?p>  周老板再次端起酒杯。

  “來,祝你生日快樂!干杯!”

  “干杯!”向坤一邊流淚一邊喝下那杯酒。

  那晚,他第一次喝醉。

  一個人東倒西歪地走在馬路上,時而大聲唱歌,時而罵罵咧咧,走得累了,便停下來和路邊的一棵樹說話,說到喉嚨嘶啞,蹲在樹下一陣狂吐。

  那棵樹很生氣,嫌棄地不停抖動著樹葉,發(fā)誓再也不會理他這種酒鬼,就算他道歉了,也不能原諒他,這關(guān)系到它的尊嚴(yán),畢竟它有在北城占據(jù)多年的地位。

  向坤抱著那棵樹睡到天亮,環(huán)衛(wèi)工人一邊打掃殘局一邊罵喝酒害人。

  “酒不會害人,是我自己害自己?!毕蚶ぬ拐\地向清理現(xiàn)場的環(huán)衛(wèi)工人解釋。

  環(huán)衛(wèi)工人不會把醉漢的胡言亂語放在心上,向坤說他不是醉漢。

  “你昨晚喝醉沒有?”

  “醉了。”

  環(huán)衛(wèi)工人鄙視地把工具放上三輪車,騎車走了。

  向坤爬起來,回公司宿舍洗澡,換衣服,還特意往臉上抹了點大寶,對著鏡子露出鼓勵的笑容,他要漂漂亮亮的完成最后一單業(yè)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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