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章 朝議
收到黃子澄、齊泰倆人的密奏,朱元璋暗暗失望,還是不成熟。更改稅負一事,他們落在了行省之后。這次倒是搶了先,可語焉不詳,傅忠是興兵了,出沒出榆林邊界,沒有明說。只要他無旨興兵離開榆林,怎么處置,就不由別人饒舌了。
難道小滑頭沒有讓兩人同行,這可不像是他的風格。
第二封信到時,朱元璋心花怒放,傅忠的兵已過了橫山鎮(zhèn),扎在靖邊縣境內(nèi)。
要說這皇帝就不是人干的事,為了寶座,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會縈繞在心。朱元璋對傅忠的態(tài)度,也有個心路變化的歷程。
自從聽了李善長說傅忠有宿慧后,不信天、不信命的老朱就想跟他斗一斗。
這個時候,他對傅忠并不十分在意。所謂的宿慧,無非是沒喝孟婆湯,保留了上世的記憶。這是天都不容的事,他沒什么好擔心的。
別以為朱標能更改他心中的想法。老朱再是維護兒子的威信,上升到到江山社稷,也不可能。
放傅忠到榆林,就是想看看這個有宿慧的人,會怎么從土地入手。
傅忠果然不是一般人,土地改革,原來是從這個方面著手,先是借天兵天將之手屠了吳堡縣令。接著,從容引出南華帝君臨凡榆林,這樣才不顯得突兀。然后假借的上天諭旨,基本面就保住了。幾個挑梁小丑,又怎會放在他的心上。
”妙呀,妙不可言?!爸煸案袊@道。
不過,他上任伊始,就更改賦稅,動了朝廷的大政方針。以此為由,撤了他的榆林知府,標兒也就無話可說了。這時候的朱元璋心里想的是,撤了傅忠榆林知府之后,放他到一個小縣,再打壓打壓。
沒想到朱標為了傅忠,公然與自己唱反調(diào),保了他這次。
這都是君臣斗法的小玩意,無傷大雅。當不當官,對傅忠不重要,無非是按部就班娶了朱珣,小兩口去過畫眉插花、夫唱婦隨的小日子。
壞就壞在李善長好心辦錯事,看到那雪白的紙張后,他擔心傅忠的前程,沒有哪個皇帝能容有宿慧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亂轉。更想起傅鐘改革土地,會從迷信的角度出發(fā),以貢獻替代強搶士紳土地,穩(wěn)住了榆林的大據(jù),光此一條,就是千古奇人。
他高興地告訴了朱元璋,傅忠的聰明是天生的,并非出自宿慧。
沒成想這就犯了老朱的大忌,一個天性聰明的人,又有南華帝君的加持,正是搶奪江山的前兆。不殺他,自己一日也不能貼席而眠。
朱元璋在心里惡狠狠的說道:“就是南華帝君又顯靈,也要殺了傅忠再說,順帶滅了傅友德這個不安穩(wěn)因素。知府無旨帶兵離開管轄之地,形同謀反,這是誅九族之罪?!?p> 怎么說和怎么做,才能把事情處理于無形,不造成朝野震蕩。開大朝會,他不夠格。暖閣小會,已經(jīng)開過一次??偛荒転榱烁抵?,連開兩次關鍵會議。想來想去,還是按照正常情況,處理這起謀反案子。
于是,一個正常的朝會,主議的卻是榆林、吳忠刀戈相向的善后。
朱元璋率先開口:“此事如何了局。”
朱標:“任范一小小總兵,吃了熊心豹膽,竟敢興兵作亂,侵擾鄰省,罪在不赦?!?p> 這是預料中的事,他總會為傅忠援頰。
朱元璋冷哼一聲,“一個巴掌拍不響,任范興兵,跨州過郡,罪不容誅。傅忠呢!”他揚揚手里的奏報,“他也帶兵離境,沒有明旨,其罪相同?!?p> 傅友德在下面聽到,差點沒跪下求饒。
李善長也嚇了一跳,這是什么意思,朝廷有傅忠這樣的能臣,是后繼有人的好事,皇上為何獨獨跟他過不去。
想起傅忠親自登門,殷殷詢問治理州郡的辦法,把他的想法告訴自己??粗涤训卵┌椎哪槪q豫了一下,心中終究不忍。關鍵是自己與傅忠的政治理念相同,只是自己年事已高,沒有了當年的沖勁。
不救傅鐘,對不起他上門時候的一片殷勤,李善長擔著干系說道:“此事恐怕怪不得傅忠。正是榆林新建貢獻的關鍵時刻,任范在榆林有無數(shù)產(chǎn)業(yè),觸動了他的根本。他興兵過了定邊縣,又由靖邊向榆林出擊,誰都會有想法的?!?p> 朱元璋冷冷說道:“有想法朕不反對,不能在榆林境內(nèi)等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出了榆林,就有造反的嫌疑?!?p> 眼見皇上越說越嚴重,朱標強為傅忠辯說道:“任范無故興兵,傅忠為榆林安危著想,帶兵巡境,也是題中應有之義。至于是不是過了邊界,也好理解,戰(zhàn)事一起,難免有逃兵出現(xiàn),假如他是為了抓逃兵而過界,就與謀反掛不上鉤。其中差別甚大,還是謹慎處理為好?!?p> 朱元璋白了朱標一眼,幫忙說話也不能胡說八道吧,有這樣幫腔的嗎?
“要是在靖邊動了刀兵,你怎么說?!?p> 朱標急得彷徨無計,這完全是欲加其罪,何患無辭。罪名要是落到了實處,恐怕不是撤官能了事的。
朱元璋目視徐達,“魏國公怎么說?!?p> 徐達:“我與皇上從無不同意見,天下之事,只在皇上一念之間?!?p> 不救傅忠,對不起他對自己的忠心,朱標:“就算傅忠在靖邊動兵,念在他是為了榆林的安危,可從輕處罰,關他幾年就是了,這是我的根本意見?!?p> 看著朱標,朱元璋心下感慨,我這全是為了你呀,你怎么就不理解你爹呢。
李善長:“人才難得呀,皇上?!?p> 李善長不開口還好,他一開口,朱元璋更是不能容忍傅忠。
藍玉是原太子妃舅舅,一直就是太子這邊的人。他本來就感謝傅忠,見太子聲聲為了傅忠,就站出來說道:“這樣的大罪,還是讓本人到堂,三頭對六面,搞個清楚為好?!?p> 朱元璋再獨裁,也不好拂了眾意。李善長、藍玉都不贊成,徐達說得不清不楚。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兒子的反對意見。
正在為難之時,一聲急報打斷了這難堪的沉默。朱氏父子兩人都有關照,凡是關于傅忠的奏折,可不經(jīng)中書省,直達御前。
這次一共來了兩封奏報,一封是陜西行省的,沒有什么新意。
一封是延安府總兵曾況的。
不是行省總兵,一般府的總兵平常是沒有單獨上奏的權利,曾況動用關系,他的奏章附在行省一起,戰(zhàn)事從權,加之皇上有關照,也就順利到了朱元璋手里。
聽說傅忠在靖邊殺了任范,他倒不十分在意,戰(zhàn)爭嘛,哪有不死人的。但后來的傳說越來越離譜,全都是傅忠令人發(fā)指的手段。
聽到這次戰(zhàn)役的精妙之處,想起傅忠在移交時給自己的方便,他有心為傅忠說幾句話。信中無非是以軍人身份,贊嘆傅忠為大明難得的智將。
這些話一點也救不了傅忠,卻說出了一個基本事實,戰(zhàn)爭發(fā)生在榆林境內(nèi)。
朱元璋有心把這本奏折淹了(就是不拿出來說事),朱標卻直接向御案走了過來。
看來這次殺不了傅忠,可惜了這么大的布局。這個傻兒子啊,為了傅忠,竟然不惜屢次違背我的意思。將來要是不忠于我兒,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他的。
朱元璋打定了主意,人可以不殺,官是不能讓他當了。再有本事,自己留著玩去吧。
榆林新政,還沒完全展開,就要斷送在老朱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