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六月份的空調冷風就像丹濟市去年十二月份的寒風,又將他從過去吹回了現(xiàn)在。
“有必要把這兩件案子放在一起考察,一個醫(yī)生不可能在醫(yī)院里肆無忌憚地行兇,他不可能一個人有那么大的能量,以前劉雨生是,現(xiàn)在的兇手也是……”周隊在反復想著副院長在那件事后感謝自己為民除害時的虛偽嘴臉,他會是毫不知情的人嗎?
現(xiàn)在周隊迫切需要一個幫手,一個可以長期幫他監(jiān)視著醫(yī)院里任何風吹草動的幫手。在考慮了各種因素后,他很快想到了一個最佳人選——李勇亮。
丹濟市第一人民醫(yī)院,住院部三樓。
看到自己的徒弟正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周隊沒好意思過去跟他打招呼,于是只多看了幾眼就繞到隔壁的304號房。
李勇亮正無精打采地刷著手機。
咚、咚……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門口,周隊正站在那里,手上還提著一小袋看起來像水果的東西。
“小亮,看來恢復得挺好嘛,來,吃水果!”周隊邊走進來邊把袋子放到李勇亮床頭的柜子上,還抽出了一串香蕉。
李勇亮注意到袋子里還有其它各種水果,但都不多,像是那種一樣一個臨時拼湊出來的小果籃子。
一根剝好了的細長的香蕉幾乎戳到了李勇亮嘴上。
“來,吃,別客氣”,周隊笑瞇瞇地看著眼前這個反應還有點遲鈍的病人。
李勇亮抓著下面開始大口咬了兩下,嘴巴鼓鼓地:“謝——謝——周——隊!”
“我這次來啊,除了是來看你,其實還有一些小事需要你幫忙”,周隊看到李勇亮吞咽的動作哽了一下。
“是不是我上午的口供還有哪里……”
“不,不是,你說得很好?!?p> “那……什么事?”
“別緊張,小亮,是這樣的,我希望你出院后回到工作崗位上幫我做……”周隊俯身在李勇亮耳邊接著說了幾句話。
“???醫(yī)院里的人……為什么?”李勇亮差點叫了出來。
“以后有機會我會把具體的都告訴你,總之你先幫我一下嘛!”
“好,為了師父,我愿意幫忙!”李勇亮突然又振作了起來。
周隊離開三樓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徒弟還在睡,沒有理會。
隔天,李勇亮就回到了立民醫(yī)院繼續(xù)實習。
一大早,李勇亮在自己的辦公位上左收拾右打掃,桌面上多少積了一點灰,這里不歸清潔阿姨的打掃范圍。
一切都復原到原來上班時的狀態(tài),李勇亮屁股剛貼到椅子上。
“對了,我應該還要到老師的座位上看看,還有沒有什么線索”,他一下子又彈了起來,往王醫(yī)生的座位走去。
王醫(yī)生的座位看起來比以前空了好多。
李勇亮一開始以為是人走了,座位就被醫(yī)院清空了,后來意識到也許是警察那邊取走了一些可能跟案件有關的物品。
當他拉開最底下的那個抽屜時,一本有點破舊的記事本出現(xiàn)在眼前:“咦?這個本子沒有被作為物證帶走嗎?”說完,他把本子抽了出來,合上抽屜后輕手輕腳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四周沒有人,李勇亮畢竟來得太早了,他想將最多的時間投入到給老師查出真相的使命上面。
但他還是注意很小心地去翻那本記事本,第一頁就能看出來,里面是通訊錄。
每個人都記錄了姓名、電話號碼以及住址信息,看來即使是通訊技術日益發(fā)達的現(xiàn)在,王醫(yī)生依然認為紙質的東西更有魅力。
翻著翻著,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陳小瑩、韓偉陽,上面也有他們的電話,以及共同的住址。他在抬頭看了一眼,原來上面還有一個小標題給這一頁的人分類了——立棟孤兒院的孩子們。
“原來都是老師以前在孤兒院當義工時認識的人啊……這里我就認識兩個”,李勇亮一邊想一邊翻著。
突然,他被本子上的異樣吸引住了——
后一頁上有幾行信息沒有了,準確來說是被類似煙頭的東西燙出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孔,孔的邊緣還掛著一點焦黑的灰。
“……這是老師自己弄的,還是……”他在拿鼻子靠近嗅完后,幾乎是一瞬間就想到自己的老師是個煙酒都不沾的人。
他繼續(xù)往后翻,看到的已經(jīng)是一些病人及其家屬的聯(lián)系方式,看來被燙沒的只有孤兒院那里的部分。
“下班后得趕緊將它交給周隊……”李勇亮將本子收起來,同時他聽到了有人開門進來的聲音。
“喲,早啊,小李同學!”迎面走來的是楊醫(yī)生,從他臉上一如既往的笑容里,李勇亮似乎讀不出他對王醫(yī)生的死有感到悲痛,或許他一直就是這樣一個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人。
“早上好,楊醫(yī)生!”
兩人很快就陷入了沒話說的地步,如今這辦公室顯得過分空曠,也過分安靜了……
兩人上午“忙”到大概快十點的時候,有人邊走進來邊拍手。李勇亮這才抬頭注意到是副院長領著一個大約三十出頭的高大男人進來。
“五樓科室的兄弟,都快看過來咯——”副院長的手還是沒停下。
等座位上的兩人完全走到副院長面前,他的手才肯歇一下。
“來來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咱們科室新到任接替王醫(yī)生的主任醫(yī)師杜醫(yī)生”,說著,副院長側身讓后面的那個男人上前。
“你們好,我叫杜國暉,是外科醫(yī)生”,這個男人只作了最基本的介紹。
兩人跟杜醫(yī)生握完手后,還在期待他繼續(xù)介紹自己。
“嘿嘿——”副院長趕緊湊上來,“杜醫(yī)生啊,他可不得了,是我院與美國那邊的頂級醫(yī)學院合作培訓的外科手術頂尖人才,原本打算繼續(xù)深造,是被緊急召回來坐鎮(zhèn)……你們可要好好相處喔!”
“特別是你”,副院長眼睛突然看向了李勇亮,“好好跟杜醫(yī)生學習,年輕人,我可看好你的喔!”
原本辦公室來了新的同事,應該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可轉念一想才剛有人去世不久,李勇亮的表情總是木然的,只會因為要面對副院長時不時的關注而不得不勉強擠出點笑容。
他有幾次看到對面的那個陌生男人也是一樣,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只會在少數(shù)情況下會露出職業(yè)般的假笑,也許是外國的科研學習生活很苦?又或者是他的本性就是這樣?
總之,李勇亮已經(jīng)預想到自己跟這位杜醫(yī)生不會相處得太好,但兩人之間也可能有著某些相似的地方。
好在楊醫(yī)生找準時機打破了副院長唱獨角戲的尷尬,主動拉著杜醫(yī)生在辦公室這片小天地里暢游,將整個辦公室甚至整層樓都巨細無遺地給杜醫(yī)生介紹得清清楚楚。
李勇亮趁著這個空當請副院長在辦公室留步:“副院長,不好意思打擾到您,我想問您點事——我們科室的副主任梁醫(yī)生為什么還沒有回來?他應該已經(jīng)休完假了吧?”
副院長一聽愣了一下,隨后便拍了拍李勇亮的肩膀:“小伙子,不用太操心,梁醫(yī)生手腳都長他自己身上的,要回來就會回來的,興許他又有事要耽誤一段時間呢,對吧?”
肩膀上傳來的感覺并沒有讓李勇亮的內心平靜下來,他根本不相信這套說辭,直覺上認為自己老師的死跟這個一直見不到的人有關。
到了中午用餐的時候。
李勇亮想著主動跟將要接手帶自己實習的杜醫(yī)生搞好關系,便想邀請他去一樓的食堂吃飯,他想學著用上王醫(yī)生跟人相處好的那些方法。
“噢——不用客氣了,在美國那邊待了三年多,已經(jīng)習慣午餐從簡了”,說著,他從自己的行囊中抽出了一包三明治,隨即又抽出一盒牛奶。三下五除二,他的簡易午餐就做好了,繼續(xù)盯著辦公桌上自己帶來的筆記本電腦看。
李勇亮看得有點呆住了,因為他還注意到杜醫(yī)生腳下稍微被擋住了一部分的巨型背包,與其說這是背包,還不如說是一個旅行袋。
可他還是沒有繼續(xù)搭話,有點灰溜溜地走開了。
午餐時間過后的醫(yī)院大樓,逐漸恢復了該有的寧靜。
李勇亮將自己早上發(fā)現(xiàn)筆記本的信息告訴了周隊,并跟他商量好了晚上再邊吃飯邊討論。
回到辦公室,他注意到杜醫(yī)生還坐在電腦前忙,只是桌邊的三明治已經(jīng)空了,而楊醫(yī)生依舊在這個點呼呼大睡。
雖然醫(yī)院還在如常運作,但這個科室似乎很難恢復往日的那種生機,一整天下來除去來了新同事,就沒有另外的事了。
晚上,周隊用車帶著李勇亮到他租住的公寓樓附近停好了車,便一起在附近找了家看起來人少安靜的小飯館坐下。
在周隊簡單點了兩份快餐加一兩個小菜后,李勇亮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他背包里的筆記本遞給周隊。
“嗯……這就是你說的王醫(yī)生的筆記本?”周隊拿著前后打量了好一番,“這么重要的一個本子,為什么我們的伙計當時沒有帶回去呢?”
“可能是一時疏漏……可能是那天太忙太累了吧,畢竟我聽今天值班的護士說那天在醫(yī)院取完證都快十一點了”,李勇亮有點擔心這些伙計回頭要挨批。
不過周隊臉上倒是沒有冒出不悅的神色,他早就被手上這本玩意給深深吸引住了,就連吃飯的時候他都是心不在焉地看著被壓在手下這本東西。
啪——
筆記本又被重重地合上了。
“這本東西我翻完了,看起來確實是有一些疑點,首先……”周隊看了看周圍,下意識地壓低聲音,原來在他的不知不覺間這個小飯館就幾乎坐下一大半的人。
李勇亮也很懂事地從原來飯后靠坐著的姿勢向周隊湊近身來。
“首先這本東西出現(xiàn)得就很不合時宜,感覺就像是我們的偵查工作開展了好幾天才突然冒出的東西,這個我到時候還會去向當時的伙計核實?!?p> “說來我實習的這幾天幾乎整天跟著老師,也沒見他在辦公室拿出過這本筆記……”
“其次,我覺得王醫(yī)生的這本通訊錄里的內容在我看來有點難以理解。”
“什……請問可以說得明白一點嗎?”聽得正入神的李勇亮有點糊里糊涂。
“咳咳,別急,年輕人……”周隊放下水杯,剛剛的炒飯有點咸、干。
“我的意思是,他的通訊錄大概分為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他沒有分類的,我可以理解為很多人都這樣做的習慣——一股腦將自己的認識的人塞到本子里,壓根沒打算專門分類,這部分沒有太大問題,第三部分是部分病人及家屬的,跟他醫(yī)生職業(yè)有關,便于醫(yī)患之間良好合作和溝通,也很合理,唯獨是這第二部分,這個立棟孤兒院的,為什么會專門分出來一類?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有可能藏有線索,你有什么看法嗎?”
“嗯?哦——”李勇亮這次反應很快,“這個立棟孤兒院,周隊您了解嗎?”
“嗯……果然還是有關系。我問你,這個‘立棟’兩字是不是感覺很熟悉?”
“立棟……立民?都有個‘立’字?!?p> “不錯,反應很快,這兩個確實有關系,立棟孤兒院就是我們這個市里的大善人張立民投資建造的,跟你每天上班的那家立民醫(yī)院背后是同一個‘老板’?!?p> 李勇亮有點不敢相信。
“我之前聽老師講過自己以前年輕時候的一些經(jīng)歷,他曾經(jīng)在這家孤兒院里做了長期的義工,您的徒弟韓偉陽,還有他的女朋友陳小瑩都是這家孤兒院里出來的,他們之間很早以前就關系很好?!?p> “這臭小子,虧我還有事沒事給他分享自己的一些事,合著這家伙他自己的事就一點都不告訴我啊……我只知道他是孤兒,所以我偷偷讓隊里上下都盡量多照顧、疼愛他?!敝荜牪]有真的在生氣,他的說話語氣很克制。
“所以我想通訊錄正好也許正好說明了老師他覺得孤兒院的經(jīng)歷和回憶值得記錄吧……況且老師說他非常喜歡跟小孩子相處”,李勇亮說出了自己感性的看法。
“你說的也有道理,那看來這里記錄的都是他相處得好的小孩子……”周隊剛好翻到被煙頭燙過的一面,才想起自己剛剛忘記要說的東西,“對了,最后關于這一面,看起來還是屬于孤兒院里的范圍,但是這幾個被燙出來的洞想說明什么?”
“會不會是不想讓別人看到?”李勇亮說出自己的猜測。
“不錯,看來你也這么認為,無論是誰燙的,他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不想看到或者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上面的內容”,周隊又拿起茶杯灌了兩大口,杯子空了。
“肯定不會是老師他自己做的——他既不抽煙,應該也不會對哪個孩子記恨那么……”李勇亮突然想起那天在小瑩病房的陽臺,王醫(yī)生對向小瑩施暴的人恨之入骨的神情,便立刻收住了嘴。
“嗯,或者我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知道原因——被燙掉的信息是什么?”
李勇亮瞪著眼睛很意外地看著周隊。
“好啦,具體的我會去調查。你要是后面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也要像今天一樣如實匯報給我——這樣你能還再獲得免費的晚餐喔!”周隊一臉壞笑地看著李勇亮,他那像風干過的蠟黃的臉也能做出這種一般只會在年輕人臉上看到的表情。
回到公寓樓,李勇亮躺在床上橫豎睡不著,起來又把他那張夾在教科書里很多天的紙抽出來,在上面補充了很多內容,直到最后,筆尖停在了“立棟孤兒院”幾個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