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周隊不是個奉公守法的執(zhí)法人員,此時他可能會選擇將油門一踩到底,最好能一直到市公安局的停車場才停下來……
“小劉——”還沒進辦公室周隊就用力喊了起來。
小劉幾乎是冒著摔倒的危險趕到周隊面前,跟他進了辦公室。
“停尸間兇案的尸檢報告出來了,法醫(yī)部門的伙計加班加點將現場的兩具尸體都研究出來了……”小劉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還是照例讓我來簡單說明一下?”
周隊沒有作聲,實際內心早已等不及了。
小劉識趣地繼續(xù)說:“首先是第一個發(fā)現的死者——主任醫(yī)師王忠信,他的死因跟我們初步判斷的一樣,就是心臟刺穿引發(fā)大量出血而死,另外,按照您昨天提供的意見,我們又讓法醫(yī)那邊專門分析了一下死者的傷口,包括傷口的形狀、深度、受力的情況甚至是內部狀態(tài)等,經過模擬和測試,發(fā)現傷口確實由手術刀慢慢推進去造成的,果然不出您所料,大家一致認為除非死者有受虐傾向,否則以他的專業(yè)知識,不可能以這種方式來自殺?!?p> 周隊并沒有感到很高興,一切都還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且這讓案情從簡單的自殺變成了更為復雜的他殺。
“但是——接下來的這部分結果周隊您可能也想不到,他們還在他的體內檢測出了微量殘留的麻醉藥成分,雖然只是很少,但有熟悉藥理學的伙計初步認為這種麻醉藥的藥勁非常猛烈,基本上兩三分鐘就能放倒一個成年人,屬于醫(yī)學上非常少見的配置成分,最多只用于對常規(guī)麻醉藥不起反應的病人?!?p> “嗯……案情越來越可疑了,也就是說殺死王醫(yī)生和給他下麻醉藥的很可能是同一個人,麻醉藥啊……”周隊腦海里首先冒出了副院長的臉,然后還有他們今天在醫(yī)院大廳一掠而過的那排麻醉醫(yī)師的照片,人不是很多。
“然后是第二個死者——陳小瑩,疑點就更多了……”小劉在反復吞口水,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說下去。
“怎么突然就停了?是不認字了?渴了就去旁邊倒杯水喝!”周隊用著有點不耐煩的聲音。說完他自己就走去飲水機前倒水。
“來,先喝口水,都來這里一年多了,還有什么難以啟齒的?”周隊用他自己的方式關心著這個年輕人。
“沒事了,周隊,我繼續(xù)說……”小劉喝了一口水又拿起報告來看著。
“這具女尸,身上一共有多處術后縫合的傷口,這是與現場報告有出入的地方……”小劉想繼續(xù)說下去,被打斷了。
“等等,我們從當事人提供的線索里顯示她只做了一次完整的墮胎手術??!難道……尸檢的照片給我看一下!”周隊沒等小劉遞過來就抽到自己面前。
“一張、兩張、三張……還有第四張……”周隊看到的不止三張術后縫合傷口照片,還有一張是眼球的特寫照片。
周隊突然明白了什么……
“法醫(yī)那邊解剖后發(fā)現……死者陳小瑩除了墮胎手術外,還接受了多處的器官移植手術……心臟、肝臟、腎臟、眼角膜甚至連女性的生殖器官……嘔……”小劉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要吐了,他實在說不下去后面幾個字。
小劉用力扶著墻,地上全是他中午剛吃的東西……
“麥阿姨——”周隊邊喊邊扶小劉出去洗手間:“麻煩你了——”
等到麥阿姨推著清潔車過來,周隊他們早就消失不見了。
安撫好了小劉后,又將他送回了辦公位休息,周隊就匆匆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里,隨后將門關上,也不忘了把辦公室里的簾子拉下來。
最好不要有人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他。
拉開辦公桌左下的第二個柜子,周隊拿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厚厚筆記本。
這是他習慣性用以記錄自己辦過的每一件案的細則的本子,里面既有每件案的基本信息和線索,也有他自己組織分析案情的過程,有的特別的案子還附帶了一些他個人的破案心得。
他翻開得很小心,這個本子已經有一些年頭了,紙質已經變得干硬、發(fā)脆,還有點泛黃。
最新一頁已經填了一些內容,最上頭是案件的名稱,一直都是由他自己命名——6.22立民醫(yī)院停尸間兇殺案&藏尸案。
時間、地點還有案件性質基本都在命名的時候就記錄下來,接下來就是案件的相關人物、案發(fā)過程記錄、線索等按由點到線的順序排列下來,最后還會留有給自己寫下破案過程中產生的各種疑問的位置。
周隊很迅速地將今天上午及剛剛從不同人口中得到的線索補充記錄了下來。
“邏輯的鏈條還很薄弱,還不足以讓我重組整個案件……必須要……”周隊盯著他寫在嫌疑人一欄里的幾個人:副主任醫(yī)師梁永樂、副院長&麻醉科主任張立公、外科部門直屬麻醉師楊德谷、麻醉科醫(yī)師李海隆、王俊輝,都是按照可疑程度大小排序的。接著他又在最下面補上一個問題:兇手是麻醉師?&跟麻醉師有關?
這里每個人雖然都具備作案的能力,但又都缺乏實在的動機。王醫(yī)生當年在立民醫(yī)院是院長的高徒,年輕時候很拼,是院里的明星醫(yī)生,年紀大了之后就退居二線,致力于扶持新人,理應是很受人尊敬的,這些都是周隊從院里的人們口中得到的信息拼湊出來的。
他又將目光放到了線索那一欄,才發(fā)現自己差點漏掉了一個重要線索,于是轉身去掃視自己背后的一排排偵探小說——這里除了有歐美黃金時代三巨頭的經典著作,也有日本推理界三巨匠的,甚至還有日本“新本格”推理代表人物的作品。
不可否認,近來周隊更偏愛于閱讀日式推理小說,尤其是那本剛再版沒幾年的《占星術殺人魔法》,島田莊司筆下的偵探角色御手洗潔那股子從容且醉心于求索案件真相的勁頭著實讓自己佩服,但他心中依然覺得年輕時候有幸讀過的一些歐美經典作品對自己往后的職業(yè)生涯影響更大,所以他也毫不猶豫地在國內出版上市時第一時間“補票”收藏。
還沉醉于回憶自己閱讀偵探小說經歷的周隊,冷不防地被自己理智的右手扇了一個大嘴巴子,才猛然清醒了過來,很快又嘆了口氣:“前兩天省公安廳才下來人視察我們局里的工作,昨天上午好不容易清閑了一下,又讓我那寶貝徒弟給我招來‘生意’……這段時間恐怕都很難抽時間出來看看我喜歡的小說了……”
“不過!”周隊突然瞪大了眼睛:“對查案有幫助的就沒關系了,哈哈!”
說著,周隊抽出了書架上幾乎放到正中間的那本埃勒里·奎因著的《X的悲劇》,他還記得自己在年輕時第一次了解到可以通過死者留下的線索推斷兇手身份的推理思路就是在這本書里。
他一邊翻找著書中情節(jié)一邊回想著昨天在現場發(fā)現的十字圖案。
“找到了,我還記得這個可憐人德威特,他在剛洗清被誤判為兇手的冤屈沒多久后就死了……”他突然想到了王醫(yī)生,這個可憐人也許在發(fā)現陳小瑩尸體后是帶著悲痛欲絕的心情被殺死的。
他繼續(xù)翻找著這一章里的關鍵內容——偵探角色哲瑞·雷恩述說他曾經通過一樁謀殺案中死者手上抓的一把砂糖而推斷出兇手是個吸食可卡因的癮君子,明顯是為了鋪墊后面德威特死亡時的手勢。
“砂糖等于可卡因吸食者?手指交叉等于檢票夾?”周隊摸了摸下巴,“那十字圖案能等于的東西就有很多了,比如漢字的‘十’?基督教的十字架?還是說這本來就是個不完整的圖案?”
周隊將他的疑問寫到了刑偵記錄冊里——“死者想要暗示兇手的姓名?還是兇手的身份職業(yè)?”
接著他又一口氣將自己的所有關于圖案的想法都寫到了問題旁,并打了個三角符號,表示“待解決”。
“不如還是先來看第二個案子吧……”他的思維很快就從圖案的分析中抽離出來了。
關于第二具尸體的信息因為那份尸檢報告一下子就豐富了很多。
“被拿走的全是身上有價值的東西啊……”周隊手指來回點著手冊上的那一排人體器官的名稱,“看來這個姑娘背后很有可能牽扯到了器官販賣?!?p> 他越來越感覺到這座立民醫(yī)院不簡單。
他記得以前也有過這種感覺……
于是他開始翻找著手冊前面的記錄,頁數在一點一點地往前退。
十多頁之后,他終于又在案件名上看到了熟悉的“立民醫(yī)院”幾個大字——12.24立民醫(yī)院劉雨生惡意行醫(yī)案。
這個案子至今回想起來仍讓周隊寒毛直豎……
去年冬天,有病人家屬前來報案,說是自己的媳婦在立民醫(yī)院里做了一個很簡單的婦科小手術,回家?guī)滋焐眢w卻越來越虛弱,再次去到醫(yī)院檢查后說是術后感染要切除一個壞掉的腎臟,同時被感染的血液回流到了心臟,也引起了心臟衰竭,急需要做換心手術,可是他的媳婦沒等來新的心臟就因為全身多個器官衰竭去世了。
不甘心的丈夫選擇了報警,最初他以為只是醫(yī)院拖延治療導致的死亡,幸虧自己帶隊出警及時,攔下了當時主治醫(yī)生正準備帶去強行火化的遺體,最后通過法醫(yī)部門的解剖檢驗才發(fā)現病人根本沒有所謂的感染導致器官衰竭,而是她原本功能都完好的器官被偷偷替換成了接近壞死的……主治醫(yī)師劉雨生自然也以惡意行醫(yī)、謀殺、涉嫌販賣人體器官等多項罪名被逮捕了。
周隊又看了看他在這頁最后寫下的幾句話:
這些完好的人體器官都去了哪里?
假如當時我們沒有攔下病人遺體而任由它被強行火化,兇手劉雨生是否會繼續(xù)逍遙法外?
僅僅是唯一一次,還是無數次中的一次?
立民醫(yī)院在劉雨生事件過后僅僅一個月,就舉辦了一個全民免費體檢的活動,它所有負面消息、市民們的負面印象都隨著新年的到來而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