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預想過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卻沒想到居然如此劇烈,他拼盡全力想要壓制住體內兩派真炁的沖突。
但意識剛一探去,便被強行擠出,根本無能為力。
此刻沈歌感覺雙眼溫熱血紅一片,他強行支撐著痛苦到仿佛炸裂的軀體,腦海中迅速思索著解決的方案。
吟歡?她或許有辦法,但此刻不知所蹤。
陸清?如今已是傍晚之時,只怕呼喚不出來。
近乎絕望之時,沈歌體內的神秘古書霎時間光芒大作,茫茫血霧從七竅涌出,將沈歌的軀體牢牢包裹住。
緊接著,神秘古書上傳出的強烈威壓籠罩八方,竟然直接使得沈歌體內的仇深似海的兩股氣息微微一滯,旋即偃旗息鼓,不再繼續(xù)內耗下去。
一縷灰色的氣息——不同于黑色的死氣與藍白色的玄氣,自兩種真炁內誕生,盤踞在沈歌的丹田內。
這縷氣息給沈歌一股怪異之感,仿佛它并不來自這個世界,卻蘊含著能讓世間萬物異變的恐怖畸形能量。
它靜靜占據(jù)著沈歌丹田的位置,如同坐鎮(zhèn)中庭的將軍,以一己之力壓制住了兩邊劍拔弩張的真炁。
沈歌猛地吐出一口渾濁的黑血,虛脫般的倒在地上。
如果不是神秘古書,只怕這次兇多吉少。
他低頭看了看,只見全身上下裂開無數(shù)道小裂口,細密的血液從其內流出,化作血人,凄慘的沒有一絲人樣。
沈歌深吸一口氣,嘗試著運轉了一下太平要術修復傷口。
好在這次調動死氣,沒有使得玄氣再次暴動。
太平要術正常的運轉著,不斷修復沈歌體內的傷口,在濃郁死氣的氤氳之下,那些細密的小裂口很快結痂。
沈歌睜眼,吐出一口濁氣。
他沉默片刻,起身走到不遠處的水桶前,低頭望去。
黃昏中的倒影再也沒有不久前書生少年的勃勃朝氣,枯萎發(fā)白的頭發(fā)、干枯長滿皺紋的皮膚、黯淡無光的眼眸。
看上去,和早衰之人毫無區(qū)別。
若是能活著離開此地返回故鄉(xiāng),只怕那些父老鄉(xiāng)親也認不出來此刻的沈歌。
沈歌靜靜的盯著水面中的倒影半晌,他能感覺到身體已經(jīng)在發(fā)生了一些不知不覺的變化——
嗜睡卻偏偏在午夜之時驚醒,對什么事情都感到無趣,身體十分容易疲勞。
這些特征,都和一個垂垂老矣老者高度重合。
就在剛剛兩種真炁暴動之后,這股直覺愈發(fā)明顯。
沈歌心中有個聲音在隱約告知他,在這場與天道的交易中,他付出之物,會是壽命。
沈歌攥緊了拳頭,壓制住了體內那股不安惶恐的情緒,走到神像后的土灶前。
土灶上,小火正熨著瓷壺,壺口處逸散出奇異香味。
根據(jù)吟歡所言,這是能補足氣血、疏通經(jīng)絡的藥湯。
不久前沈歌耗費全身精血將吟歡喚出,正是借助此藥湯,才讓他能在翌日很快蘇醒。
雖然不知道這碗藥湯成分是什么,但每次沈歌飲用后確實能夠感覺到,全身上下那股疲憊之意在微微衰退,比先前鄉(xiāng)里的赤腳醫(yī)生抓的中藥可靈驗不少。
沈歌從壺口處倒出一滿碗藥湯,仰頭喝了下去。
隨后,沈歌坐回原處,腦中念頭千轉。
吟歡的藥湯治標不治本,如果他修行的代價真的是壽命,那可否有破解之法?
尋常人求仙都是為了得道長生,如果沈歌踏上這條路,不僅不能增長壽命,反而會朝著死亡愈發(fā)靠近,那仙法還有修行的必要嗎?
就在沈歌沉思之時,他突然聽到自己身體傳來一聲異響,仿佛是有什么東西突然膨脹,將周遭的肌肉撕裂了一般。
沈歌臉色大變,抬起手臂,只見手臂皮膚中凸起了無數(shù)張微型臉龐,在朝著他嘶吼咆哮。
緊接著,他全身上下的血管猛地鼓起,在肌膚上顯現(xiàn)出深黑色,同時一層角質層般的組織迅速形成。
沈歌還沒反應過來這又是發(fā)生了什么,腦海中突然傳來一陣扭曲暈眩的感覺。
轉瞬間,他感覺到一片混亂,無數(shù)駁雜的念頭從記憶深處涌出,似乎要將他的理智給淹沒。
玄氣與死氣又沖突了?
沈歌很快否決了這個可能,即便體內的痛感較之不久前還要更加劇烈,他也能分辨出這是一種不同的痛覺。
如果說不久前是身體仿佛撐爆炸裂一般,那么現(xiàn)在更像是整個軀體正在發(fā)生著畸變。
沈歌的思緒一時間變得十分混亂和沉重,他猛地咬住舌尖,當那股血腥味彌漫在口腔內,才找回了幾分意識。
短暫清明中,低語陡然出現(xiàn):“違背禁忌……化身詭異……”
違背禁忌?!
恍惚中,沈歌耳畔無由來的響起了數(shù)日前,他在昏睡中吟歡的喃喃自語。
“取人心三兩……”
沈歌心情如墜冰窟。
難道是吟歡本就知曉太平要術上的禁忌,所以以此物下藥?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xiàn),便被沈歌否決。
首先時間對不上。
其次合歡銀鈴定下的規(guī)矩,會在吟歡熬藥時令她痛不欲生。
實際上,吟歡什么事都沒有。這也從側面說明了此事她是無心之舉,完全的烏龍事件。
沈歌從僥幸撿回一條命到重新站在懸崖邊上,相差不過短短一刻鐘。
吟歡不知太平要術上的禁忌,沈歌亦是沒有詢問藥湯的成分。
這兩個可能偏偏冥冥中遇上了。
太平要術上明確指出,禁忌之一為不食葷腥。
違背者,化身詭異。
明明體內的聲響駁雜萬分,沈歌卻感覺周遭萬物沉寂,冰冷刺骨的寒意似乎從四面八方滲透了進來,讓他不由得慘聲大笑。
他聽到背后撲哧一聲悶響炸響,徹心疼痛后,無數(shù)碎肉內臟從其裂口處流出。
緊接著,右眼突然漆黑一片,有個冰涼涼的玻璃球似乎從眼眶中掉了出來。
大片大片的血肉如同不值錢一般從沈歌身上剝落,部分地方甚至顯現(xiàn)出了森森白骨。
痛覺已經(jīng)無法感知到了,出現(xiàn)在沈歌心頭的,是無邊無際的混沌與凌駕萬物之上的寂滅。
“天不容我……天不容我……”沈歌瘋癲一般的在道觀內橫沖直撞,嘴里咳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若是此刻有外人在此,定會看見這副詭異萬分的一幕——
一道血色身影發(fā)出凄慘的笑聲,步履踉蹌,身體時不時爆發(fā)出一道血霧,無數(shù)充滿了骨刺的觸手從他的背后傷口伸展而出,蘊藏出了夸張恐怖的破壞力與力量感,破壞著周遭的一切。
與此同時,大量白色眼球虛影憑空浮現(xiàn)在這道血色身影旁邊,在血霧徘徊著。
“得到什么,就會失去什么……”低語喋喋不休,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
可沈歌從天道中得到了什么?力量,還是壽命?
瀕死之際,沈歌意識罕見的回歸到了清明。
他不理會低語與正在畸變的軀體,顫抖著坐下來,蘸著身上留下來的血液,打算在地上寫一份遺書。
“我名叫沈歌,自幼孑然,青燈國晴川人氏,被父老鄉(xiāng)親們養(yǎng)大,考取了個……”
可沈歌佝僂著身子,顫抖著嘴唇思考了片刻后,突然間輕聲笑了起來,倚著立柱輕輕抿了抿嘴,安寧的說道:“我……算了,也算是命吧……”
他支起最后的理智,將合歡銀鈴上的三個規(guī)矩依次抹去,然后呆滯一般看著自己的手掌,無聲的動了動嘴唇:“做件善事,黃泉路上和無常也好說話一些?!?p> 血腥味、爆裂聲,都開始遠去。
一切的感知都從他的世界里沉寂了下去,沈歌僅存的左眼輕輕的黯了下來。
終于終于,只剩下丹田上那一抹淡灰色的氣息。
然而。
淡灰色氣息感知到了沈歌命不久矣,在他即將死亡之時猛然爆發(fā)出了強烈的灰霧,將其殘存的意識從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冰冷撈了回來。
那道淡灰色氣息瞬間逸散進全身每一處角落,將身體的支配權重新還給了沈歌。
沈歌只感覺一股不可抗力憑空而來,將他意識從深淵中直接抓出,狠狠的拋向高空。
耳畔低語在此刻變得從未這般的癲狂,似乎要將整個世界給撕裂般:“我即是吞噬天地的詭異!我即是吞噬天地的詭異!”
當?shù)驼Z大聲起來時,沈歌莫名其妙感覺到了一股熟悉感,仿佛在什么地方聽到過一般。
與此同時,道觀內的那道血色身影重新睜開了僅存的左眼,原本濃郁的死氣為之一散,取而代之的是瘋狂而又詭異的氣息。
大片大片新生的息肉從白骨、傷口上出現(xiàn),如同織線一般,在短短幾息之內將身體所有傷口修補完畢。
就連空洞洞的右眼眼眶,亦是以極快的速度生長出了一枚全新的眼球。
太平要術不知何時從沈歌懷中飄了出來,懸浮在空中,血霧中如若有雙手正在翻閱著這本古籍。
然而,在畸變狀態(tài)的沈歌眼中,這本太平要術上居然浮現(xiàn)出來完全不同的內容,這是他在正常理智情況下翻閱不到的。
每一頁上,只有相同的十六個大字,字字勢若千鈞——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