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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德對思嘉的表態(tài)感到非常驚訝,一是因為他并沒有想再要一個孩子,二是因為他居然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懷孕生產(chǎn)對于思嘉來說是這樣一件叫她感到有負擔的事。他以為過去思嘉不想要孩子,只是單純因為當時她并不愛他,所以才不想要他的孩子。
在生孩子方面,思嘉從來都不肯叫他發(fā)現(xiàn)那些會讓她感到難堪的反應(yīng),比如說她會刻意隱藏那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她總是能夠裝作一切都很輕松的樣子,以至于即使知道生育有風險,他也會下意識地覺得那都是對于普通女人來說。
在所有人的眼中,思嘉生孩子一直都是很輕松的。輕松到了會被嬤嬤說像個黑人一樣不體面的程度。因為她很健康,因為她很堅強,因為她看起來毫不費力,所以好像不管她暗地里吃了多少苦頭,經(jīng)歷了多少痛苦的掙扎,在旁人看來也是理所應(yīng)當。
因為足夠堅強,因為足夠健康,所以不配被心疼,所以沒有人愿意去理解思嘉那看似輕松的恢復(fù)過來背后到底經(jīng)歷了多少咬碎牙齒和著血才勉強吞下的辛酸和苦痛,反而都在指責她是多么的冷酷、無情和殘忍,居然這樣快就恢復(fù)過來了。
曾經(jīng)她有父母雙親毫無保留的偏愛,后來她就什么也沒有了,成了個人在異鄉(xiāng)、孤苦無依的孤兒。在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所有人安慰的、同情的和為之開脫的也都是自己這個差點要了她的命還不停羞辱她的男人。
如果這個男人不是他自己的話,瑞德想,他一定會覺得整件事情非?;奶啤2?,即使這個男人是他自己,在跳出了當時的情境后,他也覺得整件事情非?;奶?,那感覺就像是他身上有什么讓所有人都必須維護他而譴責思嘉的絕對律令似的。
瑞德又想起自己的母親埃莉諾。從他跟自己的家庭和解以來,一直都不太能理解為什么母親要那樣執(zhí)著地制造機會撮合他倆,哪怕臨終前也不忘叮囑他別再瞎折騰和思嘉好好過日子。就他對自己母親的了解,思嘉絕非是她會滿意的那種兒媳婦,也不會是她喜歡的女兒類型。
曾經(jīng)他以為母親是因為同思嘉的姨媽交好而愛屋及烏,或許還有一些知恩圖報的因素在里頭——不管怎么說,思嘉給的錢都救了她和羅斯瑪麗一命。但現(xiàn)在看來,不能被理解的或許不是他的母親居然站在思嘉那邊,而是那些對他這加害者沒由來的開脫和無底線的寬容。
他看著眼前氣呼呼地同他就生育問題“談判”的思嘉,不由得又想起來她再沒有那么健康和堅強后的結(jié)局——她就那樣在他眼前閉上了眼睛,不管他怎么呼喚,都再也沒有睜開。忽然,他有些擔心,擔心現(xiàn)在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思嘉看著瑞德突然又陷入了沉思,隨即像中了邪一樣開始掐自己,頓時也緊張了起來,但心里仍舊強撐著要堅持自己的主見——就是他的苦肉計使得再厲害,自己也絕對不能松口答應(yīng)再給他生一個孩子。
然后她便聽見他的嘴巴里又蹦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真好,原來不是夢?。 ?p> “你又在說什么胡話呢?什么夢不夢的,我在跟你說正經(jīng)事呢!”
“嗯,我知道,聽著呢,不想再要孩子就不要吧!”
“當真?說話要算數(shù)哦!”
“嗯,說話算數(shù)。”
結(jié)束了讓自己感到煩躁的生育話題,思嘉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了下來。她坐到了搖椅的另一邊,順勢窩進了丈夫的懷里,好奇地詢問∶“你最近是轉(zhuǎn)性了嗎?煙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還見天地跑出去騎馬劃船,我看你啊,再這樣下去,不說黑得像個印第安人似的,只怕迪爾西都要顯得比你白了!”
“親愛的,你這話未免也太損了,我也沒有黑到那個地步吧?”
“你要是告訴我你到底想干嘛,我就不損你?!?p> “好吧!其實我是有些擔心,萬一我活不到孩子們長大怎么辦?”
“你擔心這個干什么呀!就算你死得早,我肯定也活得比你久呀!”她可比他小十七歲呢!
思嘉這樣理所當然地回答完了才想起來,上輩子她自己好像是不走運地死在了這個家伙前頭,于是立刻想辦法給自己找補∶“上輩子不算!上輩子,那是特殊情況,要不是那該死的黃熱病,我肯定還能活很久!”
“對啊,都怪那該死的黃熱病,你肯定還能活很久,我也肯定還能活很久,我們都要活得很久很久,要活到咱們的孩子都變成老頭老太太才好!”
“孩子們都變成了老頭老太太,那咱倆得有多老???會不會變得很丑?。俊?p> “我想就算咱倆變成了老老頭和老老太太,咱們也可以是最時髦漂亮的老老頭和老老太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