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有把握治愈她嗎?
京東的冬天雖然寒冷,但是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晴天,是那種陽光讓人眩暈的晴天,白白的云,天說不上藍卻很干凈,陽光在這種空氣中的穿透力特別強,照射的每一寸天空都白花花的,這種明亮度會給人一種溫暖甚至很熱的錯覺,京都的人如果不出有暖氣的屋子,總有種外面和室內一眼溫度的錯覺,主要是因為外面的陽光太明亮了。
元朗從心理科室那棟樓出來,更強烈的感受到了京都特有的燦爛陽光——建筑的影子被陽光投射在地上,棱角分明,豎線是豎線,橫線是橫線,弧度是弧度,恐怕只有京都的陽光能把影子辨析的這么清楚。
只有三層高的心理科室樓,在高聳的其它樓棟的投影下顯得更加壓抑,對面的主樓在正午這個點,黑黑的影子正壓在心理科室樓上,巨大影子像是要吞沒這棟樓和周邊的附屬物。
醫(yī)院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尤其是京都,整個醫(yī)院除了實用派的建筑,樹木綠植少之又少,冬季的醫(yī)院,樹木的葉子基本上都落光了,醫(yī)院里除了邊邊角角還能看到點灌木的綠意,能看到的植物也就剩光禿禿的小樹杈了。
元朗身后站著司機小侯,小侯準備直接推他回病房。元朗讓他把他推到了兩棟樓之間一塊小空地,這是一塊難得不被建筑影子遮擋的空地,很小很小的一塊不規(guī)則形狀。元朗扶著輪椅的扶手試圖站起來,小侯伸手架著他的胳膊去扶他,他說了句——不用——制止了小侯,他忍著腿上的疼痛,慢慢立直身體,高高舉起兩只手,看起來像拉伸,又像是在觸摸天空中的太陽。
元朗知道自己雖然在李舒心面前表現(xiàn)的很堅定,很樂觀,可他心頭的霧霾卻難以形容,總感覺有什么壓在心頭,霧蒙蒙的,說不上沉重,卻不舒服,揮之不去,一直盤繞在頭頂上。他很討厭這種感覺。他不想帶著這種感覺回到病房,去看慕容雪。
他仰頭看著京都的天,天空掛著耀眼刺目的太陽,他實在想不明白,這么好的天,這么好的太陽,怎么會有人得抑郁癥這種毛病。陽光照到地方不應該都是溫暖明亮的嗎。
“元總,高助理他們已經在病房里等著了?!毙『钫f。
元朗想起來了,今天上午技術人員要給他開通他個人的線上辦公系統(tǒng)。
回到病房,元朗先去里間看了一下慕容雪。另一名陪護不在,蔡姨坐在床邊給慕容雪在用濕紙巾沾著溫水擦手。她手上的輸液袋剛被護士取走,為了避免重復插針,她手上的輸液針頭還用白色的膠帶固定著。她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樣明顯,插入針頭的地方已經有了淤紫。她手腕上佩戴的唯一物品是住院的手環(huán),上面貼著慕容雪的不干膠條碼。
元朗許多年和醫(yī)院不沾邊,如果不是因為慕容雪這兩次住院,他都不知道醫(yī)院現(xiàn)在護士輸液都是先通過掃碼核對信息再給掛輸液袋了。
慕容雪看到坐到自己身邊的元朗,清白如玉的臉上努力擠出清冷的笑,這笑容像掛不住一樣,一閃而過。蔡姨端著水盆去了洗漱間,元朗握住慕容雪剛才擦洗過那只手,他端詳了一下上面青紫的針孔。
“還疼嗎?今天感覺怎么樣?”
“不疼?!蹦饺菅┱f的是實話,她的疼痛感越來越弱。身體越來越飄忽,不真實感讓她離肉體的疼痛越來越遠。蔡姨給她擦洗時,她看著自己的手臂被舉起放下,好像手臂不是自己的一樣。
麻藥過后,疼痛感會持續(xù)多久因人而異,元朗也受了外傷,比起慕容雪,他的外傷實在微不足道,但是他剛才在外面站立起來時,還是感覺到了明顯的疼痛感。慕容雪的臉上,的確看不出任何疼痛的表情。
“真的不疼了?”
“真的?!蹦饺菅┗卮?。
醒來不覺苦,就知已死掉。慕容雪說自己不疼,元朗以為是好事兒。他不知道有痛感對有些人而言其實是好事。
“有人找你?!蹦饺菅┛吹搅烁糁追坎AчT盯著往里看的楊爽。元朗順著慕容雪的目光看到了玻璃門外站著的楊爽。
“公司的同事。你看,為了你,我把公司都搬到醫(yī)院了,你要是再胡鬧,可真對不起我了。好了,你再睡會,中午想吃什么給蔡姨說,我出去一下?!?p> 元朗剛進病房的時候,就看見了和高靜一起來的楊爽,一同來的還有兩名技術人員。對楊爽的再次到訪,元朗有點意外,他以為楊爽聽了他昨天的話會徹底死心,沒想到她第二天又跑來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說什么,尤其是兩名技術人員中還有一名是外聘的第三方。
元朗看心理大夫的掛號是高靜預約的,高靜猜想剛進來的元朗應該是剛從心理大夫那邊回來。她以為元朗回來后,會立刻讓技術人員開始工作,沒想到元朗讓他們在外間先候著,自己先進了里間去看慕容雪。
元朗住的外間雖然不小,但是一下子忽然進來四個人,屋子還是顯得挺局促。兩名技術人員已經在沙發(fā)上用筆記本調整程序,高靜站在一邊看技術人員調試程序,她不懂技術方面的東西,看也看的漫不經心,她大多數(shù)精力還是放在了楊爽的身上。
今天楊爽是自己來的。昨晚楊爽發(fā)微信讓高靜把元朗升級后的病房號發(fā)給她,她照做了。結果今天兩個人幾乎同時出現(xiàn)在元朗的病房。
病房里很安靜,安靜到只能聽到兩個技術人員“啪啪”敲擊鍵盤的回響。元朗前腳進了慕容雪的里間,楊爽后腳就跟到了玻璃門前。
這次她看到了已經醒過來的慕容雪。她果然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楊爽站在門口想。只是這雙輪廓美麗的眼睛里,黑色的眼珠沒有什么光澤。黯淡,消沉。和楊爽想象的生機勃勃、精明機敏謬之千里。元朗果真喜歡這個女人嗎,他喜歡她什么呢。她滿腦子又開始都是問號。
很快第一個問題,她得到了答案。元朗看這個女人的眼神,是看一個女人的眼神,她從來沒見他這樣看過別的女性。就像高靜說的,其它女人在元朗眼里女性的特質基本上被無視了。元朗握著慕容雪手的時候,那種充滿憐惜的溫柔是她從沒見過的。她從沒見過元朗和哪名女性有過如此的肢體接觸,雖然不親昵,卻充滿溫度,隔著玻璃她似乎能感受到元朗那雙大手的溫暖。楊爽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雙手,她感覺指尖發(fā)冷,兩手合在一起揉搓了起來。這個女人真的很幸運,那怕在這個冬天僅僅被他這么堪堪一握也是好的。
高靜在沙發(fā)這邊,遠遠將楊爽的動作看在眼里。她將手機放進大衣兜里,用一次性水杯倒了杯水端了過去。
“楊總,喝杯水吧。”
醫(yī)院里是中央空調,房間里即便開著加濕器,空氣的干燥也很明顯。加濕器的白煙輕輕在屋里升騰著。楊爽接過水杯并沒有喝,她將水杯捂在手中汲取著溫暖。
“最近辛苦你了,房子找的怎么樣了?”
“這是我的工作。你是說元總昨天安排找的房子?”
楊爽點了點頭,舉起一次性水杯,輕輕抿了一口水,白色的紙杯上立刻印上了她深紅的口紅印。她的著裝和妝容和之前出入公司寫字樓沒什么什么區(qū)別,精致,優(yōu)雅,渾身上下透露著職場精英的強干和氣場。
為元朗找房子是高靜的工作,楊爽像日常聊天一樣隨便問詢著。
“剛從中介那里篩選了五六套,今天下午去實地看看,快的話,明天差不多能定下來吧。”
“這么快。還是你比較有經驗,我記得元朗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也是你給看的吧。”
“也就是跑跑腿?,F(xiàn)在地產市場不景氣,著急出手的賣家很多,昨天聯(lián)系的中介手里都握著幾套合適的房源。別看元總讓找房子的條件列的條數(shù)不少,其實他對房子的要求并不高,你去過他家吧,怎么說呢,他應該是我見過的最不物質的一個人。他現(xiàn)在家里面的東西都是我張羅著添置的,后來有一次我去他家送合同,里面增加的東西寥寥無幾。”
“他這個人,嗐,還真不是一句物質不物質能形容的。沒有收藏喜好,不買豪車,不藏名酒,房子也沒幾套,他這個人說起來其實挺沒勁的?!?p> “他這種沒勁,有時候想想也很有意思。”
靈魂有趣的男人有時候的確很招人。楊爽說著說著笑了起來,高靜也笑了,兩個女人這種對視的笑很默契。
“可以了嗎?”元朗從里間推門出來。兩個技術人員看元朗出來了,畢恭畢敬的站起來放下筆記本和元朗打招呼。高靜推著元朗的輪椅來到兩名技術人員面前,楊爽看了一眼里間的玻璃門也尾隨過來。
外聘公司的技術人員屬于總監(jiān)級別,一身西裝革履,領帶打的板板正正,三十七八歲看起來像四十幾歲,說話做事都看得出來是干技術出身的。這人從頭到尾話都不多,操作業(yè)務倒是異常的嫻熟。高靜剛給他介紹完元朗身份時,他還略顯緊張,一旦投入工作他整個人都有一種明顯的放松和自然,介紹起系統(tǒng)來也是頭頭是道。
元朗聽他講解這套系統(tǒng)的時候很專注,偶爾對不懂的地方還會打斷咨詢。外聘的技術人員對元朗問到的所有問題回答的都很簡潔又直白,高靜和楊爽在旁邊聽得肅然起敬,這套系統(tǒng)已經在整個公司推行,她們兩個已經接受過一輪培訓。
“元總,你賬號的審批權限是公司最高級別的,公司將需要你審批的內容劃分為三個級別,越重要的內容,審批權限越高,比如最高級別的權限需要啟動三種認證方式,第二級別的權限啟動兩種認證方式,一般的審批僅需要點擊一下系統(tǒng)里的‘同意’就行。”
“內容重要性的劃分依據(jù)是什么?”
“依據(jù)是金額,比如說,你要審批通過的文件超過五百萬的額度,就需要啟動三種認證方式,文件審批金額在五百萬和一百萬之間,就需要啟動兩種認證方式,如果不涉及金額或者一百萬以下,你只需要審閱完畢以后點擊‘同意’確認就可以了?!?p> “其它員工呢?他們審批提交的文件是怎么劃分?”
“普通員工只需要最基礎的審批提交權限就可以,畢竟審批權限劃分的越細成本越高?!?p> “安全性呢?”
“這個你放心,普通員工雖然認證方式簡單,也都是有單獨賬號密碼的,只要個人賬號密碼不泄露,肯定都能保證安全。線上系統(tǒng)的內容也是根據(jù)員工級別區(qū)別設置的,經理級的員工和總監(jiān)級的員工看東西的權限是不一樣的。安全這一快,你放心,我們公司做系統(tǒng)研發(fā)已經很成熟了。”
“行,我沒什么問題了。細節(jié)上咱們公司自己再把控一下,該優(yōu)化的地方及時反饋。”
“好的元總,你放心,有什么問題我第一時間和劉工溝通?!弊约汗镜募夹g人員回答元朗。
“那好,現(xiàn)在我先來給你設置最高級別的認證方式,你看有四種方式可選,分別是賬號密碼、人臉識別、瞳孔識別、指紋識別,其中賬號密碼是必選項,剩下兩種你選擇哪兩項?”
“人臉,瞳孔,指紋?!痹孰p手交叉復念了一遍技術人員給出的選項。
“對,三選二。次一級的審批權限,賬號密碼也是必選項,人臉,瞳孔,指紋只需要三選一。最末級的審批權限,只需要賬號密碼就可以了。”
“那就選人臉和指紋吧,二則分開,一個在臉上,一個在手上,次一級的就人臉識別和賬號密碼組合吧?!?p> “那請元總先在自己賬號上設置密碼吧,六位數(shù)以上,字母、數(shù)字組合,字母要有大小寫之分。請各位回避一下?!奔夹g人員給元朗交代完密碼要求,帶頭引著其它人離開元朗身邊。
元朗看了一眼慕容雪病房的玻璃門,迅速在電腦上敲下幾個按鍵,第一遍設置成功后,重新輸入再次確認,電腦發(fā)出“恭喜你密碼設置成功”的語音提示。
“可以了?!痹蕦ζ渌苏f。
病房的玻璃門雖然關著,慕容雪在床上還是能聽到元朗他們在外間的說話聲,不同的人聲在她耳邊高低起伏,她聽不清內容,只感覺腦子里有嗡嗡的說話聲音。她知道不是外面的聲音太大,是她的神經太過敏感,即便她能聽清說話的內容,語句也不是線性的一個字一個字,一個詞語一個詞語組成,她腦袋里亂哄哄的,像投放了一顆炸彈,炸彈把外界傳來的語言都炸的紛飛,亂了順序的語句無論她怎么努力都無法解讀它們的意思。這些詞語就像小時候玩的拼圖一樣,東一塊,西一塊,不按照規(guī)則拼湊到一起,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她閉上眼睛,腦子里空白一片。昨天晚上元朗外間病房的燈關上時,她還沒有入睡,凌晨不到四點她就又醒了。病房里除了蔡姨,還有一名陪護,她醒后沒有讓人開燈,在黑暗中她睜著眼睛望著頭頂?shù)奶旎ò?,一直到天亮。現(xiàn)在她雖然閉著眼睛,卻一點困意沒有。
外間的房門開了,有人出去了。慕容雪又睜開了眼睛。外面還是有人在說話,她腦子依然聽不進去內容。
兩名技術人員給元朗設置完線上辦公系統(tǒng)并沒有過多逗留。他們高效的離開,就像他們高效的完成設置內容一樣干脆利索。病房里還剩高靜、楊爽和元朗三個人。高靜見技術人員走了,她也將自己的筆記本拎到了手里,楊爽知道高靜要給元朗匯報工作,她并沒有要回避的意思,饒有興趣的看著元朗和高靜。從楊爽進入病房,元朗還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此時,元朗也不打算當著高靜的面和她說什么。
“元總,明后天,一共有三個會議,你要視頻參加嗎?還是先讓楊總主持?!?p> 元朗看了看手中的表格,他將表格反過來放到了雙膝上。這是李舒心給他的那兩份表,他從心理科室的大樓出來前就放到了輪椅側邊的置物袋里,技術人員剛走,他就將表格掏了出來。
高靜站在一邊瞥見了元朗放下的表格,不過她只能看到這疊表格的最后一頁,最后一頁是空白頁。楊爽也看到了元朗放在膝上的一疊紙張,她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疊忽然冒出來的紙張看。
“我不參加了,你轉告楊總吧,最近一周的會議都先讓他盯著吧?!?p> “好的。我下午實地去看房子,實景照片和資料會發(fā)到你手機上,如果有中意的,你告訴我?!?p> “行,你去忙吧?!?p> 高靜對元朗說了一句“那我過去了”,然后笑吟吟的沖著楊爽點點頭,拎包也走了。
“高助理,稍等一下,從網上買臺咖啡機送到這里來,和我家里那臺一樣就行?!?p> “明白了。”元朗家里那臺咖啡機就是高靜給采購的。她心想,看來元朗這是打算在醫(yī)院常住了。
房間里只剩下楊爽和元朗了。楊爽放下手中的紙杯,走到元朗跟前,伸手去拿元朗膝上的紙張。不過她沒拿到,元朗看到她伸過手的一瞬間,立刻將紙張轉移到了輪椅的置物袋中。
楊爽手懸在元朗膝蓋前頓了頓,很快,她笑著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干嘛這么緊張,不是剛提倡無紙化線上辦公嗎,怎么還搞了這么一堆紙質資料,作為公司老板不應該做個表率嗎?!睏钏瑔?。
“我個人的東西?!?p> “我猜也是,不然我也不感興趣。公司的東西我也不想在這兒看?!?p> “你不在公司好好上班,跑醫(yī)院來做什么?”
“我休年假了,調休假加上年假,一起休?!?p> “怎么想起來休年假了?我不記得你有休年假的習慣?!?p> “怎么,我還不能休個年假,你也知道我從進公司以來,就沒休過年假啊!我休年假還得老板批準,那我現(xiàn)在向你申請,也來得及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知道你這些年任勞任怨勞苦功高,不過趁我住院休年假,也不像你能干的事兒。休年假你不去到處逛逛,跑醫(yī)院來干嘛?”
元朗打開自己的筆記本,登錄自己的賬號,迅速進入公司OA界面。楊爽看了一眼一副忙碌樣子的元朗,忽然氣不打一處來。
“你就這么忙!和我說話的功夫都沒有,你就不能合上你的電腦。”
“怎么,我影響楊總休假了。你休假了可以自由自在,我可還是在上班。你看,現(xiàn)在還不到十二點。你休你的假,我上我的班,有什么問題嗎?”元朗說完,故意伸出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有問題,我休假就是為了能好好和你說話,換個不是公司的地方說話。你影響我休假質量了?!?p> 元朗合上電腦,上手交叉放在電腦上,微笑著看著楊爽。
“好,楊總有什么指示,我洗耳恭聽,不過,請長話短說,你休假,我上班,咱們互不干擾,好吧?”
“你不問問我休假有什么計劃嗎?”
“那是你的私事兒,我即便是作為老板,也無權過問?!?p> “我要你過問呢?!?p> “那好,我問。楊總,打算怎么過自己的假期呢,周游世界?還是宅家躺平?”
“你關心的太沒有誠意了?!?p> “我沒關心,是你非讓我問的。再說你的假期你做主,我問那么多干嘛?!?p> “和你有關系,你當然得關心?!?p> “和我有什么關系,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自顧不暇,真沒閑心關心別人,哪怕你是公司的元老。你還是哪兒暖和哪兒待著去。這大冬天的,三亞,夏威夷都是不錯的選擇,這滿是消毒水味的醫(yī)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p> “醫(yī)院哪里不好?你這都打算買咖啡機常駐了。加濕器,中央空調,獨立套房,還有專業(yè)的護工伺候,不比三亞、夏威夷差,我看挺好。我就住這兒了?!?p> “住這兒!你沒開玩笑吧。”元朗看楊爽說的一本正經,他有些當真了。
“我就喜歡看你這著急的表情?!睏钏班坂汀币宦晿妨似饋怼?p> 有個年輕的小護士正好推門進來,看到笑的前仰后合的楊爽,她皺了皺眉,托著血壓計走了過來。
“小點聲音,里面還有位病人呢?!闭f完護士徑直進入了慕容雪病房。
楊爽忍住笑,看著小護士離開,又笑著看向元朗。
“沒事兒趕緊回去吧,還等著我請你吃飯啊?!痹蕮]揮手,下了逐客令。
“不是,我真沒開玩笑。我真住這兒,哦,對了,不是住你這間病房,是住你對面的病房?!?p> “你病了?”元朗問。
“你終于知道關心我了。沒病的話就算我想住院,醫(yī)院也得同意啊。你以為這是哪兒,酒店啊?!?p> “什么病非得住院治療!你這通身珠光寶氣,哪里像生病的樣子?!痹视檬种钢鴹钏葎澚艘幌?。他從頭到腳把楊爽看了一遍,實在看不出她哪里有生病的樣子。
“別看了,肉眼凡胎要是能看得出來的病,估計離死也差不多了,況且你還是個普通人的肉眼。去年公司體檢時,大夫說我卵巢里長了個囊腫,建議做個小手術,我怕疼,選擇了保守治療,現(xiàn)在不想保守治療了,正好你住院,我們做個伴,我也就不怕了?!?p> “嚴重嗎?去年查出來的病,你現(xiàn)在才來做手術,你可真是女金剛?!?p> “我要不是女金剛,能在你身邊干這么多年!我這毛病可是在你們公司熬出來的,是工傷,住院期間你可得對我多加照顧。不過你放心,我肯定好的比你快,我問過醫(yī)生了,你頂多兩個星期出院,我呢,小手術,住院也不會超過兩個星期?!?p> “你一個人來住院?楊爽,我現(xiàn)在別說還坐著輪椅,就算一點事兒沒有,我也分不出精力來照顧你,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吧?!痹士戳丝茨饺菅┑牟》俊?p> 楊爽也看向了慕容雪的病房,她的眸子黯淡了下來。房間里異常靜默。
“你心這么硬。又這么軟。硬是對我,軟是對別人?!?p> “楊爽,對不起,你知道我的心意?!?p> “沒關系。誰讓我是女金剛呢。女金剛就得有女金剛的心態(tài)?!?p> “楊爽——”
“我尊重你的選擇,請你也尊重我的選擇。好了,我回病房了,記得來看病號?!?p> 元朗目送楊爽從他的病房飄然而去。他輕嘆了口氣,將膝上的電腦放到小茶幾上,從輪椅置物袋里抽出表格一頁一頁的翻看。
元朗從李舒心辦公室走后,李舒心給閆迪發(fā)了一條微信:中午一起吃飯。閆迪看到信息內容,以為老婆信息發(fā)錯人了。他們在同一所醫(yī)院工作多年,除了剛確定戀愛關系的時候,經常一起吃飯,這幾年工作時間一起吃飯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閆迪敲了幾個字:發(fā)錯人了?后來想了想,覺得李舒心不是像發(fā)錯信息的人,他點了幾下刪除鍵,把敲好的幾個字又刪除了。他拿起手機給李舒心打了個電話。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怎么想起來約我吃飯了?這還沒到飯點吧,李女士一向吃飯不積極的啊?!?p> “請你吃個飯這么稀罕!你不請我,還不能我請你。你不忙吧,現(xiàn)在下來吧,我在食堂等你?!崩钍嫘拿钫f。
“你這哪是請人吃飯,人家還沒答應去不去,你就先去等著了,我忙不忙還不都得去!十分鐘后見?!?p> 京都第一醫(yī)院的食堂在主樓的地下一層,整個地下一層生活超市、水果店、飲品店、孕嬰店應有盡有,食堂規(guī)模和氣派更讓人大開眼界。醫(yī)患家屬餐廳和醫(yī)護人員餐廳是分開的,兩個餐廳的進入大門是對著的,醫(yī)護人員的餐廳需要憑工作證刷卡進入,醫(yī)患家屬的大門自由出入。臨近十二點,醫(yī)患家屬餐廳打飯的人紛至沓來,門口已經形成排隊的陣仗,醫(yī)護人員餐廳的人卻寥寥無幾,在刷卡區(qū)進入時,閆迪一眼看到了在立柱旁的李舒心。
李舒心抬頭望向刷卡進入?yún)^(qū),看到閆迪戴著眼鏡的腦袋時,她伸了伸手招呼他。閆迪刷卡進入,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李舒心跟前。
“走吧,李女士,請我吃點什么?下次請人吃飯也有點誠意,咱不說吃什么大餐,好歹也別吃食堂,天天吃,你不膩。”
“這么大的餐廳還不夠你吃,別磨蹭了,一會兒人就多了,我們各自打各自的,打完飯在這里集合。”
“早知道不來了,搞了半天還得刷我自己的飯卡,李女士,咱摳門也得有度不是?再不濟你從我下月工資里多扣點?!?p> 閆迪是個工作和生活很分得開的人,他的分開,不是說離開工作單位就不管工作上的事兒,他是心態(tài)上工作和生活很分的開,他上班時有多兢兢業(yè)業(yè),下班時就有多放松。李舒心正好和他相反,工作時不茍言笑,在家里也難得一笑,她越是這樣,他就越喜歡見到她沒正經的調侃,在外人看來,很難想象這是兩口子。李舒心自己也覺得很奇怪,不過閆迪這些瑣碎的沒正形總是能讓她莫名其妙的很放松,雖然偶爾也會覺得很無聊。
閆迪追她的時候,她正趕上論文答辯和留院考核,在這之前,她一直猶豫要不要和他在一起。李舒心一米七多的身高,在外人看來李舒心性格和身高一樣高冷,閆迪雖然身高也很高,性格卻是異常的火熱,他對李舒心的這種高冷視而不見,天天對她軟磨硬泡,李舒心在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竟然稀里糊涂的答應了閆迪的追求,并且還很平順的攜手走進了婚姻。雖然結婚那么多年一直沒有孩子,他們感情卻一直很好。
“別貧了。我找你有事兒,分開打飯咱們能省點時間。再說,我可沒說請你吃飯,我說的是一起吃飯?!?p> “還真是,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下次我可得看清信息內容再慌慌著赴約?!?p> 十分鐘后,李舒心和閆迪又各自端著餐盤回到了相約定的餐桌前。李舒心的餐盤里是兩樣蔬菜,一個西紅柿炒雞蛋,一個白灼西藍花,主食是一碗小米粥的稀飯。閆迪餐盤里是冒著熱氣的餃子。
“你要不要嘗嘗?你愛吃的,芹菜豬肉餡?!?p> “你下午有手術?幾點的?”李舒心搖搖頭拒絕了,她夾了一朵西藍花塞進嘴里。
“你怎么知道我有手術?”
“每次有手術,你除了餛飩就是水餃,還有二樣嗎?!?p> 閆迪每次有手術時,吃飯總喜歡點水餃和餛飩,幾乎每次都這樣。李舒心發(fā)現(xiàn)這個規(guī)律以后問過他原因,閆迪的回答很有意思,李舒心至今記憶猶新。他說,每臺手術都趕時間,術前準備太消耗精力,吃餛飩和水餃呢,碳水、蛋白質、脂肪三合一,既能保證營養(yǎng),吃之前也不用費心思想吃什么,點餐的過程也簡單快捷,只需要說“XX水餃”或者“XX餛飩。所以早先年他們經常一起吃食堂的時候,只要閆迪一吃水餃或者餛飩,李舒心就知道他有手術要做,她就會盡可能提高吃飯效率。只是她提高吃飯效率這件事,她從未跟他說起過。
“知我者,非我老婆也。你找我什么事兒?”
“你是不是有個叫慕容雪的病人,什么情況,給我說說?!?p> “這算不算泄露病人隱私?”
“不算,第一,元朗,也就是病人家屬,是我學弟,是你向他推薦的我給慕容雪看病吧。第二,慕容雪現(xiàn)在已經是我的病人了,你現(xiàn)在是和我在聯(lián)合會診。”
“在醫(yī)院食堂聯(lián)合會診,也就我老婆能想得出來。我看這個元朗挺年輕的,得和你差好幾屆吧,我給他說起你的時候,他可沒說認識你,沒想到這么巧。”
“這小子上學的時候就挺目中無人,現(xiàn)在又是上市公司的老板,不記得我再正常不過了。你還記得我以前給你說過的學校辯論賽吧?!?p> “就是一直讓你耿耿于懷的那個二等獎,他拿的一等獎?”
李舒心點點頭,端起碗喝了一口小米粥。
“怪不得,能打敗我老婆的人,不簡單?!?p> 李舒心狠狠剜了閆迪一眼。閆迪立刻轉變話鋒。
“當然了,還是我老婆厲害。怎么,看樣子這個病人你是打算真接手了,你判斷慕容雪心理問題嚴重嗎?”
“不好說。元朗對慕容雪并不是太了解,所以我想先從你這里了解一下她生理和身體上的病況。”
李舒心一臉凝重,手中的筷子也放到了餐盤上,她面前的菜和粥下了不到一半??幢砬?,閆迪就知道李舒心對這個病人分外上心。
“她跳下去的地方并不高,對了,你知道她受傷的原因吧。”
“元朗只是說她是自殺,并沒說具體方式。她是跳樓?”
“不是跳樓,是跳水庫?!?p> “跳水庫!這個季節(jié)跳水庫?!崩钍嫘囊惑@,跳水庫自殺的病人,慕容雪是她接觸的第一例。
“多虧水庫水面結了冰,兩個人才是碰撞跌落的外傷,不然就室外現(xiàn)在這個溫度,后果可很難說。慕容雪其它地方還好說,主要是肋骨斷了,腦子有輕微的震蕩,洗了胃。”
“洗胃?”
“你這個學弟沒給你說,慕容雪在跳水庫之前吃了大量的安眠藥?她應該有長期服用安眠藥的習慣,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向你師弟推薦的你?!?p> “他沒說這么詳盡,我給他說了找你了解情況,看來情況比我想象的嚴重。怪不得我這位學弟會這么擔心?!?p> “慕容雪,你見了嗎?”
李舒心搖了搖頭。“沒有,早上掛號的人是元朗。”
“這小子倒是挺效率,昨天給他說的,今天早上就掛上號了。不過這個慕容雪,我建議你還是去見見。如果她要是一個普通病人,這些外傷到都沒什么,年輕,手術做完,躺上一兩個月,很快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了。怕就怕,她根本不想好。你想想,一個人同時選擇兩種自殺方式,當然了,我不敢保證她這次服用的安眠藥劑量是誤服,還是有意,誤服還好,怕就怕故意。”
跳水庫,骨折,腦震蕩,安眠藥,洗胃,外傷,李舒心把這些關鍵詞在腦子里依次排序,她以一個心理醫(yī)生的視角重新審視這些詞語的意義。
“時間差不多了,我得上去準備準備了,下班路上再細聊吧。把飯吃完,別浪費,李女士?!?p> 閆迪拿著餐盤走后,李舒心一個人在餐桌前食之無味地扒拉了幾口西紅柿炒雞蛋。她決定找機會去探望一下元朗,確切的說應該是慕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