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臨小川家的大門出去,跨過一條行走車輛的大道,就幾乎已經(jīng)來到了曾淼家的后院。
白色的柵欄圍著的院子里,擺了許多盆栽。貼著柵欄,還有一些開花的小樹生長著,白色的花,紅色的花,雖然臨小川還叫不出這些花的名字,但這些花在他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一會兒,曾淼家的后門就打開了,她們家的房屋結(jié)構(gòu)與自己家的十分相似,因而從這里進(jìn)去曾淼家,臨小川有一種輕車熟路的感覺。
可是最為讓人遺憾的,還是這一段如墜云霧的旅程怎么可以如此之短。臨小川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撤去心里的全部防御建筑,還沒有好好去體會這種令人奇妙的幸福,還沒有真真切切把自己的心聲通過肌體接觸傳達(dá)出去,曾淼的母親就已經(jīng)帶著臨小川兄妹來到了自家的客廳,來到了小曾淼的面前。
“來!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臨小川從沒見過,曾淼母親臉上的這種笑容,既充滿了陽光般的溫暖,又像玫瑰一樣婀娜多姿。
“這是我的女兒,曾淼!”
“你好!”臨小梅看著這位大姐姐,作為三位孩子里面年齡最小的她,首先禮貌的問了好。
而曾淼第一次如此之近站在這對兄妹的面前,平時的她都只敢老遠(yuǎn)的站在窗戶上觀望,此時,她全身的神經(jīng)仿佛都因為過于靠近太陽,而全都凝固僵硬起來,她站在原地有些木訥。
母親看著曾淼,心里開始生出一絲絲憂慮和擔(dān)心。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孩子顯得這么不知所措。
“淼淼,這是你的小妹妹,叫小梅!”
然而,曾淼還是只是呆呆地站在那,眼神空洞而呆板,仿佛靈魂已經(jīng)脫離軀殼,悄悄繞過眾人的視線,已經(jīng)躲在沙發(fā)的身后。
“哇!貓和老鼠!”幸好,臨小梅的性格有些自來熟,她走來沙發(fā)的后背,就已經(jīng)靠在沙發(fā)上,繼續(xù)看著在自己家沒看完的動畫片。
也許由于從臨小梅這個妹妹身上,感受到了輕松的氣氛,曾淼此時才又開始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身前的小妹妹,又看了看電視機(jī)上的湯姆貓。
“這位可是你的大哥哥哦!”母親期待似的希望從自家女兒的臉上看見些許愉快的表情。
然而,目光再次回到臨小川的臉上,曾淼和臨小川雙目對視。原本去人家家里還有些陌生的膽怯,此刻卻被曾淼那直視的目光給阻斷,剛剛還存在于心中的那些不一樣的感覺,頓時煙消云散,臨小川刻意瞥了一眼曾淼,就把視線甩到電視機(jī)上去了。
而曾淼看著臨小川,看著那雙怎么理解,也是不喜歡自己的神情,她只好覺得委屈似的默默低下頭,既不能在這個男生面前哭泣,又不能像以往一樣躲在某個角落,她顯得有些惆悵而無助。
“好了!你們先在客廳里看會兒電視,馬上就應(yīng)該可以吃飯了!”曾淼的母親也并沒有多想,或者說,作為大人的母親其實無法想象這么小的孩子,她們的心思既然會比自己多出十倍,甚至百倍。
曾淼的母親,只當(dāng)這是孩子第一次見面時的陌生,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一來一回,多見幾次面也就好了。
不過話說回來,小孩子之間的交情,幾天前還有可能刀山火海,水火不容;然而又過了幾天,也許就冰釋前嫌,稱兄道弟了。
自從那天兩兄妹去曾淼家吃過一餐飯,尤其是臨小梅,意識到就在自己家附近能有一個這樣的大姐姐,她幾乎隔三差五,一天都要往曾淼家跑好幾次。
漸漸地,臨小川也是迫于無奈,既然自己的親妹妹這么喜歡這位大姐姐,那作為哥哥的自己,如果不接納這位妹妹,自己真的就會變得孤立無援了吧。
然而對于曾淼來說,她是個有些慢熱的孩子,久而久之,與臨小梅變得熟悉后,她又恢復(fù)了以往歡暢愉悅的心情。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因為有臨小梅的存在,所以臨小川也會跟著來到曾淼面前,對于小曾淼來說,這才是最為讓人幸福,夢幻般的生命體驗。
可是,隨著時間過去,曾經(jīng)埋藏在曾淼心中的渴望和缺憾,并沒有在與臨小川兄妹倆的接觸中化解消融,反而,沒有融掉的冰塊,一天一天,又有漸漸死灰復(fù)燃的跡象。
一個月后的星期天,這一天曾淼來到臨小川的家里玩過家家。
小曾淼帶來了她媽媽親手為她縫制的布娃娃,雖然并沒有市場上買來的那些標(biāo)準(zhǔn)精致,但看起來也幾乎差不到哪里去,尤其是那些邊邊角角縫合的紋理,幾乎天衣無縫的銜接在一起。
也許是因為這是自己媽媽親手制作的,所以小曾淼拿在自己手里就特別得意而自豪。
三個小孩子,一上午就待在臨小梅的房間。
打開窗戶,從湖面吹來的湖風(fēng),帶動著小梅床邊的風(fēng)鈴叮鈴鈴的響。在小床前的一塊空地上,三個孩子席地而坐,她們要在一起扮演爸爸媽媽。
自當(dāng)從曾淼口中聽到她手中布娃娃的信息后,無論是臨小梅也好,還是臨小川也好,都十分眼紅地盯著那布娃娃看著。
那是個普普通通的布娃娃,白色的棉布縫制成身體,然后是紅線點(diǎn)綴出的嘴唇,黑線刺繡出的秀眉,都紋理清晰,沒有多余的歪歪扭扭,然后整個身子套著一層絲紗裙子。
尤其是布娃娃腦袋后的秀發(fā),曾經(jīng)屬于一位母親,是曾淼母親從自己長長的秀發(fā)上剪下,然后編綴在其上。
“姐姐,能不能借你布娃娃給我玩一會兒!”三個孩子成三角形圍成一個圈,臨小梅從眼角中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小曾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布娃娃,雖然心里有一萬個不愿意,擔(dān)心別家的小孩沒有自己這么珍惜,會輕易弄壞自己的布娃娃,但她還是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把布娃娃遞給了臨小梅。
臨小梅從曾淼手中接過布娃娃,就連正在進(jìn)行中的過家家都不管不顧了,所以整個游戲不得不暫停下來,臨小梅揮舞著布娃娃的雙手,讓它在自己的大腿上翩翩起舞。
看著別家的孩子,拿著自己的布娃娃,又是扯,又是拽。小曾淼頓時有些后悔自己剛才的大度和慷慨了。
“好了!你應(yīng)該還我了!”說著小曾淼不客氣地伸出手去,等待著臨小梅交出屬于自己的東西。
可是這么可愛的布娃娃,尤其還是一位母親親手制作的禮物,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禮物的臨小梅,哪里舍得一下子就完完全全交出去。
“姐姐!你讓我再玩一會!”臨小梅懇求似的口氣,小曾淼心里有些動搖。但看著小梅還在揮舞著布娃娃的雙手,扯來扯去,她于是準(zhǔn)備伸手去奪回布娃娃。
然而,臨小梅在一邊揮舞著布娃娃讓它跳舞時,臨小川少有的也看著它欣喜不已?,F(xiàn)在見曾淼要過來搶布娃娃,他哪肯讓自己的妹妹受別家的孩子欺負(fù),尤其是這布娃娃也是自己心愛的東西,只不過他沒有說出口罷了。
曾淼伸出的兩只手,被臨小川在空中攔住,抓在自己手里。不一會兒,孩子間的東邊日出西邊雨迅速蔓延開來,臨小川不知不覺已經(jīng)把曾淼完完全全壓在自己的身子下面,讓她沒有任何反擊的余地。
曾淼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被別人這么欺負(fù),她躺在臨小川的身子下面就開始刺破天穹般的哭了起來??蘼暳ⅠR吸引了在樓下偷閑的李大媽,大人腳踩地板的咚咚聲,順著樓梯傳過來,聲響越來越大。
臨小梅看著哭個不停的曾淼,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對于布娃娃太過愛不釋手,她終于猶豫不決似的伸出手去,主動把布娃娃塞到曾淼的小手心里。
然而,這時的臨小川已經(jīng)完完全全沒有了過家家的心情。那一天,那一晚,曾淼在既有爸爸坐在身邊,又有媽媽坐在身邊,還在桌上哇哇大哭的場景,又浮現(xiàn)于他的腦海。
曾淼,全天下的孩子都有資格大哭,就你沒有資格!你沒有資格哭泣!你更沒有資格在我面前大哭!
這時,李大媽已經(jīng)快步來到了小梅的房間門口,站在房門前,看見臨小川又在使壞欺負(fù)對面家的孩子,于是立馬準(zhǔn)備走上前去制止,甚至又要代替臨小川的父母,對他施加體罰。
“哎呦!我的乖乖!”李大媽從曾淼的身上把臨小川拉開。
可就在臨小川被從曾淼的身上拉開的一剎那,他又重新從曾淼的手中,搶回了那個布娃娃。
臨小川是知道的,這樣美好而珍貴的布娃娃,一旦交還到曾淼的手中,她帶回家后,就可能再也不會在自己面前拿出手來。既然如此,既然這么美好而珍貴的東西,自己以后再也享受不了了,自己享受不了的,憑什么別人就可以輕易的擁有!
想到這,一只胳膊還被李大媽拉在手中,臨小川就已經(jīng)放開手,毫不顧忌地,使出全身力氣,先是扯掉了布娃娃頭上的烏黑秀發(fā),然后又是撕開了布娃娃身上的漂亮裙子,最后還不滿意,使勁拽著布娃娃的身體,一只手抓住兩條腿,一只手抓住布娃娃的腦袋,拼了命地最后把布娃娃身上的線頭,扯得七零八落。
窗戶外陽光普照,清甜的湖風(fēng)透過窗戶,吹進(jìn)小梅如同海底世界的小窩,風(fēng)鈴在頭頂上“叮鈴鈴”唱著歌!
無論是小梅也好,還是曾淼也好,就連還拽著臨小川的李大媽,都有一刻仿佛整間屋子滴在琥珀里似的,一動不動了。
“你這個壞孩子!”下一秒,李大媽揪著臨小川的胳膊,就不停地打著他的屁股。一邊打,還一邊把他從兩個小女生房間里拖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因為屁股被打痛了,還是因為什么其他別的原因。繼曾淼在房間里哭過之后,臨小川小男生的哭聲又回響在這棟寂寞的大房子里。
曾淼看著地上殘缺不全的布娃娃,剛剛被臨小川欺負(fù)時的哇哇大哭,現(xiàn)在變成了抹著眼淚的暗自低泣。
小梅撿起地上滿地的殘肢斷翼,一片一片,企圖把被剝離下來的重新拼接回去。然而,一切都顯得徒勞無力。
“姐姐!對不起!是我毀壞了你的布娃娃!我會幫你重新修好它的!”小梅看看掉在地上的紅寶石紐扣,以及一些散落在地面的棉花團(tuán)。
曾淼傷心不已的自己從地板上站了起來,也不管布娃娃還尸體未涼地躺在地面,就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就邁著步子準(zhǔn)備逃回家中。
之后,曾淼就再也沒有來過臨小川家,而臨小川也不允許自己的妹妹去曾淼家。
再之后,這個學(xué)期結(jié)束后的暑假,有一天,曾淼全家搬走了。
倒不是因為所謂布娃娃的緣故,曾淼的父親,原鐘祥市的財政部長,被外派到美國工作,于是全家包括小曾淼在內(nèi),全都移民美國。
而暑假后的新學(xué)期,不僅是臨小川小學(xué)五年級的第一天,也是臨小梅第一次踏入小學(xué)的第一天。
再再之后,彭雪松這個孩子出現(xiàn)在臨小川的世界,于是一道極其明顯的界限,把臨小川的生命階段給完完全全劃開。
于是,先于彭雪松存在之前的記憶,都已經(jīng)變得不再重要!
至于那個布娃娃,經(jīng)過李大媽那雙粗俗的手簡單縫縫補(bǔ)補(bǔ)之后,也算勉勉強(qiáng)強(qiáng)重新變得完整,紅紐扣的眼角周圍多了些線紋,胳膊上也明顯可見身體復(fù)愈后留下的道道傷疤。
臨小梅偷偷把布娃娃藏在自己的抽屜里,就連臨小川也不知道,它還繼續(xù)堅強(qiáng)地活在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