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變幻無常可謂天翻地覆,寒江曾是浪跡江湖的少年俠客寒九,一行也只是個無名寺廟收留的孤兒果然。如今一個落魄山野無人知,一個名滿天下難得見,可嘆世事無常。
一行當初也是跟混過一段時候,對他不說了解透徹,總有幾分清楚本性的,深知他絕不是閑來無事尋幽訪友,更不必提那扯蛋的禮佛。
一個能誘惑蠱惑無知小和尚爬佛殿屋頂吃酒肉,還狡辯燈下黑,絕對不會被發(fā)覺,被發(fā)覺就自己跑路,害他被師傅罰清掃整個寺廟的無恥之徒,說的鬼話決計不可信的。
于是如今的一行大師超然物外的應付了潛心禮佛,前來打醮的陸老夫人,開解安慰了一番,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
聽得陸老夫人來回思慮,也沒能分出來個究竟,也只好放下了,想必這高僧講話是不比尋常的,日后自有應驗之時。遂在兒媳孫媳孫女勸導下放下,去為亡者超度,生者祈福。
“眾生于厄,諸般因果,一切緣法,皆生如是?!标懤戏蛉穗[隱念叨著離去,穿過藤蔓攀附黛瓦黃墻的月門。
一行大師起身離開,目含慈悲,莊嚴寶象。
在院外隨侍的僧人行禮問候,還未說出主持有請,聽得一句,尚有要事,稍后前去拜會師兄,便已失去了一行大師的身影,呆滯了片刻,回去尋主持復命。
這多年來一行大師總是不動如山,如今使人體驗了一把行如脫兔之感,索性回去自己禪院除去守在院外的僧人,他所居處偏幽清凈,再無人見到,已至失色。
以他的了解,寒九向來是很隨心所欲的,要么是處鬧市之中也可靜若無人,要么就要來場讓人心驚肉跳的大動靜。
看他今日來勢執(zhí)意入寺,很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感,今日卻正是大理寺卿陸泰攜家眷親來。一念至此,總有些心神不寧,還是要盡快問出他所為何事?這心才能落到槽里。
是以一行一回到禪房隨意問候幾人,招待了幾人用些果品點心,尋了寒江去往院中敘舊,順便探問他究竟,也好早做防備。
當然他如今開口也不會這般直接,還是問候了一番別后事宜,深切關(guān)懷了一番昔日生死不知的故友。
來回打量了如今的一行大師,寒江嘖嘖生嘆,曾經(jīng)的果然小和尚成了聲名遠播一行大師,曾經(jīng)的無名小廟已是大名鼎鼎的慈恩寺。還這般虛情假意,枉費了當年一同喝酒吃肉的交情,當真世事無常變幻莫測!
“不比你詐死而去,音訊全無,枉費多年來為你念經(jīng)超度,”在一行大師被調(diào)侃到臉色生變,打算丟下高僧顏面,拿武力與寒江講究佛法時候,寒江才罷休。
“你從前不是最討厭這些,故作高人,拿些云里霧里,不知所謂的佛偈禪語去忽悠人,還把你們小廟給修建的面目全非,你說你最喜歡那樣的,簡單溫暖,是一個家?!焙康搅嗽褐械乃蓸渖想S口問道,“你不還常說佛在心中,不在外物。”
“是啊,當年你拿銀錢來與我們修葺寺廟,出那么多鬼主意讓我們裝神弄鬼,忽悠吹噓,揚名于外,我還嘲笑你,拘于外物,若要修佛,怕是下輩子都不可得了!”看寒九跳的那么高,輕身功夫?qū)嵲诒炔贿^,泄了口氣,靠到了松樹底下?!翱勺詮哪銈冸x去,師父病重卻連大夫都請不來,就連我們這傳了數(shù)代兩百余年的小廟,都有人拿了地契,講是家中祖地,只是暫借給我們廟里的,如今是要收回的。
師兄弟們出去化緣、還是采藥賣藥,都會被污偷竊,私通寡婦,那不過是一個同情我們的寡婦,舍了些吃食,與幾錢銀角子。那婦人夫家同族對她夫君留下的家業(yè)虎視眈眈,便與惡人一同生把一件莫須有的事坐實了。
所有伸出援手的無辜百姓都被一起禍害,我們寺中之人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禍端。
有人可憐我們告訴我們是得罪了貴人,動不起那些高官與已死之人,總能拿我們這些無名小輩來收拾出氣的。
安貧樂道,虔心向佛,行善積德,慧根佛性,救不了病重的師傅,救不了被污入獄的師兄,更救不了我們這得罪了貴人的小廟。
我終于明白這世間最大的罪過,不過是無錢無名,無權(quán)無勢,那些曾被我鄙薄的,才能救我們于水火。
我對著大雄寶殿的佛沉思了一夜,終于決心拿出你曾教我的那一套,使人暗去當年的陸御史家附近散發(fā)謠言,探聽了幾家內(nèi)宅陰私,又作出高人氣度,引人注意,為他們化解災厄,也為我們自己化解這無名之災。
最終我把自己活成了自己最厭惡的人,救了落去牢獄的師兄,可師兄雙腿已殘,那無辜的婦人,不堪獄中凌辱,昏官污判,撞壁自絕,以證清白。
請來了名醫(yī),可師傅還是去了,好在師兄回來了,師傅也算含笑而去,廟產(chǎn)也保住了,我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
后來,已經(jīng)做了高僧逸士,也得了好處,也摘不下這頂帽子,便照著高人雅士所居修建了寺廟?!?p> “可是當年之事獲罪永康郡王,廣陵侯?”寒江靜默,落下松樹問道。
“陸姑娘是個好人,很無辜,也成為此所累,沉寂數(shù)年才成了婚嫁。我從不曾后悔救她,也不曾后悔做這個高僧,雖有信徒奉獻,布施,我也不曾私受,都拿去救助所需之人。果然會無能為力,一行卻不再有無能為力了?!币恍泻蜕谐两谠?jīng)的情緒,一時不能回來。
“如今給你個機會報仇,你愿不愿意?”寒江勾住了一行大師的脖子。
“此言何意?”一行盯著寒江慎重其事。
“一個能把他們踩到腳下,永不超生的機會,看你要不要?”寒江挑眉,笑的不懷好意。
“你說呢?”一行大師高深莫測道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至于陸老夫人打醮回府途中遇狼,被人所救,也只是小事了。
這幾日長安城中瘋傳了一個讖語,“天蓼今南復,覆水沒巢窟,苦恨血空流,留待無長天?!?p> 長安一道偏僻巷子里,兩道身影遠去,隱約有爭執(zhí)不休。
“你真夠狠的,人家一車老弱婦孺的,你弄匹狼去嚇唬人家,去搞什么救命之恩?你當年不還救過他們家姑娘嗎?人家還找過你好久,要報恩的。”
“我雖非正人君子,卻也不算無恥小人,何況我本就不打算露面的,麻煩!倒是你的讖語日后被翻出來,那就夠他玩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