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人如此堂堂大都督也無可奈何,蕭湛抱怨著,“老頭子我悄悄偷喝點酒水,也要被人欺壓,我這兒子們與娘子都沒能管得……”
“老頭你還真是啰嗦,傷病未愈便好生修養(yǎng),費心勞累又不好生將養(yǎng),看你你還有幾日可活的?!焙捳坷蠈④姡绠斈暌话?,將他推到床上。
門外寒風(fēng)蕭瑟,呼嘯不休,嘩嘩作響,連天陰云蔽日遮陽,眼見天色即變。
總覺自己被人強給按到床上,很是沒面子,不去看寒江,老將軍只好抱怨天時,唾棄一聲,“這鬼老天,光變臉,不下雨雪,有個鳥用!怎的不把的戎狄部族都給凍死了,也省得兒郎們生生拼命?!?p> “看你這身體,一天到晚操心不少,不想活了?這西北邊關(guān),大成朝廷,又不只有你一人。
前些時那長安城中好一場熱鬧,若非因此,也不至于四夷來犯。
他們的大把兵力都圍著自家,爭權(quán)奪勢,怎的也不見送來些兵將糧草?
也不怕這邊關(guān)死傷過重,兵力不足,有朝一日夷狄兵破,便有他們哭的。”
“成了成了,快閉嘴,少在這里順口開張,你這狗性子何時改改?從前便是你這張嘴,沒少得罪人,才有后來許多禍事!”蕭老將軍恨不得堵住寒江的嘴,當初皇帝出巡,遇險,本是寒江救了,后卻生生得罪到死。
“老頭我覺著你是不是專門來氣我的,我當真不該心軟歸來看你,你的夾槍帶棒愛揭人短,當真是頂惹人厭的?!焙驯臼墙o老將軍的熱茶,直接自用了,至于老將軍這般中氣十足,方是不用他人伺候的。
老將軍伸著手,本是要給接過來的,一見寒江竟又是一口灌下,呆了呆,著實氣煞,憤憤的揪著靠枕砸去,只叫道,“氣煞老夫!”
這大都督府雖是簡約大氣,可修建的頗為威嚴結(jié)實,寒江隨口道,這要那日兵臨城下,急用磚瓦木頭時候,只怕是多有不便。
聞言老將軍直接跳起來,抓起房中的佩劍,追著要收拾寒江,“不能盼著點好,天天惦記著老頭子的房屋。
當初城墻塌了那么大的口子,你小子也不說讓人去修,說要御敵于千里之外,如今好好的就又想拆房子了?!?p> “我說老頭,你年輕力壯的時候就追不上我,如今一把老骨頭了,我可正當盛年。
嘴上罵兩句解解恨就算了,還在這里亂竄,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可別再給傷著了,不比年輕時候恢復(fù)快,那可又得臥床不起?!焙愕妮p松,后來飛躍院落,直接坐到了屋脊上,不咸不淡的調(diào)侃道。
老將軍都有心喚來親衛(wèi)營,給寒江個好看,只是正逢有門下舊部來探望,只好咬牙切齒痛恨著離去了。
隴右年來冬日越發(fā)寒凍干冷,今年直到年關(guān)也只下了兩場雪,還是細細碎碎嬌柔婉約的,鋪蓋地面薄薄一層。
混不似往常北地風(fēng)狂雪烈,也可謂瑞雪兆豐年,聊聊些許雪水,也就津津地皮。
田地里的麥子近乎干涸,天氣寒凍之下?lián)u搖欲墜,近乎枯黃,也是巧了,寒江來了幾日,便洋洋灑灑下起了鵝毛大雪。
他本是看了老將軍無礙,幫些處理了幾日軍務(wù),掛著年后的婚期,本待日夜兼程趕回去的。
誰這大雪連路都給封了,不過一日夜光景,便有三尺厚的暴雪。
鵝毛大雪遍撒原野城池,一片蒼茫,還不待停歇。
大都督蕭湛也不知是歡喜這雪下的好,來年莊稼生的好,還是開心他說的,留客好天氣,有人幫他處理軍務(wù)。
舊日相熟的同僚同袍,雖無多少,卻也經(jīng)不住終日前來吃酒敘舊。
畢竟曾經(jīng)同歷生死,也不能說走就走,更是有些牽念。
這一耽誤便到了年末,除夕之夜還算難得,都督府中官吏將校,出去職守在身的,相聚甚是齊全。
蕭家二郎三郎把兩盞酒告罪父親同僚,用了些熱湯菜,匆忙忙便告退了。
說要去巡邏,好些弟兄還沒用飯,等著換班,據(jù)聞北狄之地冬日連日暴雪,死傷無數(shù)牧民牛羊,只怕是沒幾日安寧了!
本是歡聲笑語的年夜飯,也低落下去,早早散場,謹慎防范,提前備戰(zhàn)了。
隴右道節(jié)制北庭,安西,安北,河西,隴右之地,分有蕭湛老將軍兩個心腹鎮(zhèn)守。
其胞弟蕭澄,門人羅肅據(jù)聞亦將門之后,勞守邊關(guān)南北邊界。
大都督府原不在邊城,當初為北狄西海聯(lián)軍叩關(guān)直入,兵困府城,雖被敗退,然亦視之為奇恥大辱。
待其后,大都督上奏請遣都督府于北狄西海之間的肅州,如有來攻,便破大都督府,踏他尸身入關(guān)。
當年河朔之地,半壁淪為敵土,惟余朔方尚屬大成。
說的好聽是與昌平公主陪嫁,以免思鄉(xiāng)情切,不慣飲食。
可誰不知道,這不過是塊遮羞布,當初沈氏敗亡,蕭家鎮(zhèn)守隴右,無人可用,疆土淪為敵手。
安北也是十三年前,攜大勝之威,劃歸隴右節(jié)制,亦是期盼,可歸復(fù)舊土。
誰知當初變故頻生,朝中紛亂,各方算計,以致軍中兵將糧草不足,再難北顧。
老將軍日夜念叨著的歸復(fù)河朔三鎮(zhèn),失土二十余載,尚有遺民南望。
可再等上十幾一二十年,那些記著三鎮(zhèn)乃是大成疆土的老人都沒了,余者小輩盡為北狄率下奴兒,習(xí)狄俗,話狄音,何人會迎王師北定,光復(fù)舊土?
可恨分明是我漢家兒郎,他們生來卻是成了北狄之奴?。?p> 那日老將軍恢復(fù)了不少,軍醫(yī)允許用酒,拉著幾個老兄弟與寒江吃酒,說是要趁機會送別踐行。
開年雪融天暖,只怕敵寇來襲,沒有時機了,也不知到時候還有幾許相熟弟兄在一同飲酒作樂?
酒酣胸膽時候,又開始提起開國太祖時候打下河朔之地分為三鎮(zhèn),如今盡歸敵土。
一班老兄弟所余無幾,不禁老淚縱橫,憶及曾經(jīng)同袍同澤,疆土淪落,簡直痛不欲生。
寒江本是不愿再為朝廷出力賣命,念著都已耽誤了兩回時日的婚期,家中還有個等了多年,如花似玉的未婚妻等著嫁來,管它江山屬誰,反正不是我的。
當初軍陣之中遭人陷害,歸來本是要討個公道。
卻得知上書洋洋十萬言《定國策》,括盡軍兵民生,耗盡心血看都沒看,就被個進獻的西海公主給掉到火盆里,落了一盆灰燼,皇帝穆郢也沒說什么,還道,蕭卿再上一份便是。
當日還頂著蕭紀身份的寒江,二話不說,拍案而起,掛印遠去。
立誓再不管這大成天下之事,管它覆滅興盛,與我無干。
長安城中又勾結(jié)他人,對他下了毒,錯非九蒼之劍,怕不是如今墳頭荒草已是三尺高。
可禁不住這些個老家伙個比個的會賣慘,一時不查,便被下了圈套,應(yīng)下怎么也要幫一段時日的忙。
好歹退了西域三十六國,當初被打垮幾個,也有被兼并的如今卻是二十二國,只是慣稱還是西域三十六國。
想當初西域三十六國叫的最響,沖到最前面,勢力最強大的幾個小國,除了被大城占領(lǐng)的,余者已盡成了別國的城邦。
想當初幾近跪地求饒,分明是被嚇破了膽,錯非西域有一宗教,大光明教在其中攪風(fēng)攪雨。
北狄又恩威并施,戰(zhàn)了有好處分,不隨從出戰(zhàn),那就不等大成來,北狄就先教訓(xùn)一番做人道理。
如此以來又重新勾起了那些小國野心,忘了當初西域三十六國聯(lián)軍幾乎被打殘的恐懼,只怕西域還得再安生幾年。
西海王所帥余孽,還有一部不知來歷的漠上勢力,北狄聯(lián)兵攻擊。
東夷??苡旋R韜與樊蘇徐鈞夫妻,應(yīng)無大礙,只是隱約耳聞齊氏滅門也關(guān)朝廷,只怕他不甚情愿的。
若說看在他曾有救命之恩,人家也有后來回報,還把隨身的神兵利器都贈送了,雖說又被寒江轉(zhuǎn)手送人了。
可親生女郎女婿之面,保住所居姑蘇之地,樊蘇徐鈞夫妻應(yīng)是無礙,可再多,怕是沒有了。
當時也是太過想當然了,即然已經(jīng)應(yīng)下老將軍,總要護住這些奉獻畢生熱血生命的邊關(guān)兒郎。
即出了力,總要辦妥帖些,想是應(yīng)當再去一趟,把話說的分明才是。
至于與南熏婚期,便只有耽誤了。也只好托人送了書信與山村守著的南熏,百般歉意,又拖了婚期,著實過意不去,只是邊關(guān)情勢緊張,卻是不好隨意撒手而去。
幸而南熏素來甚為體貼人,后來回信還開解寒江,妾愿在家中守候。
嫁衣婚服已是做好,一針一線,萬般情絲所托,只待郎歸,以成大禮。
那書信一時沒收好便被蕭湛老將軍這個老兒窺見,很是嘲笑了一番。
說寒江那你扭扭捏捏,盡學(xué)些酸書生的做派,當初多少官宦將門要與你說親,你都不應(yīng)。
老夫以為你是要一輩子孤身到老,與那長槍寶馬過一世了。
如今竟然會開竅了,還要與人家女郎談情說愛,卿卿我我,想想都酸的慌。
若要成婚,便把新婦接來,老兒與你主婚,這些老兄弟與你賀喜,還有什么不妥貼的?
寒江奪過書信,不與這老頭計較,睬都不睬他,讓老將軍有力無處使,很是郁悶。
更讓他悶的是,寒江摸到了他私藏美酒的地窖,把酒分發(fā)諸位弟兄同飲。
還說他身體虛弱,不宜飲酒,單單把他給略過,讓他火都沒處發(fā),都快心痛哭了,不意間胡子都給扯斷好幾根。
關(guān)鍵是他那幾個兒子還覺得有道理,他家娘子還很是夸贊了那小子一番,很是喜歡。
才回來沒多久,便把一家人都給收賣了,他堂堂一家之主,完全沒什么地位了。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將軍鬧著差點離家出走。
那日寒江坐到大都督府的書房,幫蕭湛老將軍協(xié)理軍務(wù),掛了個長史的職務(wù)。
蕭湛老將軍雖總是被寒江氣著,也不得不同意有寒江在,省了他好大事。
在這坐著,只管休息,只待近來有變,寒江不知的事,解說一二。
一時半會兒的便得意起來,點評起面前幾起戰(zhàn)事來。
朔方陳霆年輕自傲,也知顧全大局,此前屢受挑釁,不曾受激出。
雖不能策以萬全,難得一場勝戰(zhàn),也能忍住不再追擊,受北狄迷惑埋伏,實屬難得。
相比自家兩個孽障就是傻的,險些廢了半數(shù)兵卒軍將,自己也進入閻王殿中巡了一圈,若非年少力壯,便又要老兒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之痛。
都不知靈活些,退一步迂回一下會死呀?
就知道硬頂死撐著,正面對敵死傷無數(shù)軍中兒郎,又不是紙糊泥捏的,隨時能變得出來。
都被家中的老張那迂腐書生教壞了,死腦筋,一根筋撞了南墻都不回頭,沒得老夫半分真?zhèn)鳌?p> 若說守成有余,但凡想攻敵克勝,那是希望渺茫。
當初西海大君屢降我大成,得了休養(yǎng)生息之力,便起兵為虐。
反復(fù)無常到極致的梟雄,被冊封西海王,上次僥幸逃脫漠北之地,繼任西海大君獻了他們的公主求饒,剩余家小盡屬斬殺,以期平靜大成怒火。
今卷土而歸,與北狄勾結(jié)一氣,狼狽為奸。
什么損招、陰招、毒招沒用過?
好在另一部不知來歷的兵馬只是觀望,不曾出動,不然,便是兩個傻小子都葬送了,也不見得有這場慘勝。
慘勝,死傷過半,若將來天暖冰消,北狄叩關(guān),那來人馬相抗?與敗軍何異?
想當初你小子為了大破西海軍陣,可是親自上陣,連敗了四五場,丟了三座城池,索幸提前強行遷了民眾。
你小子也被朝中無數(shù)朝臣上奏失土淪喪之罪,你也能忍下,老夫都為你力保,把妻兒都送往長安為質(zhì)。
后來你一戰(zhàn)陷了西海十萬大軍,俘獲西海貴族將校兩百多人。
順勢提兵蕩平西海都城邏些城,西海各族除了那狼狽奔逃的西海王,帶的那些殘兵敗將。
勒石大王城,蕩平西海,逼西海大王城的王公貴室之人,親自摧毀大王城,遺民內(nèi)遷散盡大成五湖四海,再難成氣候。
貴族望族王室跪地乞降,困禁長安城中,托妻獻女為大成君臣婢妾。
當初是何等功績,滿朝之中出去開國君臣,何人可比?
偏偏你意氣用事,目下無塵,不知和光同塵之要。
將朝中那些只知爭權(quán)奪勢,不問民生軍事的囊蟲給罵了個遍。
也沒見把人給罵醒,還把人都給得罪了,你連皇帝都看不上,貶斥的一文不值,你不是找死嗎?
不就被人叛了,通敵賣你等行蹤,若無上面人暗示默認,那小子不過區(qū)區(qū)一個錄事參軍,他敢嗎?
雖說他被你削得很慘,還丟去惡心恐嚇幕后,可也改變不了你麾下疾風(fēng)營死傷無數(shù)。
你們一氣之下,一起撂挑子跑路,老頭子一把年紀還得給你們擦屁股。
終是有機會,把壓在心底十多年的話說出來,老將軍十分暢快淋漓。
可說著說,察覺不對,便見寒江也不做事了,就吃著點心,支著腦袋打盹了。
忙住了口,哎哎了好幾聲,寒江方才懶洋洋的抬起頭,煞有其事道,“您老怎么不繼續(xù)說了?聽你說來,這比街頭說書先生講的都精彩。若有朝一日落魄江湖,也有糊口的一技之長,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