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花期尚在,遠(yuǎn)遠(yuǎn)就能嗅得芬芳入鼻。往年有許多師兄弟師姐妹們,在這里采花這卻是杏林的老習(xí)慣了。
如今大多數(shù)醫(yī)術(shù)有成的師兄弟師姐妹們都被陌樓請去邊關(guān)了。
杏林之中余下的大都是年老師長,與未出師,才入門的,正經(jīng)維持杏林運轉(zhuǎn)的也不過十來個了。
也只剩下一些年少的男女童子們在完成課業(yè)之后,采摘些杏花,在師長的指點下釀些杏花酒。
這可是平谷杏林一大特產(chǎn),從不外賣,除了自用便是贈予親友。
那日陌樓匆匆趕回平湖杏林,還險些出了一場事故。
有小輩的師侄為他上了茶水,讓他稍事休整,已經(jīng)通傳了正在為病患施針的掌門。陌樓本想拒絕,只是一路不曾安歇,卻也是渾身異味,勞累疲乏不堪。
這般來說確實太過失禮,陌樓接受了師侄好意,回去自己房中梳洗一番換了身杏林常服。
剛剛收拾好,喝了一杯水,潤潤喉嚨,正好看到師傅帶著兩個童子,在繁花似錦的杏林小道中緩緩走來。
師徒兩人也是許久不見,便坐在院中杏樹下敘話。
從來多禮的陌樓不過幾句話問候了師傅,說了兩句在北地之事,便直接道明來意。
正說著就肚子叫了,醫(yī)仙心疼自己徒弟,叫了個隨行小輩徒孫取些點心與徒弟填肚子。
方才接過陌樓帶回來的毒血研究,觀其色問其味,得出與陌樓一樣的結(jié)論,只是研制解藥或是解毒之法卻不得。
老醫(yī)仙直道,“這毒藥著實新奇,雖不知如何來解,卻看得出須得每日靜養(yǎng)少思少動安心調(diào)養(yǎng),老夫在身側(cè)守著,每日針灸用藥,倒是可保性命。”
“若真有師傅說的這樣不就好了,他身份特殊,卻是靜養(yǎng)不下來的。
且這血液中如今已是不大明顯了,他體內(nèi)有寒毒糾葛多年,又有一道純陽真氣盤踞。
總之他體內(nèi)能夠達(dá)到平衡,沒有斃命都是老天庇佑!弟子才疏,也不過能壓下這毒藥半載時光,若是來日爆發(fā),那便是回天乏術(shù)了?!蹦皹切闹袩┰?,從前深愛的杏花糕吃了兩口也用不下了。
老醫(yī)仙須發(fā)花白,保養(yǎng)得宜卻是氣色紅潤,老當(dāng)益壯,“莫急莫急,為師如今年老體衰,腦子也不成了,我這就把你其他的師叔師伯們都給叫來,大家一同想個主意?!?p> “也只好如此了,弟子不孝,不僅不能孝敬師傅,還要師傅受累……”
“傻孩子,師徒如父子,講究那么多干什么呢?”說話間老醫(yī)仙起來往旁邊的院子里敲響聚事鐘。
咚……
咚……
咚……
三聲悠長回蕩的沉沉鐘聲響徹杏林,這是招集杏林中主事前來議事。
診斷的病人不是緊要的,就被停下了,清理藥材,炮制藥材的,煉丹合劑的……
杏林中主事的大都是醫(yī)仙同輩,也不多就十來個人分布杏林各處,匆忙趕去集會。一路遇到了都議論紛紛。
“這是怎么會事?上次敲響聚事鐘,卻是門中精英盡出趕赴邊關(guān)?!?p> “難道又有什么意外了?”
“不是聽聞邊關(guān)近來戰(zhàn)事連勝,形勢大好嗎?”
“還是說著這武林中又不太平靜了?”
“不是說武林之中精英大都趕赴邊關(guān),剩余的多是十八流的人,提都提不起來,官府差役一個揍兩三個不成問題。”
如今又是為何,一群年紀(jì)一大把的老頭子,再不濟也是中年大叔大娘了。
齊聚一堂,掌門的房間都有些擠了,好在也都坐下了。
紛紛問及掌門何事須得敲響聚事鐘?
老掌門先讓童子看住門外,讓眾位師弟師妹們噤聲保密,隨后才叫了徒弟出來。
陌樓方才將事情說出,讓諸位師叔師兄師姐們幫忙看看這毒藥何解?
諸位醫(yī)師一個個傳看了一遍,只是沉吟許久,一個個搖頭,最好的說法是跟老醫(yī)仙一般。
陌樓一看急了,這可是大成依道巔峰所在,若是不成那可就遭了。
遂好生哀求了一番,請諸位師叔師兄師姐們幫忙想想主意,這中毒者是他至交。
可惜仍是沒有辦法,就連精研毒術(shù)的一位師姐也搖頭,說沒有半點辦法。
一群胡子頭發(fā)花白或是全白的老頭老太大都安慰陌樓盡人事聽天命,又嘆息著散去了,連掌門人的茶水都沒喝。
還好有一位平日不務(wù)正業(yè),偏好奇聞軼事的師兄,說是想起了一個不辨真假傳聞,說是記錄在祖師秘錄之中:據(jù)說這平谷杏林祖師爺乃是前朝御醫(yī)出身,前虞朝滅國,天下大亂,祖師爺才隱居祖地。
據(jù)他秘錄所記載,前朝神樂公主身中劇毒,卻是被救了,只是卻也沒活過來。求到了祖師爺面前,連祖師爺也沒辦法,只能保著神樂公主沒斷氣,也管不了多久。
那虞傾乃前朝國師弟子,查得師門密傳天山隱居的上古遺族其中很有些奇特寶物。
據(jù)說有傳承上古的雪魄冰晶可救新死之人。
那虞傾便帶著神樂公主趕去漠北天山,后來再沒有他們的消息。
關(guān)于雪魄冰晶之事從此江湖不顯,也就不辨真假。
陌樓求了那位師兄當(dāng)成睡前故事的秘錄,誠心誠意的拜了一拜,接過來就開始一點一點的翻看。
只在杏林歇息一夜,第二日大早就起來,去往帝都長安趕去。
陌樓曾聽南熏提過一言,出身天山上古遺族,當(dāng)初天山遺族慘遭滅族,只逃出了她們姐弟,想是有什么寶物也都在宮廷之中。
尋常人等那里能夠臨近宮門,好在陌樓也曾進(jìn)入宮廷為皇帝救治,宮門守衛(wèi)有人識得他,通傳與宮中。
后來有一個人內(nèi)監(jiān)宮人專門前來領(lǐng)路。上一次陌樓來情況緊急,小皇帝穆禛中毒,卻是不曾通傳,被宮人用青布軟轎抬的飛快,也不曾見著宮廷規(guī)矩。
宮門深深,紅墻黃瓦,遠(yuǎn)處可見起伏的樓閣華庭。時有巡邏的禁軍經(jīng)過,每每總要引路的宮人拿出令牌檢驗。
輾轉(zhuǎn)了好一會兒深且長鋪著青石地板不見泥土的宮道,開始進(jìn)了一處飛檐翹角的門戶,那里有些許俏麗宮女,統(tǒng)一淡黃色春裝,成對整齊娉婷的路過。
還未碰到引路的宮人就躬身萬福行禮,引路宮人不做理會,,只垂首為陌樓引路,直到兩人都走過了宮女們才起身前行。
明光殿前身著制式鎧甲的宮廷禁衛(wèi)手執(zhí)紅纓長槍,腰佩寶刀排開一片。
大殿寬敞通透有著幾根金鑲玉嵌的雕龍柱子,張牙舞爪的金龍盤旋在兩三人合抱柱子上,已是看不出柱子原本質(zhì)材。
明光殿內(nèi)只兩個太監(jiān),兩個宮女,穿著打扮稍有不同,卻是簡潔利落,很有行伍之風(fēng)?;屎蠓椇喖s大氣,很不似宮廷風(fēng)格。
得了皇帝穆禛傳召,穆禛感念他昔日相救之情,待陌樓很是客氣,免了陌樓宮中禮節(jié),是直接被引入明光殿的。
聽聞陌樓道明來意,是為南熏,只卻不巧。
如今穆禛掌握朝中大權(quán)又娶妻生子,南熏放下心來便去往邊關(guān)探望寒江,方才走了幾日。
皇后蕭綰明慧,見向來溫雅的神醫(yī)陌樓雖面上不顯,卻神色不定,看著殿門外飛檐斗拱上面的明黃琉璃瓦,心中揣測宮門是非,實在不巧,不知南熏不在,早知如此便不該來的。
“陌大哥,可有何事掛礙?你又是我義兄多年至交,姨母雖不再,我們多少還能助你些……”
看著宮殿中的帝后二人,想著當(dāng)時與寒江未說出口的猜測,這個昔日柔弱少年已是這八萬里疆土的主人,無可匹敵的尊貴,已是初具威嚴(yán),“無妨,只是些許私事,既然南熏不再,草民就不多做打攪,告退了?!?p> 言語間抱拳躬身,行了個禮,陌樓雖是世家出身,卻久在江湖,不耐俗禮,皇帝穆禛也說過免了他宮中禮數(shù)的,打算出宮后即刻趕赴天山。
“先生是在防備我,不知穆禛做了何事,竟使先生有此一念,”皇帝穆禛沉浮宮廷十?dāng)?shù)年,安穩(wěn)熬成了皇帝,這點眼色還是有的,“上次先生為我驅(qū)毒,還不是這般多禮防備?!?p> “陛下多慮了,草民豈敢?”陌樓趕緊又行了一禮,只是被皇帝穆禛扶住。
“是不敢,不是沒有?!?p> 陌樓無語,過一句客氣話都要被揪著這深宮里的人,還真不得了。
蕭綰默然片刻,“前時聽聞邊關(guān)奏報義兄以身為餌誘出軍中北狄暗諜,也誘開朔州城,聽聞他受了些傷,可有什么不妥?”
陌樓看著帝后兩人,“自然不妥,且非常不妥,他被軍中降降將暗算,中了帶走南疆蠱毒的箭枝,活血通絡(luò),不能止血,因不愿影響指揮戰(zhàn)事,不好點穴止血,用了含有白茩烏發(fā)軍中制式金瘡藥,用了浸泡過冰落草的繃帶。
待打下朔州城時候,他已悄然毒發(fā),昏迷不醒。陌樓不才,也只能壓制,不能為他解毒,我求教了師門尊長,也是無解。
僥幸查得一道秘聞,想要詢問南熏?!?p> “我可以保證,我當(dāng)真沒有對寒江下過手,他是我的恩人呢!不只是他支持我掌握朝堂,昔日我出宮被人暗算,驚馬橫行險些身死,就是他救得我,他還是我姨母摯愛之人,我對最是他敬佩有加,更是與姨母說過,想要拜他為師。
且如今北狄西北邊關(guān)形勢大好,但有意外,那便是悔之莫及,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下手的。蒼天在上列祖列宗為證,我穆禛若對恩人寒江有暗害之心,讓我不得好死。”皇帝穆禛說著說著舉著手立下誓約,蕭綰都拉不及。
將門出身,向來爽利的蕭綰怎么也想不到如今取信于人卻是這么難,“陌大哥如今你可信了?”
陌樓心中絕望,也不在意什么尊卑有序,“也好不信也好,寒江命不久矣,不知能不能撐到北狄戰(zhàn)事結(jié)束?這個事實無法改變。若說斡羅思,收買降將暗算寒江我相信,他早已恨透了寒江壞了他的大計,身為敵人,不擇手段也屬正常。
可這讀甚為復(fù)雜,橫跨南疆北狄大成山地,見識之廣博,下了不知多少心思,花費了多少年,聞所未聞。
北狄有奇毒異毒無數(shù),我信。
北狄彈丸之地不通文字,現(xiàn)在通行的文字不過草闖二十年,哪來的底蘊?
軍中竟然查不出來,竟然是個巧合,這話你信嗎?”
“怎么會這樣,義兄一身修為……”皇后蕭綰退后了一步,扶住了桌子。
“一身修為也防不住有心暗算,只是寒江他不愿意再查,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打完這一仗?!?p> “我以皇帝的名義保證定要追查到底,為寒元帥討回個公道?!被实勰露G急問道,“那陌大哥你找姨母是為何事,要尋些什么?”
陌樓面無表情,目光炯炯直直看著皇帝,“草民此來是為陛下母族至寶,雪魄冰晶,據(jù)聞有起死回生之效。
不知陛下可有此物下落?當(dāng)年天山遺族被滅,只逃出了南熏姐弟,若說其中寶物,應(yīng)在內(nèi)庫之中?!?p> 這卻讓皇帝穆禛為難了,“我卻從未聽聞,若有此物此前先帝就不至中毒身亡,不過我盡快讓人去查看內(nèi)庫之中可有此物?陌大哥少待片刻?!?p> 陌樓雙目無神的嘆氣,“說的也是,我也不過是抱著最后一線希望?!?p> 皇帝穆禛吩咐下去,蕭綰坐不住親自去往內(nèi)庫查看記錄。
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就剩皇帝穆禛與陌樓等著,皇帝想要說些話,不太尷尬,因詢問些最為關(guān)注的北地事宜。
只是陌樓心慌意亂,無心應(yīng)付,只看著地面光可鑒人的閃亮地磚道,“若陛下有心,日后可以親去一觀,此刻卻是不便?!?p> 皇帝也不好在說些什么,只讓宮人宮女上了些點心。陌樓連日奔波,實在疲累,腹中饑渴,也不曾客氣。
正吃著卻聽殿門外一陣吵鬧,深宮之中向來規(guī)矩嚴(yán)苛,據(jù)說這小皇帝穆禛宮中只有皇后一人。
且蕭氏西北邊關(guān)大軍,寒江也算是蕭氏一脈相承,便是看著邊關(guān)百萬大軍,在此等緊急情況下,不說穆禛的真情實意有多少,穆禛能以冷宮皇子的身份坐上皇位,也不是傻子,不至于鬧成這般。
正在陌樓心中疑惑時候,就見皇帝穆禛一臉無奈滿是為難的傳話,“請?zhí)筮M(jìn)來?!?p> 宮殿外有一華麗閃亮的貴婦人當(dāng)先進(jìn)來,帶著浩浩蕩蕩一二十宮人宮女女官嬤嬤。
貴婦人那金黃色鳳凰展翅刺繡裙擺兩側(cè)足有八個宮女抬著,進(jìn)了大殿才放下,那常常逶迤著的衣擺走動間如同明黃色的波浪起伏。
未到跟前又浩浩蕩蕩的跪下齊呼,“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皇帝免了眾宮人宮女的禮,整齊無聲的站立到貴婦身后,皇帝也笑道,“兒子見過母后,母后今日又是怎樣了?若有事命宮人通傳一句,專門辛苦一趟?!?p> “只怕皇帝不太想看到哀家,宮人通稟也是無用,哀家手中也沒個得用的人,只好親自前來求見皇帝?!辟F婦人正是如今的太后,皇帝名冊上的嫡母,氣勢很足,對穆禛這個皇帝也沒什么敬意。身后宮人都垂首低耳,當(dāng)自己不存在,宮中生存首先就不能帶耳朵和嘴巴。
“母后這是哪里話?定是這些宮人不得用,兒子這就罰了他們?nèi)バ琳邘?,讓皇后重新給母后挑選一批?!蹦露G卻也不在意,近來太湖都。太后有事沒事總來兩次找點事,他也都習(xí)慣了,應(yīng)付的輕松。
太后心中所思不顯于面,卻也明白宮中是誰做的主,當(dāng)然不能讓皇帝把她身邊得用的人都給處置了,“那就不必了,這群蠢笨的東西我早已用慣了,皇后還要帶著小皇子,實在辛苦。陛下也要忙于國事,我今日前來是想讓你皇弟伴我,可憐他小小年紀(jì),便為人所害,流離失所,受盡苦楚。如今好不容易傳來消息我這當(dāng)娘的心肝日夜都是疼的不能入眠呢!”
明面上皇帝穆禛還很是敬重這位嫡母的,言語間透著溫和客氣,“若為此事,便讓皇弟歸來之后每日入宮,承歡膝下盡孝。常居宮中卻有不便,皇弟如今已是成年,宮中除了母后和皇后還有那么多先帝太妃,于禮不合?!?p> 見皇帝不按她心思說話,太后眉頭一皺,對后宮那些跟著先帝穆郢一起風(fēng)流風(fēng)光過,多少踩過她的妃嬪并無半分好感,說起話來也不太顧及,“不過一群無知婦人,沒有讓他她們?yōu)橄鹊垩吃?,已是仁慈。又無所出,早該將她們送去為先帝守陵,念經(jīng)祈福才是正事。以后大選也不至于沒了地方?!?p> 皇帝穆禛適時適當(dāng)?shù)谋憩F(xiàn)出仁愛之心,“太后此言差矣!若是年老的便罷了,那許多太妃青春年少不比皇后大幾歲,從此青燈古燭,守靈一生,實在可憐?!?p> “那前朝殉葬的妃嬪豈不更加可憐,她們還有命在,有什么好說的?”太后如今一心為了愛子騰地方,看那些昔日的對手很是礙眼。
“先帝生前仁慈,想也不忍這如此多青春年少的如花女子都平白浪費了時光。
朕與皇后商議,順便外放一批宮女,將詢問其中愿意她們送往邊關(guān)與未成家的將士們相看,所有如意的,便成了好事?!?p> “皇帝既然已有決斷,又何必問我這深宮婦人?我卻是為了你家四皇弟來的?!?p> 皇帝怎么也不肯開這個口,不過也是退了一步,想著緩和一下,不好太過直接駁了太后面子,“這個嘛?四皇弟離宮多年,如今業(yè)已成人,總有自己都想法,而皇弟如今尚未歸來,不妨待四皇弟歸來,太后親自問過,再做計較。”
“陛下卻是好計較,哀家這就回宮去,不打擾皇帝處理國事。想著當(dāng)初皇帝都是那般年紀(jì),歸哀家名下教導(dǎo),成了嫡親的母子,你四皇弟都排在后頭,如今皇帝成了這大成萬里河山之主,還能對哀家盡孝,實屬難得。如今卻是膝下荒涼,深宮凄苦?!?p> 提醒了皇帝皇位怎么來的,太后臨去之時,方看到隔著輕紗云幔珠玉簾幕,一角處有人大大咧咧的坐著,用著茶水,看了他們一場母愛子孝的大戲,“這是什么人?居然這般無禮?”
陌樓當(dāng)初也是認(rèn)識太后的,對太后很是看不上眼,起身行到跟前,“太后久居深宮,尊享榮華權(quán)勢,想是忘了昔日故人,如此講究起來?!?p> 太后葛毓很是用心打量了一遍,心中不是滋味,看到這清楚她舊年荒唐事,清楚她底細(xì)的故人,“原來是陌樓,你怎會在此?不是說在邊關(guān)嗎?”
“我這區(qū)區(qū)一介草民在哪里?就不勞太后費心了。太后若有疑問,不妨與皇帝陛下詢問明白,我這外人也不好與太后您這樣的深宮貴人說話,多有失您的身份呢!”心煩意亂的陌樓沒有半分客氣,也不見從前溫和儒雅,一番話說的太后想要砍他腦袋。
“此人如此有失體統(tǒng),陛下日后尋宣召,還是先教教他規(guī)矩吧!哀家就回宮歇息了,是沒規(guī)矩的,深深的把頭都?xì)馔戳?,回去還得宣召御醫(yī)?!碧笱援?,明知皇帝不會為她懲罰陌樓,轉(zhuǎn)身而去。
“兒子明白了,太后慢走?!?p>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去,皇帝穆禛也算松了口氣,只當(dāng)剛才與太后沖突不存在,“陌大哥,其實,太后近來得了我那失蹤多年皇弟的消息,隔三差五的都要來鬧一次,昨日她才來過,我也沒防著她正好這會兒過來……”
攔住皇帝話語,陌樓不甚在意,“這不必解釋你們皇家之事,我一介草民不應(yīng)摻和,在此也不過是為等皇后消息。”
可惜陌樓直等到午時過后,用了午膳,皇后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來,也搖了搖頭,很是誠心的道了歉,不能幫他。
陌樓甚覺失望,卻聽皇后蕭綰道,“我剛才使人查看舊日的消息記錄,查得當(dāng)初天山遺族滅族之際,就已經(jīng)沒有雪魄冰晶。不過聽他們傳說,最后一次是在前朝末年,那遺族中記錄族中曾經(jīng)失竊,就此無蹤。
雪魄冰晶的作用是有這么說,卻從來沒有人見過它起這作用,不辨真假。
未免引起塵世關(guān)注,遺族不好大肆搜查,尋了些時間,便作罷了。
雪魄冰晶是水晶模樣,帶著雪花的玉佩,帶有極寒之氣?!?p> 陌樓起身行禮,“多謝陛下與娘娘費心,草民這就告退?!?p> 皇帝穆禛喊住陌樓,“等等陌大哥,我派人隨你一同前去,助你尋回雪魄冰晶?!?p> 陌樓頭也不回地跨出這座宮門,看著外面畫樓飛甍,“那就不必了,陛下若是有心,最好查看出是誰在軍中動了手腳,也不負(fù)你立下的毒誓?!?p> ?。?p> 轉(zhuǎn)眼已是春末夏初,邊塞草長雁回,是個很好的季節(jié),便于北狄大成激戰(zhàn)。
朔州城由城主府改過來的郡守府,已是不見當(dāng)初北狄風(fēng)格,全被撤去了,沒有多少裝飾的府邸顯得很是簡陋。
少人管理的花木生的格外繁茂,府中沒有下人,大都是軍中將士接手的,打掃完了,頂多是澆點水,說不上什么美觀。
只是朝廷派遣的郡守之位尚在爭議,還未派遣過來,寒江依舊住著。
北關(guān)戰(zhàn)事越發(fā)激烈,主力轉(zhuǎn)往朔河城。困獸之斗垂死掙扎尤其兇悍,每日死傷慘重,就連打算悠閑養(yǎng)傷的寒江也坐不住了,中毒的傷口恢復(fù)的格外慢,過了將近半月傷口才已收斂。
認(rèn)真翻看三日朔河城消息,仔細(xì)斟酌,隨后與匆匆趕來親衛(wèi)營匯合欲往朔河城督戰(zhàn)。
張子琛拉著流光韁繩不放,也不怕被有前科的流光給踢了,“元帥,元帥,不是說好了,你就安安生生的在這里養(yǎng)傷,朔河城與斡羅思就交給蕭繹他們?!?p> 寒江耐著性子解釋道,“我是這么說過,那是原本以為打下朔河城只在指掌之間,他們再怎樣也就多拖些時日還是難逃一死??扇缃褚咽乔閯荽笞儯煌?dāng)時。”
“此話怎講?”張子琛又把手中韁繩抓牢固了些,“在怎么都不耽誤你養(yǎng)傷。”
雖然身邊都是親衛(wèi)營守著,寒江還沉默了少頃,輕聲道,“斡羅思要逃了,他沒有死戰(zhàn)的心?!?p> “近來軍報顯示斡羅思激戰(zhàn)慘烈,不顧后果,分明是決死之戰(zhàn)。”張子琛忙于接管朔州城,卻也大致瀏覽了一番軍報。
寒江卻是明白張子琛近來諸事繁瑣,臨時接管了朔州城郡守的職務(wù),也是忙活得不可開交,“你大概沒有仔細(xì)看近來所有的軍報,這是你們以為的決死之戰(zhàn),斡羅思一代梟雄,深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真諦。
赫連王子已經(jīng)開始組織大軍前來救父,相去不遠(yuǎn),一旦讓他完成整軍,大約也就要兩方交戰(zhàn)了。
我今日得了虞祁傳信,他們說服漠上王反手一擊,將西海王斬下頭顱,與北庭都護府合作,正在追繳西海王殘部。
東夷割城求和,鎮(zhèn)海軍從新城登陸,沿途押送糧草兵將再是方便不過了。
幽州也奪回來了,上谷漁陽遼東遼西也都能連到一處,他四部合圍之策已破。帶兵的幾個王子被追擊的狼狽不堪直往草原上跑呢!
我大成稍加修整就可全力以赴將他朔河城兵力盡數(shù)留下。讓他這位金帳汗王再回不去大河彼岸。
近來幾日朔河城戰(zhàn)事才更加慘烈,如果我沒有猜錯斡羅思破陣逃逸只在三兩日間。到時候接應(yīng)他的赫連王子就到了大河對岸?!?p> “可是,可是,你的身體還沒有回復(fù),”張子琛怎么都不愿意放手,低聲道,“便是他跑了又怎樣?也不過垂垂老矣,他還能活多少年?你還年輕……”
“可是我要畢其功于一役斬斷北狄的脊梁,讓這世間再無北狄之說。這是我們邊城將士,幾代以來的夙愿。我答應(yīng)過義父的!錯過了這次,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斡羅思老奸巨猾,若讓他順利安排下去,北狄茍延殘喘,也能再為禍數(shù)十年,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逃回大河彼岸繼續(xù)做他的金帳汗王。”寒江將張子村的手掰開拉著韁繩馳馬遠(yuǎn)去,只留下一句,“若我此生只能老死床榻之間,那才是最大的折磨。”
這些日子一直壓抑在心中,事關(guān)北狄之戰(zhàn),不能與人分說,張子琛自語,“老將軍我后悔了,寒江他該是自由的。該把他牽扯到這亂局之中?!?p> 當(dāng)初為了防止蕭家勢大,受朝廷猜忌,落的沈氏羅氏趙氏前車之鑒,老將軍蕭湛才會早早的開始培養(yǎng)外姓的接任者,最后選中的就是,最不慕權(quán)勢的寒江。
本想以寒江性子穩(wěn)定邊關(guān)局勢,也必然退隱江湖,不會擾亂朝堂,也就不會被朝廷猜忌紛爭所害。
可他們當(dāng)初想的太好了,大敵當(dāng)前都有人與北狄勾結(jié),來陷害三關(guān)元帥,那么的迫不及待。
“我親手把他拖進(jìn)這個漩渦,毀了他,”張子琛念叨著,就去尋來一匹馬,“我也要去朔河?!?p> “先生,你也走了,那誰來主持朔州城?”城主府,對了如今按大成制是郡守府主簿攔住馬前,很有不畏強權(quán)的架勢,
當(dāng)然他心里想的事卻是,要不先生你把我也帶走,我一個上馬征戰(zhàn)的校尉,每日煩勞案牘之間。我讀過書怎么了,就被留下充當(dāng)主簿,不能陣前殺敵建功。
錯開滿臉期盼代任主簿的前校尉大人,張子琛毫不猶豫的打馬追去,“你先擔(dān)著吧,朝廷會派人來的,這是朝廷的事,我不過是元帥的軍師,又不是朝廷的,問我做甚?”
軍師先生說變就變,主簿不明所以,一見軍師先生跑了,趕緊指了兩個騎兵,催促道,“快,軍師先生去追元帥了,你們兩個趕緊護送著。”
主簿看著兩個騎兵跟著后面遠(yuǎn)去,自己又不能離去,這郡守府中,如今最大的也就是他自己。
唉聲嘆氣的走進(jìn)郡守府中,講這原本這里兩個最大的頂頭上司都不在了,他得去把原本分給兩位上官的公文資料都收拾一下,放到自己房中去,也好方便處理公務(wù)。
正好把寒江房中書案上藏著的信封給落了出來。
上面寫的是南熏親啟,主簿拿起來,看著沒有封口的信封,里面有封信,還有一只,干枯的臘梅。
主簿“嘖嘖”兩聲,“元帥這軍國大事之中,還不忘了自己家的紅顏知己,還是個多情之人?!?p> 寒江與南熏的事,這軍中許多人都知道,在逐步懷疑是元帥寫完信又忙于別的事,便想著好歹幫元帥一把,若是佳人久候收不到這封信,那該有多傷心?
元帥,別的都好,就是這種事實上太過馬虎了。
這可不是小事啊,事關(guān)邊關(guān)戰(zhàn)事結(jié)束之后,元帥夫人的位置。
到時候說不得還要討一杯喜酒吃,聽說未來的元帥夫人乃是當(dāng)今的姨母,這可是皇親國戚了。
正好這封信就跟明過兩日的公文一同送往長安,感覺自己幫助了元帥的終身大事,也是很了不得的。
主簿讓人抱著寒江房里的文書軍冊離開,也不覺壓力大了,腳步都輕了許多。
烈烈風(fēng)中,寒江縱馬奔馳,“老馬你什么都不問,就跟著我不怕被帶溝里?”
“老馬這輩子最痛快的日子就是跟著元帥了,我祖籍朔河,也是當(dāng)官的,可家小都在朔河城中沒了。那年我那兒子才三歲,我那娘子還懷著孩子,我家的姐妹,我家的叔伯兄弟,我家的老娘老爹……都沒了,就我一個人,逃了出來,連尸骨都沒有給他們收斂!
那時候老子被追的就跟狗一樣,隨大流到了隴右,從了軍就是為了殺北狄狼崽子,可是北狄大軍悍勇,我們拿命去填都?xì)⒉槐M了。
只有跟著元帥的時候,殺的北狄西域諸國聞風(fēng)喪膽,還滅了西海,老子到了地下都能跟我兒子婆娘吹。
這些年別人跟我說親事,我不敢應(yīng),怕我婆娘跟我算賬,我得對得起她。
這輩子砍過的北狄崽子足有兩百百十三個,我一家十三口人,現(xiàn)在就是死了也都賺回來了。
這都是元帥帶來的,老馬再清楚不過了,若是元帥要老馬的人頭,不勞元帥費心,老馬自個兒砍下來!”
“成了,少掉那點貓尿,話說老馬你不成家,不是因為你都把錢給敗光了,記得你在隴右城中有個相好的姐,除了賭錢,沒少給人送去。記得當(dāng)年你受傷的時候,人家還專門去看你,伺候你,你也不必這么挑剔吧?看不起人?”
“紅姐死了,就在那次我受傷的時候,她隔三差五來看我,回城遇到了北狄散兵,被弄死了。
弟兄們都說紅姐人好,俺也不過是個**子,誰比誰貴重些,湊合湊合過上半輩子算了。
俺去尋思著先她想商量著提親,那樓里說她沒回去就是上回去看俺的日子。
俺找了一路,就在一個山溝里看見了,衣服都沒了,身上也沒塊兒好的,都被山里的野獸啃了半個身子,就剩半張臉俺要不是認(rèn)得腳底板的胎記都認(rèn)不出來。
往后想想還是一個人過好,無牽無掛,就惦記著北狄狼崽子的腦殼下酒?!?p> “對不住老馬,不該提你傷心事?!?p> “其實說出來就那回事兒,咱這命硬,就得多砍幾個北狄的腦瓜子,等去了地下,好給她們娘們兒當(dāng)聘禮,到時候俺左擁右抱的,羨慕不死你們?!?p> “到時候記得請我們吃酒,可別兩位嫂子都來收拾你!”
寒江不是個會說話的人,隨便一個話頭就戳到了人家心窩子里,也不想再多說什么了,只問那朔河城中每戰(zhàn)詳細(xì)經(jīng)過。
擦了擦面上沒被風(fēng)干的濁淚,馬洪也收拾了心情,將事情都交代了,一時有記不清楚的,也有身后兄弟們補充。
正說的興起,寒江接連一陣咳湊,當(dāng)時也不說趕路了,一齊停到了路旁。馬洪也是知道將受傷養(yǎng)病的事,只不知到底有多嚴(yán)重?
“元帥,你真坑老馬呀?你都說你養(yǎng)好傷了,你可沒說你還這么病歪歪的?說好了,咱恢復(fù)的好好的,上山能撕虎豹,下山能砍斡羅思的腦瓜子,你這個樣子,我怕你被別人撕??!”老馬忙前忙后的又是給寒江順氣兒,又是給寒江送水。
緩過來氣的寒江忍下口中一股腥甜,看不到自己臉色青白,沒有半分血色,接過馬洪的水囊,沖了沖喉嚨,回頭道,“還說不怕被我坑,只要我有需要自個把腦袋砍了送上來這才屁大會兒時間的,一會兒就變了卦?!?p> 馬洪一張老臉快成黑的了,“那你也沒說你的身體差成這樣啊!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你砍了我腦袋呢?也不用這么費心了,老馬我一個大老粗,啥時候操過這么多的心呢?我這死的心都有了,怪不得你專門讓人傳我過來接你,就你這身體,張先生肯定是死都不同意讓你走的!”
噠噠的馬蹄聲傳來,正是張子琛帶著兩個侍衛(wèi),一見寒江一行突然停下,心中不安,追上來,正見了一隊親衛(wèi)守在身后,馬洪婆婆媽媽的在念叨。
張子琛努力笑出來,這時候不該流淚的,不吉利,“元帥,你怎能把我忘到了朔州城,無論你想做什么,不要忘了,身后還有我們這些同袍兄弟,刀山火海都能陪你一起去趟過去?!?p> “我說老馬,你都沒有人家張先生明理,”寒江把水囊丟給馬洪,“我們邊塞十萬弟兄同心協(xié)力,便要干一番千古大事,讓我大成后世兒孫再無北狄之禍。”
馬洪當(dāng)時就想得老遠(yuǎn)了,“我說元帥,咱目標(biāo)得越大一點,西域三十六國如今還有一二十個呢?那俯首稱臣納貢割城的東夷,還有南疆九黎百蠻,這都活生生的功績。”馬洪大大咧咧道,“不管元帥做什么?弟兄們一定追隨到底?!?p> “老馬你太貪心了,什么功勞好事都想著自己,你得給后面的弟兄們留點。東夷俯首稱臣,南疆議和內(nèi)附,西域諸國本身就是征戰(zhàn)不休,這些得給年青人留點機會,不然那些嗷嗷叫的弟兄們得罵娘了,才參軍就沒敵人了……”寒江心中遺憾不曾表露,只把話題岔開,“好了,說起來也休息這么久了,我們還是盡快上路,爭取趕上朔河大營開飯?!?p> 馬洪笑的豪爽,“那是自然,就這么百十里路……”
“明日開始便可陣斬北狄大軍,直下大河彼岸,將北狄殺的再無翻身之日……”張子琛也笑著附和。
策馬揚鞭,一路風(fēng)沙塵煙彌漫在綠樹成蔭的道路上,只聽到一陣蒼涼粗曠的歌聲,不應(yīng)當(dāng)是吼聲:“赳赳武夫,共赴國難,赳赳壯士,復(fù)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戰(zhàn)?!?p> 這是大成軍中的歌,詞語簡單雄渾,據(jù)傳是開國時候那個盡出帥才,如今已經(jīng)再無蹤跡的家族中第一位元帥寫下的。
那個家族雖早已淹沒大成百余年的塵埃里,這軍歌卻是傳唱至今。
那時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是為重整河山,方才發(fā)出這般呼喊。
如今卻是為保家衛(wèi)國,尤其是邊軍,這大約就是他們一代代邊軍子弟是宿命寫照。
一行人反復(fù)唱和直吼到聲音嘶啞,帶著一往無回的壯烈豪邁。
隨后寒江直嫌棄吵的慌,馬洪等親衛(wèi)營弟兄們才停了下來。
結(jié)果一停下來聲音啞了便罷,卻不妨是滿口鼻的塵沙,這北方別的不多,就風(fēng)沙多,況且他們一路趕來奔馬馳行,又張著嘴大吼。
風(fēng)沙滾滾都進(jìn)了嘴巴里,只有沒跟著一起吼的寒江張子琛沒有被吃進(jìn)滿口風(fēng)沙塵煙。
馬洪直叫,“上當(dāng)了,方才元帥說大家沒精神,要提神!”
“這話說的,我可沒讓你們一路一直吼?。∵@我要不叫停,你們還能在吼下去。”寒江當(dāng)時就反對了。
張子琛毫無立場,緊跟寒江,“就是,吼個不停的可是你們自己,提出唱歌的可是你?!?p> “算了我老馬一個粗人,說不過你們這些讀過書的,我去準(zhǔn)備午飯去?!瘪R洪只覺不對又不知從哪里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