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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舊夢

第一百四十章已是紅顏老

江山舊夢 不知流年 10594 2020-05-19 01:12:27

  那天寒江他們趕到朔河大營之際,已是日落西山,殘陽似血,染紅了西面天地。

  以流光的腳程,便是一日之內,千里來回也無妨。不久之前它還隨著主人跑過,翻山踏岳如履平地,蹈火瀝水也屬尋常,可今日里一路上他歇了四次,更加沒有從前風馳電掣的迅疾無雙。

  流光舔著寒江的手戀戀不舍,不似從前一跑到地方就自己覓食。

  寒江拍了拍流光長著長長細絨鬃毛的脖頸,“去吧!自己獵些東西吃,這大營中快養(yǎng)不起你了。往后大戰(zhàn)我還要靠你呢!”

  流光甩甩尾巴,又精神了起來,圍著寒江轉了一圈,低下腦袋拱了拱寒江懷里,跑進遠處蔥榮起伏山林中。

  朔河大營,距離朔河城二十里,朔河郡內周邊的縣城也接二連三的被前鋒營與臨近武川安定朔方四面圍攻,如今不過困守朔河之地。

  大營前早已等候著得了消息的三郡將領,見寒江等人進前,齊齊下拜,“見過元帥?!?p>  寒江趕忙讓眾將起來,在蕭繹帶領下同往中軍大營。

  蕭紹南熙也算少年英才,可惜在場的都比他們兩個校尉大,他能呆在這里全靠這是元帥主營,于是只好拖到尾巴梢。

  這么多年來,他還是看流光最為順眼,可惜流光看他不順眼,“這流光還真有靈性,我家的絕影都被比到天邊了。”

  蕭紹跟在后面不住打擊,誰讓他們倆打賭率兵與北狄交戰(zhàn)斬首與傷損,連著輸了三次,“在軍中也算不錯了,不過那也要看是跟誰的馬比?!?p>  “更有靈性的是事你不知道,當初流光剛已成也就把軍中的馬都給比下去了,那些叔伯大哥們就想著不能浪費這么好的種子,不顧元帥的反對,悄悄地弄了很多的母馬跟流光放到一個馬廄里,里面就他一匹公的,這待遇簡直是馬中帝王后宮三千。

  結果這流光卻是個不解風情的,不管那些矯健的,還是神駿的,還是溫順的,只要一靠近就被它撕咬踢打,死的傷的不知有多少?

  那時候他們差點沒心疼死,去找很元帥賠償,元帥卻說,‘我早就說過流光野性難馴你們自己送上去的,現(xiàn)在有損失了又來找我,要不要,我把流光送給你們?’那些叔伯們點著頭,還以為有好事的,誰知元帥又道,‘長得不美,想得倒挺美的!大白天的早點洗洗睡了,夢里啥都有!現(xiàn)在我可把話說開了,你們再自找麻煩,你們若是有了傷亡,別在我面前哭’順便還把他們都暴揍了一頓?!?p>  “那他們這就放棄了?”這群老潑皮向來無賴,這話問的南熙他自己都不信。

  “你想的太多了,他們當然不死心,俺就在流光的馬料里下了,給馬配種藥。誰想這就捅了馬蜂窩了,流光沒吃,跑掉了自己去打獵了,還把馬廄里的欄桿給撞到了。

  那加了料的馬料被別的馬給吃了,馬廄又被打開了,當時可是好好的亂一場,他們都被我阿耶給罰了。”

  還待再說些什么時候?卻見蕭繹出來吩咐他們去準備些茶水,吃食,等商議戰(zhàn)事過后一起在此用膳。

  部分將領的意見都是不惜代價將斡羅思殲滅于此。不惜犧牲性命也要為后世留下一個清平之世。

  有的擔心草原上還有北狄部落,雖說可能比不得斡羅思精銳,可北狄近乎全民皆兵,若有心,有大義之名,召集是一二十萬不在話下。

  是就有人反對了,一二十萬他北狄是能招得出來,可也掏盡了北狄生機,只怕是得有一半老弱婦女。

  此戰(zhàn)過后不論輸贏,北狄都得五十年緩不過氣來,要沒瘋他們就不會這么做。

  有部分將領聯(lián)系兵力損失太大,直到這近來幾日戰(zhàn)損都勝過開戰(zhàn)以來所有了。

  也有人注意到說后勤,說轆重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重運輸本就有消耗,是戰(zhàn)事一起又不停移動,近來戰(zhàn)事激烈,消耗越發(fā)快了。

  軍中轆重營的盔甲兵械糧草嘩啦啦地比大河流水都快,營官只叫苦。

  新兵營的牙將被戰(zhàn)事兵力折損,看的心驚,各部空缺得補充,他新兵營真的快拿不出人手了,讓訓練不足的新兵上戰(zhàn)場,那就是送死的。

  后勤傷兵營都快住不下了,一兩月內藥材軍醫(yī)倒是勉強照應得過來,只是也分撥不出人手來幫忙照看傷殘。

  多數都是還能動彈的,就自己顧自己,還幫著別的不能起來的傷殘。

  當寒江說出北狄援軍已不過三日路程,大家也都不再爭論斡羅思是不是垂死掙扎,究竟讓他怎么死了。

  便算上北狄援軍還戰(zhàn)力稍遜,行到大河還得在修整一日,可大成邊軍也不可能輕言在區(qū)區(qū)三四日的時間就把朔河城斡羅思拿下。

  一番爭論,時近三更,最終定下圍三缺一之策,讓武川朔方中間留出一道縫隙,讓斡羅思看得到生機,不至于瀕死一擊。

  想北狄大軍表現(xiàn)的再過不畏生死,可能活著的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向往活著。

  此前虞祁來信曾有說,他師傅師叔同樣北庭都護府與漠上王解開當年誤會,師徒和樂融融。

  這赫連王子還是帶大軍前來,大戰(zhàn)一場的決心很足,和尚去了草原不見半分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p>  卻說一行和尚執(zhí)意去往北狄草原上一行,寒江也只好放行,給他備下了文書馬匹,交代他在大成境內這便算了,去了草原上一定要聯(lián)系護扈延臺。

  一行和尚不愿浪費北地軍力拒絕了將士隨行護衛(wèi),一人一馬念著佛門經卷上路了。

  和尚生來便在帝都,自幼被師傅收養(yǎng),從未出過遠門,最遠也就是跟著佛門道門的弟子同赴邊關。

  所以一套堅決拒絕別人幫助的結果就是迷失在茫茫草原上。

  和尚面無表情,念著經保持不住世外高人超然的微笑。

  北狄草原,一望無際,浩蕩天地是人心胸都開闊了不少。

  他應當慶幸這一片草場剛剛被淪落過,新長出來的草芽貼著地皮,所以這一片空無人煙。

  看著天空的云滴低落到遠遙遠的地面上,看著草原上的疾風刮過,晴朗的天空轉眼遮滿了烏云,再一看噼里啪啦的雨點降下了。

  和尚想要找行囊里帶著的雨披,然后發(fā)覺那馬一路找著草吃,已經跑了很遠了。

  從朔方出發(fā)到此地,不過半個月,踏上草原,也也才五日,看著遠去只剩一顆黑點的馬,和尚打了幾個噴嚏,再也念不下經了。

  所以那位扈延臺檀越究竟在哪里?東南西北究竟在哪一邊?最緊要的是避雨,究竟要在哪里?

  所幸一行大師出發(fā)的時候,寒江也順便傳訊給扈延臺,讓他注意一下。

  讓他隨時注意滿懷雄心壯志要獨自闖蕩北狄草原的一行大師。

  所以一行大師雖然沒有去找扈延臺,可扈延臺一直派人在附近看著。

  你不來找我,我還會求著你幫你?這怎么可能?他就等著這不知死活的和尚,什么時候吃苦頭?

  扈延臺家傳馴獸的本事,雖他家這一支大都是在馴馬上打轉,可他既在草原上呆了十幾年,不能放過草原上為神物的海東青。

  雖不是專門詢鷹的可也算是家學淵源,找了人求教,十幾年來總算弄了十來只玉爪海東青。

  所以,雖是曠野無人,這海東青卻一直在天上看著一行和尚的行蹤。

  是以每日里,扈延臺派去的人手得遠遠兒的,只等著每日里玉爪海東青給他們指路。

  眼睜睜的看著一群和尚在草原上打了足足三天的轉。

  這一片草原才被放牧過正在輪休,地皮新生的草芽啃著很是艱難,所以扈延臺的屬下還是自帶了馬料。

  今日里看著云氣變化有點大,有落雨的征兆,早早的就把帳篷支上。

  帳篷里住著熱乎乎的飯食,就連騎乘的馬匹也被放在另外一個帳篷,吃著馬料,好不快活。

  和尚雖然不變方向可,這馬兒卻知道要去哪里找吃的,趁著和尚不注意,一溜煙的就跑來了。

  把遮雨的帳篷正好就在對面,帳篷的門沒有遮擋,那兩個人正吃著飯,吹著牛皮,卻見對面放馬的帳篷平白竄進一一匹棗紅大馬,看著還是軍馬。

  這片草原上早沒了人煙,說有也只有那個倔強的和尚了,所以這匹馬是哪里來的?

  因為下雨這只玉爪海東青跟大爺一樣停在帳篷里的鐵架子上,正在吃新鮮的肉食。

  兄弟兩個當時就知道不好了,這和尚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海東青大爺又用使喚不動,兄弟只好丟下熱乎乎的湯飯,拿起雨披,騎著馬去找被困在雨中的一行和尚。

  下雨前他們早已確定了和尚的位置,冒著風雨只管往那個方向去找去。

  于是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收獲了濕漉漉迷茫茫的一行大師一只。

  兩人當然不敢說是跟到人家背后看人家笑話的,兩人堂皇正妻的說是接了寒江的消息,專門來尋一行大師的,只是還沒尋到,卻見了一匹馬自己跑來,便想著牽了馬去熱心幫助迷途旅人。

  不想問及姓名,正是他們要找的人。

  一行和尚看了看帳篷旁邊鐵架子上神俊無雙的玉爪海東青,我不禁擦去頭上的雨水默默的?

  順著一行和尚的目光,看了看帳篷中最大的破綻,海東青大爺。兩兄弟面皮一熱,還是熱情的邀請了一行和尚,一起用些熱湯飯,也好休息。

  一行和尚也沒了當初要獨闖北極草原的雄心壯志,被扈延臺使喚得的兩兄弟,也不敢在一行和尚面前賣大,這三人你平平安安的到了扈延臺的老窩——漠東萬馬牧場。

  抽煙臺幼時的志向便是搜集天下各種馬,如今雖不能盡收天下名馬,這馬場之中卻有上萬的可用之馬。

  又因為隴右邊軍出身的,駐守邊塞軍隊大都與他行個方便,也常悄悄的找他討換一些戰(zhàn)馬,十幾年來也就做大了,那個江湖很好,人稱萬馬王。

  也是北狄一方不受控制的勢力,當初收買他隨同聯(lián)軍攻打大成,扈延臺拒絕了,只是扈延臺也不曾相助大成一方,斡羅思也不太看的上,打了下來又太費事,草原漠上無邊無際,打下來也不太劃算,再說人家也會跑啊,他又不可能一直讓人守在這里,所以才讓扈延臺留了下來。

  扈延臺與一行和尚,雖然同與寒江交好,只見了一面,確認過眼神,是看不順眼的人。扈延臺就又跑去調孝攵新得一匹野馬王去了。

  一行和尚念著經,住在扈延臺馬場的帳篷里,修整了一日。

  扈延臺的動作還是很快的,自從接了寒江消息讓他查找,流落草原的四皇子穆禎與關東大儒之女杜若,如今已得了線索。

  那兩個不幸的年輕人,卻很是有有志氣的,因不愿為幽州王與北狄利用,兩人跳了城墻,落入護城河中,雖僥幸未死,穆禎卻是傷了腿腳。

  兩人易容隱姓卻是與幽州城中的百姓一般,落入北狄大軍手中,成了奴隸。

  扈延臺在草原廝混多年,與草原部落多有往來,借機查看消息,暗中通報寒江。

  本打算借著人脈將穆禎與杜若贖回來,想那兩個孩子卻被混到一批努力當中,被送往北海。

  北海卻是赫連王子與昌平公主所在,這下一行和尚坐不住了,當時就提出了辭別。

  扈延臺勸他說,如今已是秋季了,草原上秋冬之間并沒有太明顯的分別,尤其近兩年來,冬日來得特別早。

  冬日的白毛風說來就來,到時候分辨不出方向,能把人生生困死在草原上。

  只是一行和尚執(zhí)意前去,不僅僅是為了尋回,兩個小輩也是希望能夠化解一場因果。

  扈延臺雖看一行和尚不順眼,卻也不忍讓他去送死,況且也答應過寒江要照顧這個蠢和尚。

  想起寒江說過讓他有事問和尚,他不好隨意泄露。

  被扈延臺耍無賴困住,不能離去,一行和尚武力不足,佛法感化不了扈延臺這個混賬,只好說出當初的猜測。

  若說別的,便是他皇家子弟,大儒之女,那又如何?再怎么樣也要等過了冬季再說,只是事關蒼涯沈氏,扈延臺義不容辭。

  只因他從前只說自家是被先朝一樁舊案所累闔家被貶嶺南,就連寒江也不曾知曉,他扈家便是沈氏舊部。

  那些他都不愿提,本以為沈家都沒了,也沒什么好提,就是當日聽寒江說過沈氏翻案之事,也不過后來默默上了一炷香,不再掛懷。

  這世道活著本就不易,誰又沒點不能說,不愿提的過往?有緣為兄弟,何必糾結過去。

  可這和尚被不講道義的扈延臺使出無賴手段,直接困住,一時情急失言說出了昌平公主是他家舊主的未婚妻江都郡主,那個赫連王子很有可能是沈家血脈。漠上王就是沈楓,還曾被寒江陌樓幫忙解毒治病。

  沈氏一門忠義血脈,便是不為大成效力,豈可能認賊作父?得趕緊去北海,找江都郡主母子。

  于是一行和尚去往北海的隊伍擴大許多,扈延臺帶著二十幾個弟兄跟著同行。

  因由懂得天時的屬下說過今年必然凜冬早至,若要去往北海,只怕日夜兼程都趕不及。

  算上一行和尚二十二人,備下物資一人三騎,一匹帶行李,兩匹換著騎。

  這次有著常年在草原上混的扈延臺等人,終于可以不再迷路,直奔目標而去。他們日夜兼程,每日只睡兩個時辰,白日中間也只休息一個時辰。

  一路可謂艱辛非常,一行和尚也沒叫一聲苦,要休息什么的。

  不過趕路艱辛,扈延臺一行和尚兩人也沒空對方看順眼不順眼。

  席卷了整個草原的白毛風降臨時候,一行和尚與扈延臺等人還差了三日路程,

  頂著白毛風,雖是早有防備,不曾迷失方向,這三日路程卻讓他們趕了足足八日,才出了白毛風的范圍。

  扈延臺與一行大師等人尋了避風的地方堆了處雪屋,人馬藏身其中,雖說簡陋但也能避風雪,過了一夜被冰凍結實,遠勝從前餐風飲露,比帳篷管用多了。

  安定下來了,便計劃去查探赫連王子與昌平公主所在之地,看如何與那昌平公主搭上話。

  若是平白跑去說要見赫連王子,只怕不能。如今正值北狄大成交戰(zhàn)打的火熱水深,未免被赫連王子部屬當成功勛砍下頭顱,還是從長計議。

  雖說一行大師佛法精深,扈延臺等弟兄悍勇無雙出自昔日疾風營,可也沒有自信到可以二十人對三四萬。

  最后得出結論,扈延臺帶著兩個昔日疾風營偵騎出身的弟兄摸進了赫連王子所屬部落的之中,乘夜抹去營中查看部落人口分布。

  因這北??嗪?,除了跟父兄鬧別扭的赫連王子帶著部署駐扎在此,別無他人。是以此地防衛(wèi)并不太嚴密,起碼扈延臺親自試探了一番,值夜巡邏的不太緊湊,最嚴禁不過是外圍,內里松散的緊。

  說起來有三萬人馬,卻是全部老弱婦孺都算上了,當真抽出敢戰(zhàn)精銳,也不過有個一萬多就不錯了。

  扈延臺等人還在謹慎從事,打算盡快摸清部落分布,查出昌平公主的營帳。

  白毛風已是停了幾日,北海凌冽的風刮過,卻擋不住躍然而出一輪紅日破云而出。

  大地一片雪白,觸目皆是碎瓊亂玉,被陽光照射著,格外耀眼。

  那一日忽見赫連王子帶著王妃外出打獵,隨行護衛(wèi)圍得嚴密,浩浩蕩蕩帶著千把人,騎著大馬去遠處圍獵了。

  雖是個晴日,這并不是很適合圍獵,不過人家是王子,自然可以為所欲為。

  扈延臺一行和尚諸人藏身雪屋里,互相分說昨夜探查的結果。赫連王子部屬是斡羅思二十三個兒子中間最少的,可他少是跟別人比,靠他們區(qū)區(qū)二十人,查看大營分布,只怕得累死了。

  好在他們北狄貴族大都是占地最中間,最好的地方,扈延臺約莫了一下,大約還得個三五日摸索,才能順利查到昌平公主的營帳。

  因怕還沒找到昌平公主就外泄行蹤,被北狄部落抓起來,他們也不好抓人查問消息。此地并無外人,他們待的又離大營極近,怕出了意外人家一搜查就能把他們給捉拿了。

  一行和尚提出有他出面去拜會昌平公主,如今的汗王閼氏,當時就被全員反對了。

  早先就查過了,這位昌平公主定是記恨著大成的,她從沒有為大成說過一句話,也沒有任何偏向大成的行為言語。

  一個敵國和親女子在北狄生存固然艱難,明哲自保也應當。只是明知她記恨大成,還專門湊上前去,只怕不一定能見到人,先被處置了。

  這事一耽誤就耽誤了,當日赫連王子冬獵很快就回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當時就防護嚴密起來,不過一日,赫連王子帶著王妃,與一萬鐵騎出發(fā)了。

  扈延臺等人也沒有什么查看的心思了,縮到雪屋里,白日里火都不敢起了,只等赫連王子帶著鐵騎離去才肯出來。

  留下殘部一下子少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口,還是其中精銳之師,為了方便防衛(wèi),于是剩余的北狄部落營帳都挪到一起,緊湊了許多。

  白日里躲起來遙望著,可見其中紛亂,只有最中間那華麗的大帳不曾移動,想來那就是昌平公主的營帳。

  那天晚上,趁著北狄部落紛亂,一時照應不到,扈延臺終于避開侍衛(wèi),摸到了昌平公主的營帳。

  此時昌平公主不再帳中,卻還有幾座青綠銅荷燈檠,花朵中間的芯卻是點燃的燭火。

  為防營帳外的侍衛(wèi)看到身影,矮身竄到屏風后,扈延臺得以打量了一番這營帳中的擺設,只覺清雅。

  看那妝奩書案筆墨紙硯書籍畫卷桌椅各有歸置。

  裊裊青煙的小巧熏爐帶來幽香,珠簾翠幕將營帳隔開幾處空間,正是按照大成的習俗。

  八折屏風雙面繡,山水花鳥魚蟲,樓閣庭院美人。輕紗帳幔琉璃榻,雕花暗紅色衣柜在側,不過兩步距離,觸目皆是大成之物,還大都是陳年舊物。

  除了床榻上鋪展著白色皮毛毯子,端看其中擺設全覺不出是北狄部落,只以為是大成帝都落魄貴女妝閣。

  她定是懷念著昔日的生活或者說還有人……

  扈延臺心中揣測著,卻聽到營帳外有說話聲,打量了半日這營帳中大多是珠簾翠幕分隔,藏身卻是不能的。

  床榻寬大卻是不便躲藏,扈延臺正急的差點竄到床榻頂上了,想想還是鉆進衣柜了。

  衣柜里面掛著兩件大毛的冬衣,幸虧都是外衣,扈延臺也不至于覺得尷尬。

  計劃中扈延臺他們想了許多種開場交流方式,那都是他主動現(xiàn)身人前的。

  怎么也沒有想到,被昌平公主隨侍女仆拉開衣柜門,昌平公主拔出床頭長劍,直接駕到了他的脖子上。

  暴露來的猝不及防,不過昌平公主也沒有解釋,她在這北狄以敵國公主的身份安穩(wěn)活下來,還過的不錯,不是靠斡羅思拿沒兩年的新鮮寵愛。

  她是離去營帳之前讓貼身女仆穿了兩條細長易斷的絲線在營帳唯一出口門簾的底部,這樣一來只要有人進入,必然會拉開這兩條與門簾同色絲線。

  沒有人會想到她會這么做,這么多年,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活下來。

  是以扈延臺怎么也料不到剛剛還與女仆照常說這話,聽女仆安慰她“母子哪有隔夜仇,來日與殿下好生說道就是了?!?p>  “但愿吧!我只怕赫連他們夫妻日后會恨我……”長長的嘆息縈繞耳邊,帶著無限輕愁哀傷,讓人都忍不住想要用盡一切去搏她開懷。

  那劍實在干脆利落,扈延臺又蝸居其中,行動不便,雖然及時竄出,抓住了那開衣柜門的婢女,卻是來不及也夠不到昌平公主。

  冰涼的劍鋒,直接就劃破了扈延臺脖子上的皮,可以感知到有一絲絲血絲滲出。

  可惜手中人質不過是個女仆,不夠給力,也只能輕微的安撫一下扈延臺不太平靜的心。

  花白頭發(fā)松松挽起只帶了一只紅色楓葉玉釵,昔日帝都第一美人,如今的昌平公主一身沉重的裘皮斗篷不影響她拔劍的速度。

  她說話的聲音很是悅耳,不似她年紀的聲音,卻極慢,極輕,卻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你是何人?”

  心中感慨不虧為昔日帝都第一美人,除了花白的頭發(fā),眼角微微細紋,感覺不到時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跡。

  想到自己來的目的,好像不是給人結仇的,扈延臺,松開了抓住那女仆脖頸的手,“這算是我的誠意,不知能否好好說兩句話?”

  那女仆年歲已長,比昌平公主尚小幾歲,看起來也比昌平公主蒼老,同樣也是花白頭發(fā)。

  被抓作人質又被放開也能,很冷靜下來,都沒有半分害怕的樣子。

  縱是陪伴多年的心腹之人被抓作人質,昌平公主也能不動聲色,眼神都沒有動一絲,只道一句,“余娘可有不妥?!?p>  “并無大礙,”喚作余娘的女仆輕聲應道。

  見此昌平公主的劍稍挪了一些,不在扈延臺一直滲血的頸子上挪開了一毫,直視扈延臺,帶了絲冷冷笑意道,“看你樣貌言語是大成人士,莫非是大成朝廷來人,希望你能說動我,不然帳外衛(wèi)士會等著你?!?p>  “公主說笑了,在下本是草原東部的落草為寇,僥幸江湖朋友抬愛,得了個諢號萬馬王,看來公主應當聽過,”那笑意看的,自詡久歷沉浮的扈延臺莫名有些心寒,垂首抱拳行了半個軍禮,“蒼崖扈延臺,見過江都郡主。”

  “蒼崖,你姓扈,”江都郡主心頭一震,那是蒼崖沈氏最為忠心的部屬,還是同鄉(xiāng),只是她的劍還架在扈延臺的脖子上,“扈玄庭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家長兄,當年追隨沈家扶余郎君?!膘柩优_聲音沉重了許多。

  保護人體江都郡主也忍不住感嘆,“沈楓被追殺逃走出帝都的時候多虧了他,可惜他英年早逝?!?p>  “郡主怕是記錯了當初死的是我二哥扈玄英,他們兩個是雙生兄弟,少有人知,二人常用一個身份在外行走。

  我大哥扈玄庭是死在沈氏血夜,為送出沈家?guī)讉€小輩,攔路斷后,力戰(zhàn)而死。當日,我二哥為救沈楓身死,還被問罪,我大哥擔心連累家人,臨死前自毀容貌,可惜全做無用功,我扈家卻依舊,被流放嶺南,如今只剩我一人?!?p>  “當真是扈家人,”昌平公主,不,應當是江都郡主心神不定,一時松開手,劍落地上。

  那女仆卻趕忙拾起,裝入床頭的劍囊里,壓在被褥下面。

  讓外面有侍衛(wèi)詢問,“閼氏可曾有事?”

  “無事,是我點燃燈燭時候碰掉了東西。”那余娘應聲回道。

  營帳門卻被掀開,有個侍衛(wèi)首領告罪道,“還請閼氏恕罪,末將失禮了!”

  江都郡主親自出去,帶著余娘,“魏統(tǒng)領放心,確實只是意外,時候不早了,魏統(tǒng)領你也早些休息吧,沒有吩咐不能進來。”

  “既如此,末將告退?!币姽鳑]有受制于人,也沒有什么暗示,那侍衛(wèi)統(tǒng)領退了出去,放下門簾。

  身后扈延臺出聲,“這位統(tǒng)領很是忠心機警?!?p>  “不夠拘謹的都死了。我曾聽你兄長提起過,說你很是乖巧,那時候你還沒有取名字只叫你八郎,想等著你阿耶出征回來,給你取的?!苯伎ぶ髡埩遂柩优_去旁邊坐下。

  奴仆余娘給兩人斟茶之后就退到江都郡主身后,不言不語很是沉默。

  扈延臺失笑,也為江都郡主的謹慎吃驚,“郡主還真小心,不能放心又來試探,我們將門之后,哪里有什么乖巧的孩子?

  小時候我整日里跟著一群小伙伴們,上房揭瓦出門打架,出門打架,我娘親恨不能把我吊起來打。

  家里用來做加家法的竹竿,打爛了不知多少。

  因我很是能鬧騰,又很愛吃我娘給我包的肉包子,所以有個乳名就叫鬧包子。

  因我覺得這乳名很失面子,從不肯讓人叫,誰說若叫了我便要翻臉,年紀小的我上門就打,知道這乳名的人很少,知道也多數不敢叫的。

  也只有兄長們跟長輩們悄悄的玩笑,我又不能拿他們怎樣,那時候還很是苦惱?!?p>  “如今我確實信你了,不小心又能怎樣?這世道死個人跟玩一樣?!苯伎ぶ髅蛄艘槐豢诓?,沉默了片刻才說道。

  “是我失言了,我卻是前不久才知郡主母子身份,方才趕來,不能在當初相助郡主,實在有愧!”扈延臺心中思緒著,“我日前得了消息,沈家已經翻案了,善于出逃的幾個沈家血脈,聽聞也是團聚了。有一個消息深覺郡主應當知曉?!?p>  “翻案有用嗎?沈家的血都流光了,逃出幾個小輩,也算是老天沒有完全瞎眼。自從當初我?guī)Р焦骱陀H便與大成,再無瓜葛。我既和親與斡羅思,大便是北狄汗王的女人,從那刻起,我就是大成的敵人?!苯伎ぶ鞑痪o不慢說出此言,看似要與成國劃分界限,然心中并不平靜,手中的茶水也灑出了半杯。

  身后余娘趕緊取出手帕與江都郡主擦手,拭去桌面上的水跡,又退下。

  扈延臺雙手交叉而握,滿腹自信,帶著笑意,清晰的說出,“若我說扶桑郎君未死,郡主還自稱是斡羅思的女人?”

  “你說什么?莫不是在消遣我,便是你我兩家當年有些交情,我也斷難容你!”江都郡主呼的站了起來,伸手卡住了扈延臺的脖子。

  呼吸有些艱難,扈延臺卻不曾躲避,“這等大事,豈有玩笑之理?錯非我知道的太晚,又要趕著過來拜會郡主,我早已前去與扶桑郎君相認。”

  “在,哪,里?”江都郡主說話不快,聲量也不大,卻仿佛忘了怎樣講話,拼盡了全身力氣,一字一頓的吐出了這三個字。

  從軍十余年廝混江湖又是十來年,自覺見慣生死別離,一直平生淡語的江都郡主語氣中仿佛帶著她所有的力量。

  看的扈延臺心驚,也不再拖延,“不知郡主可曾聽過,‘漠上不夜城,人間極樂天。瀚海獨一霸,西北共尊王?!闶强v橫西北多年的漠上王沈含微?!?p>  “漠上王沈含微,原來他還在……”江都郡主不可置信的,捂著嘴不敢發(fā)出聲音,跌坐回去,被身后余娘抱住,“扶桑郎君還在,這是好事??!”

  “原來他還在!我還能知道!”江都郡主終于得到了答案,自從她跨過赫連山,和親北狄之后,早已心似死灰,再苦再難,再沒有落過一滴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滴滴的滑落。

  別說從前聽過,就是之前也曾得知斡羅思與漠上王聯(lián)軍攻打大成,只那時候江都郡主并不知道漠上王就是她的那個他。

  江都郡主哭得無聲無息,又悲又笑,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仿佛是要把她這二十多年的眼淚一起流出來。

  江都郡主與余娘主仆兩個抱頭無聲痛哭了一場,方才收斂了情緒,拭去眼淚,“多謝八郎為我傳遞沈郎君消息,但有所求,不妨直言?!?p>  “扈延臺此來只為兩件事,其一是想尋到據說被送到此地的一批奴隸里的四皇子穆禎與關東大儒杜康之女,杜若。不知郡主可否行個方便?”扈延臺直言不諱說出要求。

  “原來是為他們兩個,這卻不難?!苯伎ぶ饕惨咽腔謴土嗽酒降缢哪印?p>  “那批奴隸才移送過來,我正好遇到了,說來我們也算是一家人,相貌之中總有些相似,我一見他就覺得面善。

  他雖百般遮掩卻終究年少,少了歷練。被我問出身份。

  我雖不喜他祖父,可孩子心性倒是不差,當時還有旁人護著他。那兩個孩子很好,不虧為大儒教導出來的??磥砟嵌趴挡粌H是酒釀的好,這為人處事上確實少有。

  如今他們兩人正在旁邊的營帳里休養(yǎng)。只是我那侄孫卻是不幸,他跳成樓的時候,雖然落水不曾要了他的性命,可也斷了腿受了寒氣,耽誤了救治,日后之怕就這樣了!”

  “郡主誤會了,這是幫我一個朋友問的。”扈延臺心中有所猜測,為了確定,還是問道,“不知赫連王子此刻出發(fā),可是為了北狄與大成戰(zhàn)事?”

  “你問這個做什么?你既落草為寇想必,過得并不如意,真的還關心起來軍國大事?”江都郡主,很是淡定,也不太在意,抬手扶了扶發(fā)髻上紅色楓葉玉釵,卻也沒有隱瞞,“斡羅思自從遭了那場水災,日后也有些不順當,他不相信身邊的人,不肯放權,擔心被篡位,冒著白毛風,千里迢迢的派人來與我兒赫連傳信,整頓北狄大軍前去救父?!?p>  “救父?”扈延臺忍了忍還是想要問出,“本不該冒犯,只是在下有一個問題,不吐不快還請郡主恕罪!”

  “不過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而已,還有什么恕不恕罪的?若是當真不想冒犯,那你就不要問!”江都郡主說話并不客氣,也不在乎得罪人。

  扈延臺心中沉吟許久,遂道,“請問您嫡子赫連可是沈氏血脈?”

  “放肆,這是你該問的?”江都郡主不曾說話,倒是余娘滿面怒容質問了起來。

  “我知此事涉及郡主隱私,一介外人不該探究,這是此事事關重大不得不問,還請恕罪!”扈延臺慢慢說出,“他若是沈氏血脈,那與北狄汗王斡羅思便是生死之敵,沈氏與北狄打了幾十年的仗,死了多少人?且不說這認賊作父之事,我昨夜得來消息漠上王沈含微,已與我大成三關元帥聯(lián)手,共抗北狄。那赫連王子究竟是去救父還是去弒父的?”

  “當初沈家的血淚都流干了,你居然會說沈含微為大成出力,扈延臺,我敬你是扈家后人才對你客氣了一點,你不該如此編排。

  邊關至北海,何止千里之遙就算是白毛風過后,到現(xiàn)在他都趕不過來的。

  你再這樣下去,我該叫侍衛(wèi)來了?!苯伎ぶ髅佳壑g顯出一絲厲色,“莫不是我這孤魂野鬼太好說話太好欺負了?才讓你如此冒犯!”

  “郡主在北狄生存多年,當知北狄有一神物,玉爪海東青。湊巧在下家中祖?zhèn)黢Z獸之術,訓了幾只,并無大用,聊做傳遞消息之用?!闭f起他這家傳的本事,扈延臺眼睛都亮了,很是自得。

  “當初我一到北海便放了一只與我那兄弟通傳了消息,他這才說來已與漠上王聯(lián)手。

  我知郡主因沈氏血案,不相信此事,深覺沈含微是不會為大成效力。我那兄弟三關元帥寒江,昔日行走江湖之時,曾與好友陌樓就了深中劇毒折磨多年險些身死的漠上王,更是曾不惜生死為沈氏翻案。

  此等大恩,沈含微堂堂一條漢子,又豈能不報?且漠上王已經與師門和解,應當也知郡主的身份……”扈延臺點到為止,也不再多說。

  “他也知道了,他怎么還是那么傻呀?還與大成邊軍聯(lián)手,我是不能讓他們打起來,我要趕回去阻止赫連……”江都郡主當時就坐不住了,還好她身后的余娘攔住了她。

  自己目標十有八,九能夠達成??ぶ髡l沒有親口承認,可看他表現(xiàn),已經肯定了,扈延臺放下心來,大旗扯虎皮的事最怕被人拆穿,說多錯多,還是盡快離去。

  “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還是明日再說吧!若郡主不棄,明日我便帶人前來拜訪我等一同歸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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