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跪在地上,弘晝依然不忘轉頭看向來保,卻是對上了來保的目光。只是那剎那間的對視弘晝心中就已經明了。來保變了,淡泊名利的肱骨良臣終究沒能抵住權利的誘惑??上帣嗖蝗鐮帉櫍瑳]有奴才的覺悟卻有個當主子的心,注定會玩完。
“你們都起來吧!”乾隆的目光落在鄂爾泰身上,自從他貶了張廣泗以后,鄂爾泰便老實得多了,“既然眾卿都沒有意見,那就按和親王的意思辦吧!”弘晝既然要卸任,那就沒必要再賜官職,回頭多賞些金銀玩物就行了。乾隆不心疼銀子,親兄弟身上能有的只有錢而不是權。
“臣謝主隆恩!”弘晝拿捏得清,這會兒在朝堂上他只稱呼自己為臣,就算是胤禛的親兄弟也得跪在這里稱自己是奴才。
“西北那里,朕已經派怡親王前去了,鄂爾泰,你認為可妥?是否還要再派他人前去增援?”乾隆話鋒一轉當著眾人的面問鄂爾泰。既然已經下了旨,那再問軍機大臣就別有用心了。
鄂爾泰緩緩地抬起頭,目不轉睛地望著龍椅,一瞬間他的面龐變得蒼老,幾天前他還嘲笑來保。鄂爾泰吸了口氣,開口道:“皇上圣明,臣無異議!”說完便重新伏地,額頭緊貼地面。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服軟,這讓乾隆很滿意,“起來吧!“
鄂爾泰邊上的張廷玉微微皺眉,張廷玉不反對鄂爾泰的回答,但奇怪他的態(tài)度,今日鄂爾泰怎么死氣沉沉的?
“既然眾卿都無異議,那就散了吧!”說完乾隆便離開了座位,前兩天他還要死要活的,這會兒卻是如同打了雞血一般。離開了養(yǎng)心殿的乾隆直徑往后宮走去。
乾隆一走,眾人便急忙散去,這幾天大伙兒在養(yǎng)心殿呆得難受,今日難得與己無關,樂得清閑。只是多數人在出門前留步回頭望了眼弘晝,這是他們心中重新站隊的方向,如今路牌沒了,只能重回張、鄂二人之后了。
前排的五人里最先離開的是來保,話不投機半句多,留在那里只是礙眼,但他去的方向卻是壽康宮。
隨后離開的便是張廷玉和鄂爾泰,只是張廷玉邊走邊冷哼幾聲。弘晝勢頭盛時,朝堂上的這群白眼狼就想甩開他跟鄂爾泰,都指望著巴結弘晝?,F在弘晝不干了,這群白眼狼又都死皮賴臉地回來討好他張廷玉了,他望著前面一頂頂出太和門的烏紗帽,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呸!“
“行了!“鄂爾泰站在張廷玉邊上勸慰,只是他顯得很疲憊。班第和策楞都死在準噶爾,九門提督鄂善被賜死,張廣泗被貶永不錄用,他鄂爾泰帶出來的人不是死就是貶?,F在的鄂爾泰是真的孤家寡人,別人都是樹倒猢猻散,可是他這棵大樹還沒倒呢,猢猻卻都已經被燉了湯。
“我說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俊皬埻⒂窈懿粷M意鄂爾泰現在的狀態(tài)。
“魂都丟干凈了,還守什么舍??!“鄂爾泰笑得有些苦,”罷了!“
“你在說什么呢?“張廷玉沉著臉,”走,出去說!“
“你自己走吧!“鄂爾泰搖搖頭,慢慢地提步向前,走了兩步,卻又轉身,”你跟我走,結果或許還能好點!“
張廷玉沒有搭話,站在原地,他目送鄂爾泰出了太和門,搖了搖頭轉身向左翼門走去。
“王爺年紀輕輕卻是胸懷遠志,讓下官欽佩!”高斌向著弘晝拱了拱手。
整個養(yǎng)心殿群臣散盡,就剩弘晝和高斌。
弘晝笑了笑,他看著高斌臉上的笑容只覺得有些怪。不去細想,弘晝環(huán)視著養(yǎng)心殿,鳥沒了,鳥籠也沒了,那正前方的龍椅想來以后也不會再見到了。他的回禮顯得有些遲鈍,“高大人過獎了,大人所負眾生之愿,亦乃社稷之重,望大人操勞了!”說完弘晝轉身便走,突地停住了,四下無人,他轉身對著高斌抱拳:“本王年少在宮中曾蒙貴妃娘娘照顧,望大人轉謝!今日宮里來了位不速之客,原本已有一個令嬪,現在又多了一個婉貴人,妃嬪本就是非多,加之皇后年初喪子,這里怕是要起大風了,貴妃娘娘要自己小心了!”
“此外,廟堂之高且大者寒甚,大人珍重!”這句話是弘晝對高斌說的,也是肺腑之言。
前半句高斌聽了只是別過頭樂樂,高貴妃是他女兒,女兒心中想的事情做父親的怎么會不知道,只不過這是孽緣罷了??墒呛蟀刖鋮s讓他一怔,他抬手想喊住弘晝解釋些什么,卻看到弘晝已經離去,便放下手臂,呆在原地自嘲般地笑笑,何故解釋,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鄂爾泰沒有去南三所,而是回了自己的府邸?,F在南三所已經沒有再去的必要了,看那天的座位就知道,現在管事的是張廷玉。那日來保、高斌和他倆坐一桌的時候,張廷玉坐在首座,而他鄂爾泰竟然被擠到張廷玉的左手邊,若不是來保主動挪了位子,當日的老臉還真沒地方放了。
南三所里只剩下高斌和張廷玉了,這里顯得冷清。高斌吹著茶,慢悠悠地說到:“和親王主動退出了朝堂,今日本官看太傅大人亦是心不在焉,您是鄰班大臣,往后這朝廷大事可就要勞煩您了!”
“呵呵!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見怪!可是受了些挫折就垂頭喪氣未免太過幼稚!”張廷玉微笑著搖頭,他沒有點名道姓。
“江寧新任的駐防將軍大人可聽說?”高斌抬眼悄悄地觀察張廷玉的表情。
“聽說是貴太妃的娘家人!”張廷玉一副了如指掌的表情。
“那您同意了?”高斌好奇地問道。
“投桃報李!”張廷玉很干脆,既然弘晝愿意拿前程為娘舅家換一個地方官,那他張廷玉也不是小氣的人,你愿換,那咱就換。
高斌眉間的皺紋松緩,他放下茶杯,呵呵地笑道:“首輔大人果然豪爽!時候不早,本官也該去向貴妃娘娘辭行了!告辭!”
乾隆去了后宮卻被堵在長春宮門外,他絲毫不生氣,盡管他已經被堵了四五個月了。自從皇太子永璉走了之后,富察皇后就沒準乾隆踏進長春宮過。
乾隆伸長了脖子在宮門口張望,里面來去匆匆的宮女一個個緊低著頭,面色愁怨,只是有些不長眼的抬頭見了皇帝在門口鬧出的動靜,面上不敢笑,心里卻是憋得慌。
乾隆嘆了口氣,對著李玉吩咐:“走,去永壽宮!”
宮里的消息從來都不是過時的新聞,大小八卦不脛而走,傳遍大街小巷。
下午弘晝走在街上,他準備去藥鋪弄點“十三太?!保瑓s是聽見路邊茶館里議論紛紛,有嘲諷,有惋惜。但是對象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他弘晝。嘲諷的理由無非是荒唐,一個大清王爺去當個教書先生這還不荒唐。惋惜的無不嘆氣,這正是前途無量之時,此一舉猶如百勝將軍卸甲歸田,著實可惜。
弘晝聽在耳里只是嘴邊笑了笑,這一路上說他荒唐的人居多。“誒!我本就是荒唐的,你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弘晝一邊自嘲一邊走進藥鋪。
“幫忙抓點藥,照著這個方子!”弘晝把藥方放在掌柜的面前,掌柜恭敬地應了聲便照著單子拿藥。他搬來梯子,明明下面也有這味藥可他不拿,偏往那高處尋。
“齊了!當歸身、酒炒白芍各三錢,川芎一錢五分、黃兩錢,灸甘草一錢,菟絲子、川貝母、厚樸各一錢五分,織殼一錢兩分,姜活一錢,荊芥、醋炒艾葉各一錢五分,生姜三片,每日煎服。”上爬下翻有點累,掌柜擦了把汗親自將東西包裹好放在弘晝面前,卻又小聲地說到:“王爺!您真打算離開京城棄了軍機房?”
“謝謝!你們消息來得倒是快啊!呵呵!”弘晝摸了摸鼻子。
“小人是聽東家說的!”劉世貴趴在柜臺上眼睛注視著門外,“小人不懂朝堂水深水淺,但心中也替王爺覺得可惜!”
“不可惜!以后你會明白的!”弘晝探頭望著里面,“嚴掌柜不在么?”
“東家在酒樓那邊,出去久了,正在對賬!”
弘晝點點頭,嚴祌現在是在對賬,不是怕手下的人賬做得不對,而是盤算京城的產業(yè),這里除了酒樓、藥坊和布坊,其它的嚴祌準備全部裁掉。弘晝打算將勢力滲透在江南,那么江北除了留些收集情報的人,其它的都要撤下來。
“謝了!”弘晝笑著抖了抖手里的藥包,付了銀子便轉身出了藥坊。
大街上,弘晝抬頭望著天空,耳朵里聽到最多的就是和親王三個字。今天他是整個紫禁城的新聞,堂堂王爵要去當教書先生了,真是荒唐??!丟皇家的臉面?。?p> 弘晝沒有去糾正大放厥詞的人,并非法不責眾,而是沒有必要。他只是好奇,他與來保無仇無怨,為何來保要在朝堂上反對他。弘晝望著四周談笑風生的人群,這招借刀殺人玩得真爛。京城尚虞備用處的人沒閑著吧!這個動靜現在一定到乾隆耳朵里了,早上反對弘晝的人只有來保,現在弘晝當私塾先生的消息在京城滿天飛,誰干的?不細想的話,來保背定了鍋。
“張廷玉啊張廷玉,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呵呵!“弘晝自言自語地笑道,仰著頭,猶如吊兒郎當的二世祖般一晃一晃地向前走去。
游仆蟲
幾個頭目已經徹底散了,弘晝一走,弘皙逆反、弘曉登場,京城也就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