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子不學,父之過
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也!學習,不止于學堂。
天剛擦黑,最后的一絲微亮還沒有完全被黑暗抹去。
樊小茍家的柴門被推開,樊不器走出門,后面緊跟著自己的媳婦陳梅,再后面,就是樊小茍。樊爹的手里拎著一瓶燒酒,這是給文老師準備的,畢竟孩子有可能不再上學,失禮在先,所以下午樊爹就去借了這瓶燒酒,打算用作賠禮。
小茍娘叮囑了自己丈夫幾句,無非就是見了老師,客客氣氣的說話,別讓人不高興,挑出理來。又回頭說了說孩子,不過看著自己兒子低著頭的樣子,也沒有再多說,說了句“早去早回”,便回家里了。
也許樊爹樊娘最多的就是歉疚于文老師,樊小茍心里卻是不知道什么滋味。自從下午老爹告訴他,可以不上學,長大了,自己做主,起初他是萬分高興,信心滿滿,準備大干一場,結果接下來,老爹說道要帶他一起去見文老師,退學的事情,要他當面和老師說,那一刻,小茍目瞪口呆,腦袋空白。
不應該是自己爹爹去告訴老師,不再上學了,為什么自己要去,還要親自說,想著文老師笑瞇瞇的樣子,想著那圓圓的臉,想著一筆一劃,一撇一捺教自己寫字,樊小茍抱著腦袋,蹲在炕頭,就這么堅持到剛才。
臨出門了,盡管心里還是一百個不愿意面對,可是,看看書袋里面,來不及藏起來的燈盞,又看看自己爹娘,小茍心里暗暗打氣,豁出去了,家里好什么都好,爹娘好才是最好。
想通了這些,小茍?zhí)鹆祟^,跟著老爹,下了山溝,過了大路,路上遇到莊里大人,老爹打著招呼,碰到同齡孩子,小茍呵呵一笑,啥也不說,因為不能接話,接了話,就會是,“小茍,你和你爹去哪,去干啥,有啥事,”總不能說我去找文老師,我去和老師說,不去學堂了,太丟人,有失體面?!?p> 沿著大路往東,走了一里地,再往北邊走上山溝,不遠處一課梨樹,邊上就是文老師的家。
走到梨樹下,就能看到文老師家門,和小茍家一樣的柴門,半掩著。樊爹停下,雙腳雙腿的抖了抖,空著的右手,拍打拍打身上,小茍看著老爹這樣,有模有樣的做了同樣的動作。等著小茍也拍打完事,樊爹邁步往前走向文老師家里。
柴門不高,擋不住樊爹的視線,看著院子里面沒人,搭上柴門的手沒有用力,虛放著,喊道:“文老師在家嗎,我是中間山溝的樊不器,登門叨擾了!”喊完一句,樊爹沒再出聲,靜靜在門口等著。過了一小會,院里有窯門打開,一個婦人探頭看看外面,才看到了門口的樊爹,于是跨出門檻,走了過來。
挪著小步子,走到門口,婦人問道:“你這是找我家老文是嗎?”是的,嬸子,我?guī)鹤觼碚椅睦蠋?,樊爹說著往側面讓開,讓出身后的樊小茍。”婦人打量著小茍,終于反應過來,訕笑著,扶著額頭,笑著說道:”老婆子我耳朵太背了,沒及時聽到,害你們久等了吧!失禮失禮,趕快進門,進門?!袄_柴門,讓樊家老小進了院子。
進了院子,便帶著往正窯走,走著就喊著:“老頭子,有個你的學堂的學生,和家里一起來看你了?!碧崆昂臀堇镒约耗腥舜蛑泻?,讓有個準備,來客人了。
小茍看著前面的婦人奶奶,看她走路的姿勢,小碎步的走著,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雙很小的雙腳,他知道,那是裹腳了。
跟隨著婦人進了窯里,里面比較暗,借著窗臺的油燈燈光,看到炕上有一人,正是文老師。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正從躺著的姿勢起來準備坐著,看到樊爹已經(jīng)進來了,也不再掩飾尷尬,坐直了身子,說:“來,炕上坐。
樊爹看著文先生說著,“不用客氣,接著自己介紹到,“文老師,我是樊小茍的爹爹,中間山溝的樊不器。同時把左手拎著的酒,遞給婦人,又說道:“文先生,謝謝對我兒子的教導,一點點心意,請你收下。'
文老師看了看酒,看了看樊不器,再看看你旁邊的樊小茍,眼睛微瞇,發(fā)出爽朗的笑聲,道:”哈哈哈,好,收下收下,老婆子,去灶上把酒溫溫,我和樊老弟一起喝點?!?p> 等著婦人去了灶窯,樊爹也就不再磨蹭,把樊小茍拉到身前,面對著文老師,抓著胳膊用了用力,讓兒子自己和先生說。
坐在炕上的文老師,看著面前這爺兒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果然是無事不登門,何況大傍晚還拎著酒。
不等樊小茍說話,文老師先說了:“小茍,別扭捏,男子漢小丈夫,有點樣子,說吧,什么事情,值得你老爹親自帶你過來?!?p> 老師都這樣說了,樊小茍想了想,咬咬牙說道:“老師,我要回家自己干活了,不再上學堂了?!闭f完還是緊張,盯著老師看著,只看到老師圓臉一臉錯愕,也沒了笑容,僵硬的挪了挪屁股,才說道:“小茍,是老師教的不好,是學堂有人欺負你了?”語氣中帶著小心翼翼的感覺。
小茍搖了搖頭,“老師,都不是的,是我自己要回家干活的,學堂很好,老師很好,也沒人欺負我。”
文老師提著的心放了下來,不是自己誤人子弟還好,于是往后靠了靠,說:“孩子,你為什們想回家干活,你學的不錯的,字認了不少,會寫的也很多?!?p> 小茍還是搖了搖頭,說:“先生,我想干活,我想自己努力,我想爹娘吃的更好一些,家里好苦。”簡單直白的理由,讓文先生無力反駁,站在后面的樊爹,也心里翻涌。
沒等幾個人再說什么,窯門開了,婦人端著酒瓶和碗走了進來。
文先生迅速的在炕上放上小桌子,婦人放上端來的酒瓶和拿來的碗,放好以后,說著:“實在抱歉,只能將就的用碗喝了,見笑了。”
樊爹聽著,還沒從剛才的狀態(tài)走出來,局促的不知道說些什么,文老師說著:“別聽老婆子念叨,喝酒最大,來,不器,坐上炕來,好好喝一碗?!狈鶓暤溃骸昂茫x謝阿嬸,文老哥,啥也不說了,喝酒。
喝到高興處,文老師摟著樊爹的背,指著樊小茍,說道:“不器老弟,孩子不錯,有主見,有孝心,你和弟妹有福氣。”“嗝”的一聲,打了個酒嗝,揚起碗喝了一口,又說道:“學習這個事情,早也可以,晚也可以,學堂可以學習,路上也能學習,田地也能學習,人群熙熙攘攘中,亦能學習,人世間的學習學問,多得多,大得多,學不夠。”小茍,老師準了,你回家做自己想做的事。
坐在炕邊,看了一整個老爹和先生喝酒的過程,小茍覺得學到的也不少。
眼見著自己自己老頭這是醉了,婦人也就不再留樊家兩父子,樊爹帶著小茍,和文先生告別,走出院門,走到門口,還能聽到文先生大聲說著:“這世道,活著最好,學問吃不飽?!?p> 拉了拉兒子的手,父子倆匆匆往家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