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坡窯洞里,譚良棟看著被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盧象升,開口問道:“你是什么人?來劉垣圪坮這要干什么?”
盧象升不回答,直盯著譚良棟,反問道:“你是吳敏?還是杜松?”
“額……”譚良棟很無語,自己眼前這位,好像不是很明白自己的處境啊。
正當譚良棟考慮是否要給盧象升一個下馬威時,劉文景進了窯洞,后面跟著吳敏。譚良棟看到吳敏進來,趕緊站起身來。吳敏朝譚良棟打了個招呼,夸道:“良棟,你搞得那套巡查很不錯啊,效果很好!”說完,吳敏對著盧象升繼續(xù)道:“你就是盧象升吧,我是吳敏,你的情況那個鎮(zhèn)西衛(wèi)百戶已經(jīng)跟我說了,他讓我不要傷害你,我答應他了,但我暫時不會放你走。”
盧象升沉默,沒有說話。
吳敏笑了笑,接著道:“這段時間你就先待在這里吧,我一般是不會傷害讀書人的,特別是像你這樣的舉人。但同樣的,我希望你也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讓我難做。良棟,這人是你抓的,我就把他交給你了。看好他,記住不要傷害他?!?p> “好的?!弊T良棟頗有興趣的看著自己抓到的人。名字叫盧象升,還是個舉人,應該就是歷史上的那位盧象升了。在科舉制度下,各省能中舉的秀才難度就和后世一個小縣城高中有人考上清華北大的難度一樣大。
在吳敏走后,盧象升被譚良棟看得有點發(fā)毛,開口道:“你是誰?剛剛進來的那人真是吳敏?”
譚良棟讓站在自己身后的張應宸回答,張應宸這小子小時候讀了一點書,家里一直希望他能夠考個童生秀才啥的,可惜,家里窮,剛認了點字就讀不起了。剛剛在聽到吳敏說盧象升是個舉人時,張應宸就開始哆嗦了,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抓了個舉人。譚良棟受不了張應宸這慫模樣,把他拉了出來。
張應宸有些哆嗦的回道:“抓住你的是我們的譚良棟譚隊正,剛剛進來的那人是我們吳敏吳大當家。”
“隊正,大當家?!币粋€是邊軍正規(guī)的低級軍職,一個是占山落草的山大王自稱,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稱謂出現(xiàn)在一塊,讓盧象升感覺很怪異。
“盧象升,吳當家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們不想傷害你,但也希望你能配合我們,不要惹事!”譚良棟嚴肅道。
盧象升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他原本就是打算潛進來打探所謂“岢嵐盜”虛實的,但沒想到剛進來自己就被抓了,現(xiàn)在吳敏對自己惡意不大,而盧象升自己也很想看看在流民潮里建立的“岢嵐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合作道:“好的,譚隊正?!?p> 譚良棟點了點頭,示意張應宸把繩子解開,然后對盧象升說道:“暫時你的活動范圍就在外面的院子里?!?p> 下午四時許,在外的探哨和在各村巡邏的的第三隊全部集合在后坡的院子,各小隊隊長依次匯報偵查情況和巡邏情況。譚良棟把各小隊的情況匯總,然后表揚了張應宸小隊,給他們小隊晚飯加肉。
作為“戰(zhàn)利品”的盧象升在一旁聽得有些尷尬,不過第三隊所有人員全都目視前方,一言不發(fā),這點令盧象升很是贊嘆。這段時間譚良棟別的沒多做,記律基本是無時不刻的在提,凡是違反了紀律,少則挨三棒,多則挨十棒,還有洗衣服、做飯、打掃等諸多雜活。中間曾有人受不了,偷偷跑回家里,結(jié)果第二天就被爹娘送了過來,一方面是因為后坡管飯,另一方面是因為受了訓練的人給人一股子充滿精氣神的感覺,抬頭挺胸的走路怎么都比畏畏縮縮、人五人六的走路給人感覺要好。更重要的是,譚良棟教人認字,在這貧瘠的晉西北黃土高原上可是一件大事,甚至有些家庭在第三隊展開學習活動時把自己家的小娃娃也送過來,他們倒不白學,給譚良棟多交了糧。
第三隊吃完晚飯后,開始學習,而在這個時候,院子里也陸陸續(xù)續(xù)的進來了一些小娃娃,一個一個拿著個小板凳,在盤腿而坐的第三隊旁邊坐了下來,認真的看著譚良棟。
譚良棟對著小娃娃們笑了笑,然后開始講起課。講的東西不多,就兩個,一個是教認字,為了教這個,譚良棟特意搞了一本千字文,明代有很多常用字都已經(jīng)簡化了,那些基本的繁體字譚良棟也都認得,就是寫起來很麻煩。另外一個就是教算術,譚良棟完全不懂算籌,因此給人們教的是阿拉伯數(shù)字體系下的計算。
在教完基礎的東西后,譚良棟會隨機考核,若考核結(jié)果令他滿意了,他就會給眾人講一些簡單的物理規(guī)律或是化學知識。不過在講這些的時候,譚良棟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總會不經(jīng)意的流露出一些后世的名詞和思想,比如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chǎn)力之類的。
第三隊的人不懂這些,小娃娃們就更不懂了,基本上譚良棟說啥就是啥,但今天還有一位旁觀者,前面教認字盧象升不屑一顧,教算術時盧象升小小的驚訝了一下,阿拉伯數(shù)字此時已經(jīng)有人在用,不過主要在江南沿海一帶,盧象升沒想到這么偏僻的地方也有人會這個。但在后面譚良棟說到物理化學時,盧象升皺了皺眉,最讓他不適應的是譚良棟語氣中對物理化學的推崇,什么具有改天換地之能的,讓盧象升覺得心里很不適應。
連續(xù)聽了五天后,盧象升終于忍不住了,在譚良棟講完后,拉住了譚良棟,很認真的說道:“譚隊正,我這幾天聽你所講,想同你交流一番,不知可否有空?”
“沒問題,就在院子里吧?!闭f著譚良棟拉過了一個小板凳,坐了下來。
盧象升也拿過一個板凳,坐在譚良棟的對面,嚴肅道:“譚隊正,首先我想想你請教一些問題,生產(chǎn)力為何物?物理、化學是指什么?為何你說技術具有改天換地之能?”
譚良棟愣了愣,沒想到盧象升問這些,先是笑道:“你別叫我譚隊正了,就叫我良棟吧。這幾天大家也算是熟悉了,不知盧兄意下如何?”
盧象升點點頭,說道:“好的,良棟。我表字建斗,按照讀書人的習慣,你可以叫我建斗?!边@句話盧象升也間接表明他承認譚良棟的讀書人地位,雖然譚良棟沒有功名。
“嗯,建斗。生產(chǎn)力,就是我們能創(chuàng)造多少東西,通俗的來說,就是一位老農(nóng),一年可以生產(chǎn)多少糧食,一個獵戶,一年可以打多少獵物,這一年生產(chǎn)的糧食、一年所打的獵物就可以理解為老農(nóng)、獵戶一年的生產(chǎn)力?!?p> 譚良棟講得太簡單,盧象升想了一會后,突然問道:“良棟,那你說,讀書人、官員他們的生產(chǎn)力在哪?”
“額……”盧象升不愧是盧象升,直接問到了很核心的一個問題。譚良棟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xù)道:“建斗,生產(chǎn)力不是獨立存在的,它是一個系統(tǒng)里的一部分。系統(tǒng),知道是什么吧?”
盧象升搖了搖頭,譚良棟沒法,指了指山坡上的一顆歪脖子樹,說道:“看到那顆樹了吧,它能生長是有很多因素決定的,外界的因素,陽光、溫度,水、養(yǎng)分,內(nèi)部的因素,根、莖、葉,這些東西結(jié)合起來,就是一個系統(tǒng),能維持樹這個生命的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里只要有一個東西缺失,樹就要死?!?p> “良棟,你的意思是說,系統(tǒng)它是一個組合,內(nèi)部各部分之間相互關聯(lián),缺少了任意一部分這個系統(tǒng)就維持不下去了?!?p> “對,就是這個意思。”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譚良棟轉(zhuǎn)回話題,“生產(chǎn)力,它是整個生產(chǎn)系統(tǒng)的一個組成部分,另外還有兩個,是生產(chǎn)關系和生產(chǎn)工具。你說的官員、讀書人,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生產(chǎn)力并不能直接表現(xiàn)出來,而是通過生產(chǎn)關系間接表現(xiàn)的?!?p> 見盧象升若有所思,譚良棟也被激起了說興,繼續(xù)道:“生產(chǎn)關系,簡單點講就是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比如佃戶與地主的關系,百姓與官員的關系。在這里,若是一個官員能保證治下太平,人心安穩(wěn),百姓不就可以多生產(chǎn)了嗎?這就是我說的官員的生產(chǎn)力的體現(xiàn)。而讀書人,學會知識,傳播知識,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文化環(huán)境,使百姓脫離愚昧,明白世事,這也是讀書人的生產(chǎn)力?!?p> “當然,我理想中的讀書人是懂得機械制造,發(fā)明出各種機器,用這些機器代替人工,將人們從繁重的體力活中解放出來。這機器,便是那生產(chǎn)工具?!?p> 生產(chǎn)力,生產(chǎn)關系,生產(chǎn)工具,并不是譚良棟說得這么簡單,但這也讓盧象升這個從小讀四書五經(jīng)長大的人很是耳目一新。盧象升是個很聰明的人,不然也不能夠從科舉大軍中殺出來并脫穎而出,他很明顯的感覺到這三個詞之間的聯(lián)系很復雜,若能搞明白這個,可以直接開宗立派了。
“良棟,這三個詞咱先放在一邊,那物理、化學又是什么?你給我說說這個?!?